第52節
店老板是個很有氣質的女人,雖人到中年,但皮膚保養良好,且氣質出眾,宛如一株幽谷蘭花。 據店老板說,這店里的所有裙子都是她自己設計的,所以熟知每一條裙子更適合什么樣的搭配、更能夠出什么樣的氣質。 蘭若湘這個角色就外表而言,是比較清冷帶著絲仙氣的,于是景盛南便讓服裝店老板娘挑了一套無袖的淺藍紗裙,肩后有兩條柔軟的同色掛紗,走動時會微微揚起,很符合蘭若湘這個角色,比景盛南原先那條白色小裙子要好。 服裝店老板還額外送了景盛南一朵別在發側的淡藍色花,整一套裝扮很是出塵。 回到美術學院的玻璃樓時,景盛南正巧碰到已經表演完、正從洗手間處理完裙子上西瓜漬的顧煥碧。 顧煥碧被景盛南擺了一道,心情很不好,瞪著景盛南,諷刺地說道:“你以為,你耍點小伎倆弄臟我的裙子,就能改變你被淘汰的結果么?剛才第六個表演的人出來時,我就打聽過了,那幾位評委老師看人哭都看得有些不耐煩了,現在大概壓根懶得看你們這些后上場的人的表演吧。” 景盛南停住腳步,偏頭去看顧煥碧,似笑非笑地回道:“你以為,你第一個上場,就真的能讓評委記住么?演技差的人,也就只能耍耍小伎倆了,真是可憐。” 說完,也不管顧煥碧被氣得一臉想打人的模樣,景盛南不疾不徐地走向考核室門外,等到第七個表演者出來,她就要進場。 一個自我壓抑的人在傷心痛苦的時候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考核室內,幾個評委有些不耐煩地看著第七個女孩表演完傷心的哭泣——每進來一個女孩,他們就要看一次哭,他們有些看厭了。 千篇一律的傷心,千篇一律的哭。若出現的都是一樣的東西,那就只有最開始出現時才能讓人記住,所以評委們目前只記住了顧煥碧的哭。 送走第七個表演者后,走進來一個穿著藍裙子、發側配著藍色小花的女孩。 幾個評委眼前一亮,就著裝打扮來看,這個女孩是最符合“蘭若湘”的人設的,清新脫俗的外貌,有些清冷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真的蘭若湘走了進來。 不過,那也只是外表像,具體怎么樣,還得看這女孩的演技。 而作為評委之一的高琛泓則終于從百無聊賴的狀態中出來,饒有興味地看著剛走進來的這個漂亮女孩。 助手喊了一聲:“請開始吧。” 表演的情境是這樣的:蘭若湘喜歡的男孩陽光在不停被蘭若湘傷害后,終于決定離開蘭若湘,而這個時候,蘭若湘卻正好覺察到自己的心意,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陽光,然而剛發覺自己的心意卻接到了陽光生死未卜的噩耗。 輔助表演的工作人員說道:“若湘,陽光出事了……他說,他覺得累了、不想繼續等你了,所以打算回芬蘭,但是,昨晚去芬蘭的那趟飛機墜機了,陽光他現在……生死不明。” 工作人員盡職盡責地念著臺詞——其實一樣的臺詞他已經念了好幾遍,有些打不起精神。 生死不明?誰生死不明?陽光?可是,半天前他還好端端站在她面前對她笑呢。 蘭若湘平靜地看著告訴她這個消息的男人,很久才說道:“我不懂你說什么。” 工作人員愣了,狐疑地看一眼眼前的藍裙子女孩,遲疑著重復地說道:“陽光他……飛機失事了。” 蘭若湘笑了笑,說道:“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工作人員有點明白過來眼前這第八個“蘭若湘”所想表現的傷心是怎樣的,傷心到極致,整個人都不想要接受會讓自己感到傷心的消息。 工作人員沉默,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評審席,而幾位評審都若有所思地在看著場上人的表演。 蘭若湘輕輕說道:“我真的沒聽到。” 工作人員低頭,開始盡力演好自己的角色,這個時候,作為傷心者的朋友的他,應該也是說不出來話的吧。 蘭若湘按著額頭,再次重復:“你剛才說了什么?” 傷心的人像金魚,只有七秒鐘的記憶。 工作人員輕輕說道:“陽光他……生死不明。” 朝為紅顏暮為枯骨。 