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第68章 他有心事 常太后讓人去召馮貴人。 等待的間隙里,她讓宮女打了水來,洗了臉對著鏡子卸釵戴。李延春拿梳子給她梳著頭發,嘴里笑說:“太后也不用擔心了。皇上不是說了,這次立后,要在漢姓當中擇嗎?馮貴人是最合適的了,我看這事十拿九穩。” 常太后憂心忡忡,說:“你覺得馮貴人怎么樣?” 李延春笑說:“太后已經決定了,怎么又反而猶豫起來。” 太后說:“倒不是猶豫,咱們隨便聊聊罷了。” 李延春說:“臣看她跟劉襄關系挺好的,待小妹也真心親熱,這樣不就行了?太后還有什么不放心的?馮貴人年紀還小,性情還是真純的,反正臣看她心眼不壞。也明白事理,曉得誰對她好,不是會忘恩負義的。” 常太后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擔心的是皇上。” 皇帝立漢姓皇后的意圖很明顯,是心向儒化,要籠絡漢族士人。 這在本朝不是沒有先例,北魏自立國起,道武帝,明元帝,太武帝,幾位皇帝,都非常倚重漢人,最終牽涉出一樁本朝諱莫如深的大案,即崔浩國史之獄。崔浩是漢姓門閥,清河崔氏的代表,同范陽盧氏等族,俱是漢人高第。任職于魏,歷仕三朝,深受道武,明元,太武三位皇帝信重,軍國大事,莫不咨之。他向明元帝建策立太子監國,幫助太武帝平北涼,破匈奴,討伐柔然,太武帝比之為張良。太平真君十一年,太武帝下令誅殺崔浩。送往城南行刑時,衛士數十人溲其上,呼聲嗷嗷,聞于行路。清河崔氏同族姻親,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都被連坐滅族。 崔浩的罪名,有說是修國史不當,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得罪了太武帝。又有說是他與拓拔叡的父親,當時受旨監國的景穆太子爭權,被景穆太子所害。 實際上的原因遠沒有這么簡單,崔浩欲齊整人倫,在北魏的統治范圍內,恢復漢人的貴族門閥制度,由此得罪了鮮卑貴族,太武帝恐懼,不得不殺了他。 崔浩以宰輔之貴,行刑的時候,竟然一群人往其身上撒尿,太武帝也任其遭受□□。牽連浩大,家族姻親全部夷滅,這只能說是積怨已久。太武帝如果不對他狠下殺手,鮮卑貴族們恐怕都要造反了。崔浩死了之后,漢姓門閥大受打擊,朝中再沒有受信重的漢族士人。 現在,拓拔叡又打算籠絡漢族士人。 他將漢人出身的馮憑立為皇后,作為他向漢族士人拋出的白手絹。 這不是常太后的本意。 常太后本無意讓馮憑卷入前朝的利益爭斗的。 這是她從小養育,用心培養的一棵小苗,她不希望她夭折。她太嫩了,還經不起風雨的摧折。 一旦拓拔叡將她跟自己的政治意圖掛上鉤,一旦政治失敗,就可能招致玉碎。 ????這是一步險棋,目前看來,已經超出了常氏能控制的范疇。可能要把這可憐的小女孩子也搭進去,但她必須要走。 這是她籌謀已久的。 她不能只看到眼前的繁榮,她還要顧慮身后事,而今皇上在,她的地位自然安然無虞,將來皇上不在了呢?多少外戚都是一朝興盛,換了個皇帝,就落得滿門抄斬。她不想她死了,來日換了新君登基,常家就轉眼家破人亡。所以她需要提早謀劃,皇后,皇帝,未來的皇帝,她都需要掌握在手。 ???? ????她看上馮憑。 ????這個女孩子聰明,有資質。她明白她的心意,默契地配合著她的意圖。 ????