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我鼻子很靈的?!彼χf。 “你嘴上有櫻桃的味道?!?/br> 他接著說:“還有甜奶酪的味道。” “真喜歡你,好想親你啊。”他小聲說:“咱們做朋友吧。” 他嘴里的做朋友,就是親嘴兒,兩個相好的意思,就像他跟蘭延賀若似的。馮憑卻不曉得他言語的意思。 馮憑皺著眉,看他漸漸逼近,有些不自在,然而也沒想起要躲。劉襄小心翼翼地湊近她,捧了她的臉。 一個柔軟而冰涼的東西貼上了她嘴唇,非常軟非常滑,是一塊rou。 馮憑愣了一下,要推開他,劉襄身體卻往下一栽,沉沉地壓過來。她哪見過這種場面,嚇的登時尖聲大叫起來:“啊?。?!”兩只手去抓撓他臉。 那李延春正過來找她呢,聽到尖叫聲,趕緊提著燈籠奔過來看,就見劉襄把馮憑壓在草叢里。李延春大叫一聲,上前一步,一把將他提了起來:“你這個畜生,對貴人做什么呢!隨我去見太后和皇上!” 第47章 官司 苑中正在演傀儡戲,五顏六色衣裳的傀儡在戲臺子上做出各種動作,念出戲詞,咿咿啊啊開了場。拓拔叡靠坐在胡床上,翹了個舒服的二郎腿,一邊不住嘴地吃著櫻桃,一邊指著戲臺子上給太后介紹:“這出戲叫目連救母,太后快看,剛上來這個女的就是目連的母親,她叫青提夫人。這個女人貪婪吝嗇,從無敬佛禮佛之心,好殺生,不曉得行善,死后被打入陰曹地府,日夜受苦刑。幸好她生了個好兒子,目連不忍心看母親在地獄受苦,于是出家修行,得了神通,救她母親脫離餓鬼道,重入輪回?!?/br> “太后快看!”他直了身指道:“這就是餓鬼道,很可怕啊,太后看到餓鬼了嗎!一會她兒子就要出來了!” 太后笑道:“皇上別叫了,我會看呢。這戲我看過,目連救母么,這是《佛說盂蘭盆經》中的一個故事。佛經上的東西么,無非都是那些,勸人信佛,行善,百般跟你講信佛有多么多么好,能得好報,不信佛的下場有多么多么慘,青提夫人不信佛,所以死后墮入餓鬼道受刑,目連信了佛,所以最終救他母親脫離苦海。說來說去都是這些?!?/br> 常太后是佛教的忠實信徒,雖然不識字,卻讀佛經,禮佛事佛,難以想象她嘴里會說出這種話,眾人都訝異。 拓拔叡道:“也不能這么說,這個青提夫人,的確是太壞了太壞了!你看她,她竟然殺生?。≌煸讱⑸螅笏僚虢溃凰忌颇睢榱丝诟怪?,屠戮生靈!” 常氏笑:“皇上這話無理,誰還能不殺生,不吃rou了?咱們不也要吃rou嗎?人不殺生,不吃rou,那不是要餓死了?佛祖也會怪罪的?!?/br> 拓拔叡道:“朕可沒有她吃的多!你瞧她,真是,見什么吃什么啊,從來也不念經!朕每年捐錢給佛祖造金身造寺廟,供奉香油,佛祖知道朕的誠心的!” 常太后笑道:“佛經典籍中,我最不喜歡這個故事。為了刻畫孝子,故意把母親寫的這樣壞,這樣可恨,可見其居心了?!?/br> 拓拔叡說:“不,不,這戲不是這個意思。這戲是勸天下的兒子們要孝順娘親,不管做娘的犯了多大的錯,那到底也是自己的娘啊,怎么能當真拋棄她呢?王祥也有臥冰求鯉的故事,這都是孝子啊?!?/br> 常太后但笑不語。 目連的母親脫離餓鬼道,進入畜生道,第二世變成了狗。演到這里時,便有一只真的黑狗上了臺子,拓拔叡樂的前仰后合,直讓太后看,常太后笑微微的說:“我知道了,皇上別叫了。” 