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去正殿罷。”郁華瀲收回步子,左右她不是專業人士,看不出什么名堂,聽說上吊的人死相挺恐怖的,她還是不自找苦吃了。 怡景宮正殿的宮燈罕見的全部點亮,壁上的燭火次第燃起,驅散了森冷壓抑的黑暗,整個外殿燈火通明,金碧輝煌。 “青英姑姑,不知姚更衣之事是何人何時發現的。”郁華瀲從善如流的坐在主位上,詢問面前的人。 “回稟娘娘,是姚更衣身邊伺候的喜鵲發現的。”青英側了側身子,旁邊站在一個穿碧綠宮女服的小宮女,瑟縮著肩。 “喜鵲,你且說說當時的情況。” 郁華瀲看了眼喜鵲攏在一起的衣袖,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宮里大戲果然層出不窮,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啊。 “回,回稟娘娘,更衣每日都是辰時起身的,今日直到巳時都不曾聽見更衣喚奴婢,奴婢就悄悄進了寢屋,不料一進屋就看見……就看見更衣掛在房梁上自縊了。”喜鵲跪在地上,講到進屋這段時聲音打顫,弓著身子瑟瑟發抖,像是陷入了可怖的回憶中。 “你可知姚更衣最近有何異常之處?”一旁的連昭媛蹙眉問道,自縊身亡,一個人好端端的,為何會自盡? “更衣前兩日還好好的,不曾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喜鵲搖了搖頭,忽然,她仿佛想起些什么,遲疑片刻才開口,“更衣昨日似乎瞧著很開心,一個人房中待了許久,還特意囑咐奴婢沒有她的吩咐不要進去。” “喜鵲,你手里拿的是何物?”郁華瀲把玩著象牙扇上的玉墜子,看著喜鵲從始至終交疊在一起的手。 “回,回稟娘娘,這是奴婢在更衣身上發現的。”喜鵲猶豫了片刻,從衣袖中抽出一封信,站在一旁的玉箋接過信,呈給郁華瀲。 “那為何不一開始就呈上來?”郁華瀲拆開信,看著信箋上鮮艷的字跡,皺了皺眉。 “更衣昨日交代奴婢,說今日會交給奴婢一件東西,讓奴婢務必收好,交給貴妃娘娘。”喜鵲小心翼翼的開口解釋,昨日更衣和她說這番莫名其妙的話,她還以為更衣在開頑笑。 貴妃娘娘幽禁在麟趾宮,她一個低微的小宮女如何能見到。直到今日更衣自縊,她慌亂中發現更衣藏在衣襟的信,下意識的藏了起來。 “昭儀jiejie,不知姚更衣信中寫了些什么?”連昭媛隱隱約約看見紙上的紅色字跡,眉頭越皺越緊。 “玉簟,你來為各位解惑罷。”郁華瀲把信交給玉簟,嘖,蘇湄果然一玩就玩大的,血書陳情,淑妃有得忙了。 蘇湄一進宮就磨刀霍霍向淑妃,看來前世蘇湄果然和淑妃有仇啊。 “小姐親啟:奴婢花枝恭請德安,自前歲小姐幽閉麟趾宮,奴婢內心惶惶,終日不得寐,每憶起過往種種,心若刀攪,奴婢愧對主家,愧于小姐。當日淑妃以姚家相挾,命奴婢將許貴姬與沁夫人之事誣陷於小姐,奴婢一時糊涂答應淑妃,助紂為虐污蔑小姐,悔不當初……” “大膽姚更衣,竟敢胡言亂語污蔑淑妃娘娘!”坐在一旁的趙婕妤聽不下去了,急得站了起來,打斷了玉簟的話。 被淑妃派來的凝雅更是臉色發沉,只是礙于禮法不敢當著眾人的面反駁,她轉身朝身后的一個小宮女低聲交代了幾句,那個小宮女神色匆匆的走出了大殿。 不起眼處還有幾個小宮女悄悄出了外殿,向背后的主子匯報消息。 “玉箋,找個人去瞧瞧姚更衣的手。” “趙婕妤不必激動,若是淑妃娘娘是清白的,何懼姚更衣這區區一封信。”郁華瀲優哉游哉的端起茶盞,輕呷一口。 “姚更衣妄議上級,觸犯宮規,信中之言更是荒謬。”趙婕妤眉頭緊皺,語氣不善。 “趙婕妤若是想治姚更衣之罪,恐怕要去下面找她才行了。”郁華瀲放下茶盞,支起下巴笑吟吟的看著趙婕妤。 趙婕妤被噎得臉色發青,她張了張嘴,最終忿忿不平的坐回了椅子上。 “娘娘,大理寺的仵作來了。”玉箏從外面走了進來,朝郁華瀲稟報。 “帶他去偏殿罷。” “昭儀要驗尸?這怕是不妥罷。”連昭媛聽見郁華瀲的話,吃驚道,姚更衣雖不受寵,好歹是皇上的女人,怎可讓外男觸碰身體,更何況是低賤的仵作。 “皇上把此事交給本嬪,本嬪自然要盡心盡力,若是出了何事,連昭媛放心,本嬪一力擔著。”郁華瀲輕笑一聲,眉宇間的肆意張揚讓在場的妃子有些心塞。 這個淳昭儀,無時無刻不在炫耀恩寵,仗著皇寵胡作非為! “娘娘,姚更衣十指皆有被利器割破的傷痕,傷口似乎是剛留下不久的。”玉箋匆匆從偏殿趕回了正殿,朝郁華瀲匯報。 “這么說,果真是姚更衣寫的血書?”聽見玉箋之言,連昭媛拿起傳過來的信,隱隱有幾分明悟,這是有人設局對付淑妃? “姚更衣為了這封信,竟以死表忠懺悔,可憐貴妃娘娘被身邊之人背叛……”蘇湄在一旁低聲喃喃道,聲音雖不大,但因宮殿空曠,仍清晰地傳入在場各位的耳中。 周圍幾位妃嬪聽見那句”被身邊之人背叛“,不由自主的將自己代入其中,皆背脊一涼,這世間最令人心寒的就是身邊知根知底之人的背叛。 當年李家滿門抄斬,貴妃被后妃群起而攻,最后甚至被身邊親近之人背叛。這樣想著,貴妃實在有些可憐,淑妃娘娘,未免太過心狠手辣了些。 “蘇淑儀這番話未免有些可笑,姚更衣當初不過是良心不安講出貴妃戕害妃嬪的真相,如何是背叛陷害貴妃!” 一直靜坐在趙婕妤身旁的唐嬪開口反駁,她話雖不多,卻字字珠璣,打破了蘇湄刻意營造的氣氛。 “若說良心不安,怕是姚更衣這次更像是良心不安,才會以死謝罪。”連昭媛插嘴道,能拉下淑妃,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在場的妃嬪各抒己見,有支持淑妃的,也有偏向姚更衣的,郁華瀲安穩的坐在一旁看戲。幸虧淑妃不在場,不然聽見這些話在場恐怕當場要氣炸了,而也是因為淑妃負氣不來,沒能控制住對她不利的局面,事情對淑妃愈發不利了。 關雎宮。 郁華瀲剛踏進外殿,守在門口的玉箬低聲提醒道:“娘娘,陛下來了,在寢宮。” 郁華瀲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示意玉箋她們不要跟著,一個人走進了內寢。 剛踏進寢宮,就見衛珩穿著件簡單的月白常服,閑適的斜臥在軟榻上,手里拿著一卷書看得入神,若不是她認出了那本書是她昨日看的小黃書,真想嘆一句“翩翩濁世佳公子”。 果然長得好就是占便宜,連看小黃書都能看出一種風光霽月的味道。 衛珩聽見聲響抬首看了眼來人,看見郁華瀲一個人步入寢宮,嘴角揚起一個邪肆不羈的笑。 “那書生漲紅著一張臉,嘴里直喚著‘好jiejie,好jiejie’,那小寡婦嬉笑道:‘聽聞你們這些讀書人平日總愛吟詩作對,你且說一首與我聽聽。’書生強忍下胯.下的脹痛,隨口吟起一首詩: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衛珩放下書,從軟榻上起身,揚起一抹揶揄的笑意,“沒想到愛嬪平日喜愛看這些。” 