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韓林兒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人,回道:“過不久就能到皇后跟前報道了。” 馮憑輕輕說:“哦。” 她看不上楊信,這人人品太次,諂媚的過分了。但她不知道為什么,想要留著他,楊信似乎很迷戀她。為了能夠到她身邊侍奉,情愿凈身做太監。 她估摸自己不至于美的讓人甘愿做太監,論身份呢,她雖然是皇后,但實際地位有限,似乎不是個值得壓的好寶,巴結她還不如巴結自己上司,至少不用挨刀子。 她可給不了他任何利益。 所以楊信如此靠攏,讓她有點受寵若驚,好像一匹無人問津的跛馬,突然被人當成千里馬。 楊信這人,擺明了就是個無恥貪附榮華的,他巴結自己,毫無疑問是想要好處。下了這般血本,難道他認為自己能讓他富貴,飛黃騰達?馮憑莫名的竟還有一種碰到伯樂的感覺。所以她對此人,還懷著一點期待。 她想看看他到底想從自己這里得到什么。 拓拔叡罷朝,說是身體不適,在太華殿中休養。金華宮中,奶母抱著襁褓上來,馮憑雙臂接過小小的拓拔泓。 皇長子,準太子。 未來的皇帝。 得到他有多重要,看看常太后就知道了。一個貧賤的漁家女,只因為做了皇太孫——未來皇帝的保母,就平步青云,登上太后之位。 這個小嬰兒,才三個月大,還沒有記憶,對他的母親一無所知,是可以培養的。雖然不是親生,但只要控制的得當,是不會有太大問題的。就像常太后殺了閭夫人,也并沒有影響她在后宮的地位。而如果她想廢掉拓拔泓改立太子則是難上加難的事,所以不如撫養拓拔泓更容易有利。她是皇后,要得到拓拔泓的撫養權,身份上也更有利。 她生出了這個意圖,就有人向皇帝建議了,說皇后素來溫婉有德,拓拔泓年紀還小,不如過繼給皇后撫養。 提議的是漢臣高允,一個老臣,也是拓拔叡的一位肱骨心腹。馮憑不知道這人為什么要幫自己,然而這話正戳中了她的心思,簡直是雪中送炭。 第78章 未成 馮憑的意圖失敗了。 拓拔叡沒有采納高允的建議,將拓拔泓過繼給她,而是采納了侍臣李益的建議,將拓拔泓交由太后撫養。 李益建議拓拔叡的理由是“皇后年紀尚輕,沒有撫養過幼子,恐怕不能勝任。”又說:“太后是一宮之主,先前撫養皇上,而今作為祖母,撫養孫子,也是名正言順,皇后娘娘怕不妥。” 拓拔叡思想了一下,認為此言得當,便采納了他的提議。過了幾日,常太后便將拓拔泓接到了永壽宮。 馮憑聞到消息,失望之余,倒是也清醒了一下。 她沒有生氣。 李益的話點醒了她。 常太后冒著得罪皇帝的風險殺了李夫人,可不是為她做嫁衣裳的。 常太后想得到拓拔泓,為此殺了李夫人,她若是橫一腳□□去,勢必要得罪太后了。她先前只想著要拓拔泓,卻忘了這個關鍵。 幸好,她自知力量有限,雖有此想法,但動作謹慎,并沒有向任何人表露過想要撫養拓拔泓的意思。太后應該不知道她的心思,不至于因此生嫌隙。 只是有些不相干的人跟拓拔叡提過,不會跟她扯上關系。 失敗了。 不過這也是沒法的事。她不可能跟常太后爭,雖然沒能得償所愿,但好處是她和常太后親近,常太后撫養拓拔泓,也間接的算是成了自己人了。 “這李益怎么最近老在宮中?皇上怎么跟他親近起來了?” 皇家的事,竟然輪到他說話了。 馮憑對李益此人的印象還停留在好幾年前。她和李益在宮中第一次見面,是她在貞順門下,被梁得厚那狗東西羞辱,李益和南安王經過,開口解救了她。那會她才七八歲,看李益是個成年男人,還是個貴公子。李益和拓拔余站在一起審視她的時候,她就感到很羞恥。她很狼狽,因為最屈辱不堪的樣子被人看見了,還是個富貴時曾經認識的人,她感到非常羞恥,抬不起頭。 有好幾次,她見到李益,在南安王身邊,她就非常難堪,非常尷尬。 馮李兩家,舊交情了。 她馮家有個姑姑,曾經嫁給李益的伯父。她長姐起初還和李益定過親,雖然后來退了,但兩家早年淵源很深。 她一直認得李益,李益也一直認得她。 第一次在貞順門下就認出來了,但是他們很默契地假裝不認識。李益在南安王身邊時,他們至少見過三次面,但是從來沒有說過話。 