一出戲演完,又換了一出,這回常太后比較喜歡,看的專注,拓拔叡卻沒了興致,仰在那打起了瞌睡。睡了約摸兩刻鐘,他醒了過來,發現戲要完了,便打起精神,陪太后看最后幾幕。 正看到要終了,忽然有個宮女走上來,跪下說:“奴婢還太后賀壽。” 太后過壽,哪輪得到她一個小宮女來賀壽。常太后摸不著頭腦了,轉頭問拓拔叡:“皇上,這又是什么節目?” 拓拔叡手肘靠在胡床的扶手上,手掌著腦袋,嘴里鼓動,正歪了頭大嚼點心,一邊抖腿一邊問:“什么?” 常太后訝異道:“這不是皇上的節目嗎?” 拓拔叡抖腿的動作一下子停了,轉過身坐正,道:“朕何時編排過這個節目了?” 他看向那宮女,忽然變了臉色,怒道:“你是哪兒冒出來的?誰給你的膽子沖撞太后!把她給我攆出去!” 常太后忙阻攔道:“不用!算不得什么沖撞,她自己上來的,興許只是一片孝心呢,皇上不要責怪她。” 常太后細打量那宮女,發現她模樣很清秀,皮膚白皙,眉眼淡淡的,是個美人兒模樣。常太后心中一動:“你是哪個宮的?” 宮女低泣了回道:“奴婢是宋美人宮中的?!彼f到這句,突然磕頭,泣道:“求太后為奴婢做主。” 一旁的宋美人早已經變了臉色。常太后問道:“你有什么事需要老身做主的?” 宮女泣道:“奴婢叫趙奇,是宋美人宮中伺候的。前段日子,皇上幸了奴婢,宋美人卻隱瞞著這事,不讓太后知道。奴婢不敢求榮華,只是近日來感覺身體不適,月事遲遲不來,奴婢心中日夜不安,唯恐真有誕育。此事無外人得知,屆時奴婢有口莫辯,將受無妄之冤。奴婢實在害怕,只能請太后做主。” 這話一出,四眾皆驚,常太后都驚了。宋美人罵道:“你這賤人!胡說什么!” 拓拔叡更是怒漲,索性站了起來,也顧不得說話,三兩步上來,當著那宮女胸口一腳踹,直將人踹翻在地。 “你好大的膽子!敢造朕的謠言了!也不看看你什么模樣!來人,把她給我拖下去打,打到她說不出來話為止!” 常太后攔道:“是真是假,問問她就知道了,發這么大脾氣做什么?!?/br> 拓拔叡道:“朕就在這里,有什么事情問朕就是了,問她做什么?輪得到她說話嗎?” 那趙奇哭道:“奴婢一句也不曾撒謊。就是借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欺瞞皇上和太后?!?/br> 常太后攔住拓拔叡,說:“皇上,你朝中的事,老身不管??蛇@后宮的事,是皇家的家務事,老身不能不管。我可不許你由著性子來。她若說的是真的,我可要責備你了,你是皇帝,對后宮要一視同仁,怎么能這樣偏私呢。這種事你瞞著不許人說,她要是真懷了你的骨rou怎么辦?” 拓拔叡道:“連這都不清楚,朕是傻子嗎?” 常太后也有些不高興,向趙奇道:“你說這話,可有證據嗎?這宮里不是由你信口開河的地方,老身在這里,皇上也在這里。你要是說了一句假話,就是犯了欺君之罪,你就要沒命,知道嗎?” 趙奇道:“奴婢說的都是真話。” 拓拔叡坐回胡床上,氣咻咻瞪了她一眼,看她能說出什么花兒來。 常太后道:“你說的是真話,沒人敢相信,你的證據呢?” 趙奇從腰間取出一枚玉佩來。太監忙呈遞給太后:“這是皇上臨幸奴婢那日賞賜的。” 常太后拿了玉佩,看拓拔叡:“皇上?” 拓拔叡嗤笑了一聲,轉過頭去,不以為然:“誰知道她是從哪偷來的?!?