蘭若湘沒站穩似的,身子都有些晃,扶著辦公桌站穩,這才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怎么會做這種奇怪的夢……怎么可能呢?” 工作人員向蘭若湘走了一步,似乎想扶住她。 蘭若湘卻甩開了面前這個男人的手——這個人告訴了她一個噩耗,在她看來,這個人就代表著那個噩耗,而她不想接受那個噩耗,所以會下意識地排斥這個人靠近。 工作人員停下腳步,情緒被帶動起來,不自覺地脫口而出:“若湘……” 蘭若湘喃喃著:“你不要過來……” 她的臉上血色盡失,自言自語著,最后,如無根之葉般,飄飄悠悠地倒了下去,是無法承受一般地暈了過去。 考核室里鴉雀無聲。 第55章 審核室里鴉雀無聲。 一旁, 扮演消息通知者的工作人員愣了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演戲已經結束了,于是摸了摸鼻子,瞥到還倒在地上的景盛南,想起來應該把暈倒的景盛南先扶起來, 于是急忙去扶還盡職盡責倒在地上的景盛南。 景盛南站起來以后,拍了拍染到灰塵的裙子, 剛才失去血色的小臉也緩過來了。 她安靜地站在一邊,是在等幾個評委給出下一步的指示。 林正龍身邊的另一個男人同樣也是電視劇的重要負責人, 這個時候, 這個男人終于反應過來, 看著景盛南說道:“不錯,有新意, 先出去吧, 把下一個演員叫進來。看完所有人的表演后,我們很快就會出結果的, 你先回休息室等著吧。” 景盛南依言離開審核室。 而她走后,幾個評審交頭接耳了一會兒, 有一種“終于出現一個能選的人”的感覺。 坐在主位上的林正龍卻一言不發, 雙手交疊著墊在下巴下, 不知在思考著什么。 之后的幾個考核者的表演依舊大同小異, 沒有什么特別出彩的地方。 等所有的考核者都輪完一遍后,考核室內,評審們開始討論最終留下誰。 “這很明顯了, 只有八號的表演還算有些意思,其他的,都是看不出區別的,演的好點的,那還有點真眼淚,演的差的直接用眼藥水點眼睛。” “是啊,這些小年輕,還真以為我這個老頭子年紀大了眼睛花了么?眼藥水和真眼淚我們還是分得出來的。” “那我們來投個票吧,我選八號,你們呢?” “我也選八號,八號的形象氣質也挺符合電視劇里面那個角色的,還不錯,各方面都挺合適。” “基本上沒有疑問了,就八號吧。” 幾個評委互相說了會兒話,基本意見一致,最后,眾人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剩下兩人,問道:“高先生、林導演,你們兩個怎么想?” 高琛泓謙虛地說道:“這方面你們比我懂,你們決定就好。” 倒是林正龍想了好久,碧藍的眸子如一汪不見底的湖水似的。 眾人等了他好一會兒,他才說道:“嗯,八號是還不錯,先把她叫進來吧。” 工作人員依言去叫八號景盛南。 景盛南走進審核室時,評審們基本上都是一臉笑意的。 其中一個地位還算比較高的評審說道:“小姑娘,你的表演我們還算滿意,在一眾新人中也算出彩,所以我們打算最后定的人選就是你了,晚點我們會跟你的經紀公司‘聚星傳媒’簽一下合約……” 這個評審還沒說完話,林正龍突然說道:“請等一下,我有話要說。”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向這個白人小老頭。 林正龍一手搭在桌子面上,手指無意識地敲動著桌子,說道:“你的想法很好,‘表演’得也很精準,但是正如我所說,你是在‘表演’。一般人也許看不出,但作為導演,我是看得出‘表演’這個表面殼子下的東西的,和大多數人比,你的演技很不錯,然而,你沒有真正把握住‘蘭若湘’這個角色的本質的感情。” 景盛南沉默地看著林正龍,在等他繼續說話。 林正龍與她對視,認真地問道:“你知道,你沒有把握住的本質是什么嗎?” 景盛南看著林正龍漂亮的藍眼睛,終于點了點頭,說道:“是她對愛人的‘壓抑的愛’,我只演出了‘壓抑’,卻沒有演出‘愛’。” 她對自己的演出一清二楚。 林正龍驚訝了一會兒,這才說道:“原來你知道自己欠缺的東西。” 景盛南笑了笑,誠懇地說道:“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所以無法表演出‘蘭若湘’對‘陳陽光’的感情,很抱歉。” 