冷漠臉.jpg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第一更~ 唐 杜甫《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余杯。 沒想到杜甫是這種人【滑稽】 ☆、第32章 032 【#看小黃書被抓到怎么辦!急急急!在線等!#】 系統“盡職”的充當旁白聲音。 “皇上覺得如何,好看么?”郁華瀲面不改色的答道,這時候誰認慫誰就輸了!! “ 不如何,不過閑暇時瞧瞧還是無妨的。”衛珩神態自若的笑道,仿佛兩人討論的是陽春白雪的高雅之事,“文德殿有不少藏書,愛嬪無事的時候可以去那兒轉轉。” “多謝陛下提醒,嬪妾得了閑定會去那兒瞧瞧的。”郁華瀲撇了撇嘴,專注話本傳奇一萬年,文德殿的書有什么好看的。 “愛嬪從怡景宮回來?”衛珩看著郁華瀲明顯興趣缺缺的表情也不惱,換了個話題。 “皇上明知故問,“郁華瀲嗔了他一眼,“嬪妾今日東奔西走忙活到現在,陛下卻有空在這兒看閑書。” “聽說漪漪想吃魚,朕特意命人做了一道銀川香魚,沒想到卻是朕錯了。”衛珩揚眉,說得好不委屈。 香魚鮮美滋補,體帶清香,被譽為“魚中珍品”,其中又以銀川香魚最是出名,但因銀川香魚極為稀少,自前朝起已被列為貢品。尤其是此時并非香魚盛產之際,進貢的香魚不過區區幾尾,按規矩郁華瀲只是從二品的昭儀,是無法享用這道菜肴的。 “原來是嬪妾錯怪陛下了。”郁華瀲虛心認錯,心里呵呵,她昨天才和玉箋說了句想吃魚,今日他就“送魚”來了? 送魚是假,怕是在暗示她,在這個宮里,沒有他不知曉的事。 “皇上將姚更衣之事交給嬪妾,嬪妾心中忐忑,就怕辜負了陛下的信任。”郁華瀲徑自坐在梳妝鏡前,拆下發髻上的發簪步搖,嘴里說著忐忑,臉上卻沒有一絲忐忑的表情。 滿頭珠翠看著威風漂亮,苦了她的脖子。 衛珩走到郁華瀲身后,親自取下她頭上綰住頭發的發簪,一頭青絲頓時如瀑直瀉而下,烏黑亮澤,令人愛不釋手。 衛珩有個鮮有人知的小癖好,偏愛一頭烏黑柔順的青絲,他拂過郁華瀲的青絲,嘴角上揚:“朕相信愛嬪必不會令朕失望的。” “那就多謝陛下厚愛了!”這是必須辦好此事的意思? “對了陛下,姚更衣留下了一封書信,還未讓陛下過目。”郁華瀲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扭頭交給皇上。 衛珩早就從暗衛那兒得知姚更衣留下一封血書,他蹙眉拆開信,看見信箋上暗紅的字跡,有些頭疼。 血書陳情,向來必須引起重視,這個姚更衣,臨死還要學民間玩這出,晦氣! 郁華瀲從鏡中暗中觀察衛珩的表情,心中暗笑,她就是故意膈應他的,誰教他要把這個爛攤子讓她收拾。 “愛嬪有何想法?”衛珩坐了下來,將信放在旁邊的小圓桌上。 “嬪妾召了仵作來,仵作檢查了姚更衣的尸身,姚更衣除了脖子上的勒痕與手上的割傷,并無其他傷口,從勒痕的痕跡看,確是自縊身亡,玉箋在現場檢查了一番,姚更衣的內寢干凈整潔,梳妝臺上有一把染血的匕首,應是割破姚更衣的利器。” “嬪妾私自喚了仵作來,陛下不會怪罪嬪妾罷?”郁華瀲起身慢慢踱步到衛珩身側,可憐兮兮的望著衛珩,掩在一頭烏發的瑩白小臉上一雙清透漆黑的水眸楚楚動人。 “眼下查清此事最重要,朕怎會怪罪于你。”