/br> 趙奇哭道:“真的不是偷的,奴婢怎么敢偷皇上的東西,還拿出來給人瞧?;噬虾笱挠疫呌袃梢淮笠恍深w小痣,別人不知道,太后應當清楚的?!?/br> 拓拔叡道:“你盡管繼續編。” 常太后忽然轉過頭,照著拓拔叡的頭拍了一下,訓道:“你這小子,還嘴硬,還耍賴!自己做過的事,自己都不認了嗎!沒人管你,你真是欠打了!” 拓拔叡蹦了一下,指了趙奇,目瞪口呆:“她……” 常太后說:“她什么?你敢說你沒做這事!” 拓拔叡說:“她騙人的!朕幸她才沒半個月,她怎么可能懷孕?朕一聽就知道她撒謊。這女人,當著朕的面都敢信口開河,連命都不要了,她肯定別有用心!太后,你可別留著她,這女人可怕啊,心機太深了!她敢栽贓陷害朕啊!” 常太后笑罵道:“你做的事,反過來說別人別有用心。她能有什么用心,不就是伺候你一場,指望你給她個名分嗎?這也是人之常情,沒什么好怪罪的。你啊,就是偏心太過了?!?/br> 拓拔叡說:“朕怎么偏心了?太后,你聽她的謊話,不聽朕的真心話了。” 常太后安慰了可憐蟲似的,哭哭啼啼的趙奇,說:“你別怕,這小子就愛胡來,老身給你主持公道。”又訓斥了拓拔叡幾句。 宋美人十分丟臉,常太后口氣微慍道:“宋氏,皇上年紀小任性,你的年紀可不小了。你在皇上身邊的責任是伺候他,照顧好他,不是讓你在那代替主子,決定皇帝家務事的。老身以前沒教過你,今天你應當記一記。” 宋美人低聲道:“妾知道了?!?/br> 氣氛正沉悶,李延春提著劉襄過來了。馮憑跟在后面邊走邊哭,眼睫上掛著淚珠,腦袋上還掛著幾片草葉子。 常太后和拓拔叡一看她這個樣子,又都同時笑了。拓拔叡拉了她靠在膝蓋上,兩個手摟住,說:“怎么了?哭什么?” 馮憑指了劉襄嗷嗷哭道:“他,他那個我……” 李延春將劉襄帶到太后面前,簡直有些不好意思開口了:“太后啊,這個小子,臣剛才看到他,欺負非禮小馮貴人,做那種禽獸之事??!” 劉襄掙脫太監,不滿道:“我沒有,你添油加醋做什么!” 常太后也震驚了:“這是怎么回事啊?” 拓拔叡嚴肅了起來,捧了她后腦勺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馮憑啜泣道:“他說他跟我玩捉迷藏,讓我去藏,然后我就去藏起來了,他就來捉我,把我捉到了。” 常太后和拓拔叡聽的莫名其妙,李延春補充說:“臣過去的時候,他把小貴人按在草叢子里,小貴人正大叫呢!回來一路哭,太后,你看看這……” 常太后知道劉襄這小子做事一向沒譜兒,沒什么荒唐事是他干不出來的,一會跟烏洛蘭延等人混,一會又跟這個混。常太后頓時罵道:“你這混賬東西,吃飽了撐的,你干什么不好,干出這種事來!我這太后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今天我是不管你了,看皇上怎么收拾你吧!今天打死你我都不救了!” 拓拔叡有些不愉。 馮憑雖然年紀還小,什么都不懂,劉襄卻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什么都懂了。劉襄平日里跟烏洛蘭延等人玩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拓拔叡是知道的。