從李益身上,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以及什么是命運無常。曾經的家族姻親成了陌路人,腦袋兒一偏,互相裝作沒見過。 落魄的人落魄了,富貴的人繼續富貴,分道揚鑣,誰也別說認識誰。 人都是這樣的。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幾年前,她對李益或許還有點羞愧。不過現在她已經十四五歲了,她已經成了皇后,再想當年的事,再提起李益這個人,就沒什么感覺了。她坐在皇后位上,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眼光再看那些人,心態就從容平和多了,有種類似錦衣還香的得志。 李益?那李家這些年不是早就失了皇恩了嗎,這人怎么跑拓拔叡面前蹦躥了? 竟然還議論起皇后來了。 韓林兒說:“之前皇上不是讓他進宮,給太后繪壽像嗎?前陣皇上又想起恭皇后,讓他為恭皇后寫一幅小像,所以他這些日子都在宮中。皇上最近好像挺寵信他的,給他封了個侍郎官。” 馮憑說:“當年可是皇子傅,李大傅,現在改當畫畫兒的了?” 韓林兒笑說:“李大傅人物肖像寫的好,哪日讓他給娘娘也寫一幅。” 快入冬的時候,恭皇后的肖像成了。這幅畫畫了大概有兩個月,中途拓拔叡日日來看繪寫的進度。等到人物漸漸成型,恭皇后的衣裳發飾,眉眼神態一點一點地在紙上活現出來,拓拔叡的眼睛里,便流露出喜悅的光芒。 皇帝每次來,都會在這畫前佇立許久。 他盯著恭皇后的相貌看,眉眼,發膚,都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樣,他盯的出神,贊道:“畫的真像啊,朕只見過恭皇后一面,都要記不清什么樣了。看到你的畫,朕又想起來了。”他扭頭看了一眼身后的李益,笑:“你為恭皇后畫過三幅像,你對她的了解,應該比朕對她的了解多。所以畫起畫來,才能這樣栩栩如生,神態鮮活如在眼前。可以先前的兩幅,一幅隨了葬,一幅宮中失火被火燒了。” 李益笑說:“這次總算沒有讓皇上失望。” 拓拔叡說:“你沒有讓朕失望,你畫出了朕心目中的恭皇后。啊,朕應該學學畫畫,這樣心里想什么,便可以畫出來。可惜啊,朕是功夫不行,拿了筆也是抓耳撓腮,半天寫不出來。” 李益笑說:“其實繪畫沒有什么定式,只要隨著自己的心意,皇上想怎么畫就怎么畫,只要畫出心中所想。” 拓拔叡道:“行了吧。朕只會畫梅花,畫牡丹,畫白菜,你讓我寫個肖像我可寫不出來,不畫成個夜叉就謝天謝地了。” 馮憑聽說恭皇后繪像成了,繪像和真人一模一樣,這日移步到奉賢殿去瞻仰,她驚訝地發現,這繪像其實,跟真實的恭皇后完全不像。 她是見過恭皇后本人的,還記得她模樣。 畫本身的確美,端莊大氣,母儀天下,唯獨不像恭皇后。至于像誰呢?大概像的是拓拔叡心中的模樣吧! 這李益也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他雖然見過恭皇后的模樣,但他知道皇帝想要的并不是恭皇后,而是心目中的母親。所以他費時三月,成了這樣一幅像。 李夫人之死,拓拔叡只用了一天就恢復過來了。 倒不是不難過,只是因為類似的事經歷的多了,難免會麻木。冬至,拓拔泓被立為皇太子的詔書正式下達,而李夫人,則以皇后的名分入葬。這意味著拓拔泓的太子之位是名正言順,他雖然不是在世的皇后所生,但是是已故的皇后所生,真正的嫡長子。以后誰若想挑戰他的地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順,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拓拔泓立為皇太子,李夫人獲得皇后名義的同時,李氏家族也榮耀的晉升了。就如馮憑所預料的那樣,李氏門下子侄,封侯的封侯,加官的加官,李氏父親李惠登臺入府,官為評尚書事。 朝廷一共四位評尚書事的大臣,一個陸麗,是當初支持拓拔叡登基的功臣,深受信重。