馮憑七歲就跟在自己身邊,看著長大的,像自己女兒似的,有感情,也信得過。她和皇上也有感情,皇上看重。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了,常氏希望通過她,可以保證常氏來日繁榮不衰。 拓拔叡卻另有意圖……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用心擺布,費力栽培的棋子,她不希望到頭來淪為拓拔叡前朝政治的犧牲品。 宮女小聲通報:“馮貴人來了。” 她進來了,頭發烏黑挽著髻,簪著白玉木蘭簪,穿著厚厚的毛皮褂子,領子上圍著一圈雪白的狐貍毛。常太后拉著她手坐在膝邊,打量了一遍她玉瑩瑩圓潤的臉蛋,淡淡的眉毛,墨點似的兩只眼睛,粉紅嘴唇。她心中嘆了口氣,問道:“馮家中,除了馮瑯,還有其他親眷嗎?” 馮憑說:“還有一個弟弟,姓了外姓。還有兩個出嫁的jiejie。” 常太后說:“就是上次馮瑯婚宴上見到的是吧?我是記得見過的。” 馮憑點頭說:“嗯,就是那次。馮家只有這些親眷了,只是關系有些疏遠,兩位jiejie夫家也不在京城。太后怎么問起這個?” 常太后笑說:“老身了解一下。你的母親那邊還有親戚嗎?” 馮憑說:“母親那邊更疏遠,沒有太親近的。只有馮家這邊有人。” 常太后若有所思:“哦,對,老身想起來了,你母親賀賴改嫁了,跟馮家是不太來往了。” 常太后說了一些閑話。 馮憑隱約感覺到太后今夜的口吻,有種特別的親密,太后一直手拉著她手,問許多家里事細節。其實她的家里事,太后也都知道的。不過還是陪著太后聊。常太后軟語微微,言談親切,驅散了拓拔叡帶給她心中隱隱的悲傷。 她在常太后宮中用了飯,回到紫寰宮,韓林兒也備了飯。馮憑不吃,讓人撤了,沐浴了上床,她更了衣,靠在床頭,說:“太后問我馮家還有沒有什么別的親眷。” 韓林兒看她的模樣,已經有了幾分女人味。韓林兒說:“太后還有說別的嗎?” 馮憑說:“沒有,就是尋常的那些話。” 韓林兒說:“那應當沒什么。” 馮憑道:“皇上已經休息了嗎?” 韓林兒說:“皇上在李氏那邊休息了。” 馮憑說:“哦。” 她忽然就明白為什么總有人說深宮寂寞,詩歌里到處是閨怨了。 這么多女人,只有一個男人,天天晚上獨自待在這,想著他來不來,他什么時候來,他不來去哪了,可不就是寂寞。 原來她也成了無數深閨怨婦中的一員了。她感覺有點奇妙,她總覺得自己年紀還小,還算不得婦人…… 但她已經是婦了。 她不太滿意,她不想做怨婦。 不好,顯得可憐,她不想做可憐人。但是在韓林兒或者這些宮女太監們眼中,她就是個可憐的,沒有丈夫垂顧的怨婦。 就跟所有的深宮怨婦一樣。 她才十二歲,這一輩子下來,可有得熬了…… 李氏宮中。 拓拔叡今日是難得的正經,沒有一來就寬衣解帶,看起來倒有幾分可愛了。李氏坐在錦榻上,看他盤著腿坐在那,一個接一個地往嘴里塞點心,那嘴就像是個松鼠似的,好像有無窮大,怎么塞都塞不滿。 李氏笑微微的,就有些出神。 他真的是個小男孩。白嫩的臉蛋, 烏黑的眉睫,濃紫眼睛里好像融化了顏料,他是春天的顏色,神采飛揚。 她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感覺是個特別漂亮的大男孩子,皮膚特別白,眉眼精神,臉頰上兩個笑渦,說話也是邊說邊笑,特別活潑有趣。眾人紛紛下跪,口中稱陛下,她心里震驚了一下,感覺很不可思議,這人就是魏國的皇帝陛下?這個就是打敗了她丈夫,砍下她丈夫腦袋,并將她和家族變成俘虜的魏國皇帝? 