他若是以一個成年男孩子的身份欺負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這性質就有點惡劣了……不滿十歲的幼童,這在朝廷的律法都是重罪,是要殺頭的,更別說還是皇上冊封的貴人,拓拔叡都不碰她。不過劉襄是小常氏的兒子,自家人,他又沒法真拿律法辦,加之也沒造成傷害。 拓拔叡皺眉道:“讓你娘來領回家,自己管教去吧,以后不要再讓他進宮了?!?/br> 馮憑有些愣神。她估摸著常太后和拓拔叡會當劉襄和她玩鬧,小孩子玩鬧是很正常的,不會怎么嚴厲的,頂多訓斥幾句,沒想到拓拔叡說出這句話。 她啜泣著解釋道:“他也沒怎么樣欺負我,就是,就是親了一下。” 拓拔叡高聲道:“行了!朕對他已經夠寬宏大量了!” 馮憑哆嗦了一下,頓時不敢說話了。 馮憑還小,不曉得男女之事,加上她和劉襄一向關系挺好,每每一起說話玩耍,就覺得親了一下也沒什么。 但是拓拔叡是成人,他曉得男女之事骯臟,他不會覺得親一下沒什么。別說親,就是拉一下手,都已經是相當的染指了。貴人再小,也是皇帝名分上的,容不得旁人親昵,劉襄這是犯了極大的忌諱了。 常太后也明白這個道理,因此沉著臉,完全不幫劉襄說話。 小常氏聞訊趕來,照著兒子臉就是一巴掌,打的劉襄哭哭啼啼。小常氏十分尷尬地向皇帝和太后,馮貴人賠了禮,抓著手將劉襄帶走了。 深夜,馮憑在太后宮中,抽抽搭搭地解釋晚上的事,自己不是故意,常太后摸著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別自責了,這事怪不得你。這孩子平日就糊里糊涂的,做事不曉得好歹,讓他整天在宮里也容易闖禍。我看他整天做事情,我都不放心,給他受個教訓也好。” 馮憑說:“皇上好像生氣了。” 常太后道:“他是皇上,能不生氣嗎?你以后也要懂事一點了,他是皇上,你要跟別人親親昵昵的,不是掃他面子嗎?他能喜歡這個,愛那個,他是皇帝,他有這個權力。你不能,你只能有皇上一個。你說不然,這宮里怎么除了宮女就是太監呢?他們都不是男人,這宮里,只有皇上一個人是男人。” 馮憑低泣道:“我以后記著了?!?/br> 第48章 婚宴 常太后摟著馮憑安慰了一會,拓拔叡那邊來人,召馮貴人到太華殿。 太后遂讓蘇叱羅端來水,給馮憑洗了臉,重新梳了頭,又換了一身衣裳,便讓太監送她去太華殿。 馮憑到了太華殿,見殿中無人,宮女侍從皆不見,只升著蠟燭。 帷幕被風吹動。 她隱約聽到說話聲,便撩開帷幕,只見明燭高照,通紅一室。許多張死白的臉,上面描繪著漆黑的眉目和血紅的嘴唇,身穿著五彩斑斕的衣裳,伴隨著人聲,一下子沖入視野,好像進了妖怪窟窿。她控制不住地尖叫一聲:“?。 ?/br> 一低頭,看到拓拔叡,正坐在帷幕后的象牙席上,一個雪白瘦削的背影。 馮憑嚇的后退兩步:“皇、皇上……” 拓拔叡聞聲轉回頭,見是她,笑伸出手來,道:“別怕,是傀儡?!?/br> 他勾了勾手:“過來一起坐。” 馮憑嚇的魂都要飛了,勉強伸出手。拓拔叡笑了笑,合攏了五指,握住她有些冰涼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