林正龍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我對你其他方面都還是很滿意的,唯獨這一點,我希望你能夠有所提升。我會給你三天時間,如果在這三天時間里,你能夠代入‘蘭若湘’的感情,那么這個角色的出演機會將會給你,如果三天后,你依舊還是無法代入‘蘭若湘’的感情,那么我寧可繼續尋找適合這個角色的人。” 林正龍這番話說完,幾個坐在他身邊的評審遲疑著小聲說道:“林導演,你是不是太嚴苛了一點?這個小姑娘的演技已經比大多數圈內人要好了,像我們就沒看出這個小姑娘沒能夠代入角色對愛人的愛……” 林正龍瞥了一眼跟自己說話的其他評審,說道:“我已經決定了,我很看重這個角色,我希望,關于這個角色如何挑選的相關事項,你們能夠采取我的意見。” 林正龍都這么說了,其他人還能說什么,只好抱歉地看著空歡喜的景盛南。 景盛南倒是沒有白高興一場的惱羞,很是虛心謙恭地問林正龍:“那么林導,能否給我指一個改進方向呢?” 林正龍對景盛南的好學態度還是很滿意的,想了想,提點道:“演出有兩種形式,一種是‘表演’,這一種靠的是對角色的揣摩,在演出時,演員靠得是使用各種演出方法和技巧,也就是所謂的‘方法派’。而你目前使用的演出模式就是這一種。還有一種模式就是我剛才提到過的‘代入’,這一種模式是完全把自己當成所演出的角色,也就是所謂的‘狀態沉浸派’。這一派的演員的喜怒哀樂會完全跟著角色走。” 他停頓了一會兒,目光如炬地看著她,說道:“我不知道你過去發生過什么,在我看來,你本身是一個感情缺失的人。” 景盛南被林正龍的目光盯著,不覺一怔,沒有說話。 林正龍繼續說道:“所以你要靠著第一種模式來演出情感豐富的角色是很困難的,因為你作為‘景盛南’,是無法體會到這些感情。但其實你可以轉變演出方式,試試使用‘代入’的表演方式,也許能夠代入到‘蘭若湘’也不一定。” 景盛南聽完,點頭說道:“好的,我會按照您的意見試試。” 林正龍站起來,離開評審席,走向景盛南,對她伸出手,說道:“很期待你三天后的表演,景小姐。” 景盛南微笑著點頭,伸出手去與林正龍握手:“林導,我不會讓您失望。” “很好,很好。”林正龍難得笑了一下。 * 話是說得很滿,什么“不會讓您失望的”,然而事實上,景盛南對于如何去代入“蘭若湘”是很沒有頭緒的。 “蘭若湘”這個角色在電視劇中最重要的發展線就是與“陳陽光”的感情,也就是說,這個角色的核心就是“壓抑的愛”。 壓抑在前是定語,愛在后是主語,顯然“愛”比“壓抑”重要,而很不幸,景盛南目前只能表現出壓抑,最重要的愛卻無法表現出來。 她走出審核室后,難得覺得有些意亂,走到電梯要下樓時,看到電梯邊的販水機里有賣罐裝的啤酒,于是干脆買了一罐,也不下樓了,反而坐著電梯去了玻璃樓的屋頂。 景盛南在玻璃樓屋頂上找了一塊地方坐下,一邊喝著罐中的啤酒,一邊在思考接下來該怎么辦。 她對這一次的電視劇演出機會并不看重,她看中的是林正龍這個人。 林正龍在他老家的勢力是她所需要的,她想要與林正龍打好交道,將來才好獲取他對自己的幫助。 而要讓林正龍對自己上心,那只能從他最在意的地方——也就是演藝工作入手,也就是說,要讓林正龍在演技上對自己滿意,那她才有接下來進一步發展與林正龍的關系的機會。 而問題在于,現在她在表演上所缺失的東西,讓她很頭疼。 按照林正龍的說法,她需要代入到“愛著愛人的蘭若湘”的角色中,可是,目前她無法代入。 人本來就只能對與自己相似的存在產生共鳴,感覺不到愛是什么的景盛南,無法對有愛的“蘭若湘”產生共鳴,要她靠著分析去猜測推理“蘭若湘”可能會有的行為舉動還行,要她能對“蘭若湘”產生共鳴,真的太難了。 一罐子啤酒下肚,景盛南胸中的煩悶之感略有減輕,她將啤酒罐子橫向壓在地面上,而后拇指對著啤酒罐罐身一頂,啤酒罐子順利被壓扁,而后她一抬手,手腕有力地一動,啤酒罐子便順利地從她手中飛了出去,在空中劃過漂亮的拋物線,落在了玻璃樓屋頂的垃圾箱中。 她雙手支在身后的地面上,輕聲道:“怎么代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