他這樣年輕,竟然還是個孩子。她的心里竟沒有絲毫恨意,只是覺得很吃驚。 年輕的皇帝笑盈盈同她說話。侍從告訴皇帝,她是李效的妻子,李惠的女兒。年輕皇帝抿著帶笑的嘴唇,眼神流蕩,饒有興趣的打量了她一眼。 他年輕,像只剛剛長成的小豹子一樣漂亮靈活,矯健有力。他的皮膚是光滑的,身體那樣修長。他臉蛋那樣漂亮,嘴唇那樣甜。他身上的汗都仿佛帶著誘人的氣息,這是她在原來的丈夫身上體會不到的。李效已經五十多歲了,軟的像條肥大的rou蟲,身體又胖大,天一熱就是一身汗臭。她一直不愛和丈夫親近,房事也很冷淡,覺得沒什么意思,怪惡心的。 很離奇,不過她現在很愛他。說起來幾乎有些羞慚了,作為一個有夫之婦……不過她心里是很愛他,覺得他很可愛,讓人喜歡。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給這么大的小男孩生孩子,不過得知懷孕的消息,她也挺高興的。 拓拔叡見李氏盯著他看,突然住了手,愣了,問:“你看什么?” 他瞪著眼,兩個腮幫子鼓鼓的。李氏感覺他這樣很可愛,像個松鼠。 李氏說:“妾看皇上吃東西的模樣很可愛,忍不住的出神。” 拓拔叡說:“哦。” 他垂了眼,繼續拈起一只鵝黃的點心團子,塞到嘴里。李氏看著他那紅潤的嘴唇一張,腮幫子嚼了嚼,就將那點心吃下去了。他還是沒有說話。 李氏看出他有心事了。 不過她也不知道皇帝有什么心事,也沒法問。 “皇上總吃這個有點干了,喝一點水吧。” 李氏看他將兩盤點心都吃光了,忍不住將水推給他,怕他噎著。 拓拔叡端起水喝了一口。嗓子眼里有點堵住,好像有點不對勁,他定了定神,使勁吞咽了一下,是不對勁。他一只手撐扶著案,站在那不動了。 李氏注視著他,以為他吃的東西出了什么問題,一時嚇的心跳都停了。 “皇上……” 她站起來,忙要去攙扶。拓拔叡伸出一只手,做了個不必的手勢,繼續扶著桌案不動,蹙著眉毛,表情嚴肅。 半晌,他打了個長長的,芳香的桂花嗝。 李氏松了口氣。 拓拔叡打完這個嗝,感覺嗓子是有點不得勁,伸手招來一個宮女撐著,一邊摸喉嚨,一邊跟個無常鬼似的伸舌頭往外走。 李氏看著皇帝進來,坐在這,吃了一晚上點心,最后打了個飽嗝,拍了拍手上的渣子起身走了,留給她一桌的點心屑和兩個空盤子。她也不知道說什么,只好注視著他背影,目送他離去。 第69章 胡思亂想 拓拔叡躺在床上。 ????本來心情就不太好,加上腹脹,更難受了。 ???? ????他想起馮憑……一天了,他應該去看她的。 ????他想著,昨夜是她的第一次,她昨夜看起來那樣難過……她現在可能會不舒服會難受,可能會想跟他在一起,他應該要呆在她身邊給她安慰。 ???? ????如果不去,她該要多心了。 ????畢竟昨夜兩人剛剛同房,好不容易打破那層隔膜,現在應該是最情熱親密的時候,應該如膠似漆,舍不得分開才對。結果一起來就得知李氏懷孕,然后一整天,兩人都沒有怎么說話。他沒有去找她,她也沒有過來主動求見。 ???? ????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就陷入了這種尷尬。他的心懸掛在她身上,追隨著她的一顰一促,一會煩躁一會賭氣,腦子里演繹著彼此的心情,他的身體卻保持在原地不知為何不想挪動。 ? ????他今天一直在反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