衛珩看著郁華瀲可憐巴巴的小眼神,忍不住一把把她拽入懷中,伸手撫上她的漆亮秀發,唔,舒服。 淳昭儀的眼神像極了從前母妃宮里那只向他討食的暹羅貓,明亮清澈,令人心間發軟,癢癢的。 后來那只貓如何了?據說沖撞了太子,被太子摔死了,最后父皇斥責了太子幾句,只是母妃后來再也不曾養過寵物了。 他曾送了一只蝴蝶犬給母妃,母妃眼中的喜愛不加掩飾,可是隔日就將狗送出了宮,說現在不想養這些東西了。 最后,太子死了,可惜母妃再沒有機會養寵物了。 郁華瀲不知道衛珩的心思已經飄到別處去了,她被衛珩強行摁在懷里,剛剛梳順的頭發被衛珩揉亂,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他這是摸狗頭還是摸狗頭?!戀發癖要不得啊啊啊!! 兩人各懷心思窩在一塊,內寢一片安靜,偶爾低聲絮絮說幾句話,場面十分和諧。玉簟站在門口第一眼就瞧見如此溫馨的畫面,心里替主子高興,小姐與皇上相處融洽,這樣看著仿若民間尋常夫妻般恩愛甜蜜。 真希望小姐和皇上能一直這般長長久久下去,玉簟心想。至于宮里其他妃嬪,已經被玉簟自動排除在外了,她只關心自家主子,其他人,干她何事? “陛下,娘娘,午膳已經擺好了。”玉簟垂首站在門邊提醒道,雖然不忍心打攪陛下和主子,但此時已經到了午膳時間,陛下吩咐做的那道清蒸香魚也已經擺在食案上了,若是涼了就不好吃了。 “玉簟幫我梳個簡單些的發髻。”郁華瀲從衛珩身上爬起來,橫了眼在她頭上作亂的始作俑者,她只是想摘下那幾只壓得脖子疼的發釵,他倒好,把她綰起的頭發都弄散了。 “不如朕來為漪漪梳一個。”衛珩見郁華瀲拋過來的埋怨眼神不以為意,反而眼睛發亮興致勃勃的要幫她梳發。 “嬪妾何德何能讓陛下屈尊為嬪妾梳發,還是讓玉簟來罷。”郁華瀲連忙拒絕,讓衛珩梳發,說不定他能玩到明日,即使他真的會梳發,她也不放心讓他梳,到時候被拽斷了頭發不能說他,梳得丑也不能說他。 衛珩不由分說的將郁華瀲拉到梳妝臺前,把她按到梳妝凳上,心情愉悅的抓起她的頭發,道:“愛嬪放心,朕必給你梳個好看的發髻。” 黃桑亞麻跌,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 不管郁華瀲內心如何暴躁,臉上的拒絕寫的如何明顯,已經不能阻止衛珩的手了。 玉簟站在一旁又是擔心又是高興,擔心陛下不會梳發,抓疼了主子,屆時兩人都不開心,高興陛下竟連梳發這種伺候人的事情都愿意為主子做,莫非這就是主子從前口中所說的“男女情趣”? 衛珩心滿意足的握著郁華瀲的一頭青絲,沉思片刻,專心致志的將頭發全繞到右側,像模像樣的開始結鬟,又小心的控制著力度不至于將發絲拽下來,不到半柱香,一個看起來有些松散的倭墮髻就成型了。 “皇上熟能生巧,連倭墮髻都會梳?”想起宮里流行的倭墮髻,郁華瀲心里日了狗了,沒想到那句“好看的發髻”竟然是真的?她還擔心皇上不會梳發,沒想到人家業務能力已經發展到和妃嬪玩梳髻了。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衛珩! “朕從前在母妃宮中看見宮人為母妃梳過一次,不小心就記下了,漪漪說朕熟能生巧?看來朕第一次就梳得很成功。”衛珩輕笑一聲,拿起一朵海棠絹花,別在她右側的發髻上,滿意的看著鏡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