一個閭嵩,是出自拓拔叡的生母閭氏一族。一個常英,是常太后的兄弟,而今加上一個太子的母舅李惠。 李氏家出隴西,原本就是大族,李效死了之后附魏,拓拔叡給了他們很好的待遇。拓拔泓被立為太子,李氏就成為當朝第一外戚,風頭幾乎要蓋過常氏了。 常太后畢竟不是皇帝生母,未來前途也有限。而拓拔泓是皇帝的親生兒子,今日的儲君,來日的皇帝。 馮憑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嫉妒一個死人。 但是確實嫉妒。 她哥哥馮瑯看了李家得意,也嫉妒,這日進宮見她,一同散步。馮瑯說起李惠,就說她:“你也在宮里這么久了,怎么就一直沒有懷孕。要是你生了兒子,這地位就是咱們馮家的,還輪得到她李氏嗎?” 馮憑心情不快,聽這話很刺耳,當時口氣有些冷冰冰地,說:“我若生了兒子,便要學李夫人的下場。用我這個女人的命,換兄弟們發達高升,換哥哥登臺入府,哥哥很高興嗎?也要敲鑼打鼓,大宴賓客,把我的牌位供奉在祠堂里,一天燒三炷香,然后到處對人宣稱我是馮家的驕傲。哥哥是這樣想的嗎?” 馮瑯聽到這話,頓時不吱聲了。 馮憑說:“皇上又不是傻子,誰跟他親近就提拔誰,總要有真才干,敷衍的過去。磨把子遞到手上他都推不轉的人,要來干什么?扯后腿子嗎?你也別打這些主意了,你兄弟有哪個是才干了得,當得起臺府的人?哥哥這些年也沒做什么實事,年輕的時候凈享樂,紈绔冶游,年長的時候懂些事了,又淪落飄零。哥哥也別不服,常英,李惠都算是有才能的,不怪皇上會重用他們。” 馮瑯嘆了口氣,說:“那也沒有辦法啊。” 馮憑說:“馮家勢單力薄,行事還是低調一些吧,別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就使勁冒頭往上躥,招人厭恨。” 馮瑯進宮,本來是許久不見了,想跟皇后meimei說說話,結果只招來一頓七七八八的數落,完了悻悻出宮了。馮憑回到崇政殿,支肘靠在榻上,又尋思著方才,其實那第一句話不當說的。 說了傷感情。 事情沒有那樣發生,誰知道會怎樣呢?假設那些沒意思,人的感情最經不起考驗。 第79章 奇人 宮女上前來,往炭盆里添了幾塊脆脆的銀炭。 馮憑心事重重地抱起榻上的大黃貓,撫摸著它毛發。貓是熱乎乎的,毛發柔軟而稀疏,能撫摸到皮膚。 這貓老了。 剛帶回來的時候,好像就是個老貓,這一兩年老的更甚。去年春天它掉了很多毛發,冬天也沒長出來。 它還掉了一顆牙齒。 剩下沒掉的牙齒也松動了,有搖搖欲墜之態。現在不能吃rou,馮憑給它喂rou湯和羊奶。 它原來不太親人,喜歡一個貓呆著。這兩年可能是上了年紀,不愛挪動了,加上冬天冷,便整日在馮憑身邊的榻上臥著。馮憑倒能時不時抱它一抱。 馮憑一邊撫摸它被毛,一邊檢查它牙齒。它已經老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隨便馮憑怎么弄它,它也懶得動。 又掉了一顆牙。 馮憑感覺它骨頭好像變脆了,整個貓變得特別輕。它也像人一樣,骨頭變輕,肌rou失去彈性,皮膚變松弛。 這個小東西,壽命這樣短,不知道還能陪伴她多久。馮憑將一條曬干的小魚干喂到它嘴邊,貓也不睜眼睛,就著她的手舔了兩下,沒滋沒味地別過頭。 韓林兒走進來。 “皇后,楊信過來了。” 馮憑頭也沒抬,只說:“讓他進來。” 楊信進來了,一身太監打扮,在面前跪下,稱:“皇后千歲。” 磕了個頭。 馮憑目光轉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閹了的關系,幾個月不見,馮憑感覺這人清爽干凈多了,沒原來那么惡心吧啦油膩膩,可見閹割使男人純潔。楊信本人相貌非常不錯,是個白膚紅唇桃花眼睛,比韓林兒美麗的多,乍一看是個清清爽爽的美太監。 馮憑看他跪在地上,低著頭,滿臉的笑意和喜色擋不住地往外漾,只剩沒開出花兒來了。馮憑心中又驚奇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