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馮憑不解道:“怎么了?” 拓拔叡雙膝往后,離開坐席站了起來,說:“行了,你收起來吧,不用你。” 馮憑失落地看著他離去了。 拓拔叡不讓馮憑給他剃,乃是突然想起了小常氏。他感覺讓小常氏來給他做這個一定特別有意思,他就甩了馮憑,竊喜地去找小常氏去了。這時候是上午,小常氏懶睡,平日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拓拔叡去的時候,她正對著鏡子梳妝,春日天氣較熱,她身穿著半透明的杏粉色紗衣,烏黑的長發(fā)一捧搭在肩上,看起來非常輕盈涼爽。拓拔叡上去在她旁邊坐下。小常氏轉(zhuǎn)過來,捧了他的臉一瞧,開心地笑說:“哎喲,有胡茬子了,快過來,我給你剃一剃。” 宮女端來水,拿來刀子,小常氏便讓拓拔叡躺到她腿上。她一邊用剃刀給他刮臉,一邊笑著說:“好像曬黑了些。這幾日有沒有好好習(xí)武,學(xué)習(xí)功課?” 小常氏并不是總在宮中的。她有時進宮住個十天半月,有時也在宮外,因此和拓拔叡并不是日日相處。這次她有兩個多月沒有進宮,所以有此問話。 拓拔叡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反問道:“你在宮外都做什么?怎么總是不來,我想你,又總見不到你。” 小常氏笑說:“哎喲,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呢。我是有家有室的人,我得回去照顧麗娘呢。” 麗娘是小常氏的女兒,才一歲多,剛剛會走路。這幾個月孩子生病,小常氏為了照顧女兒,因此沒有進宮來。 拓拔叡知道她在宮外有丈夫,不但有丈夫,還有一對兒女。平常她在宮里,拓拔叡又見不到那些人,也不感覺有什么,然而此時這話從小常氏嘴里說出來,拓拔叡總感覺不舒服,心里好像堵著一團什么。 小常氏低頭看他表情不悅,笑說:“不高興了?” 拓拔叡木著臉說:“我應(yīng)該高興嗎?” 小常氏笑說:“瞧你,做什么呀?我才剛過來,你就跟我生氣啊?” 拓拔叡沒有答話。 小常氏打了打他頭,笑說:“這小氣樣子。”然后不說話地給他刮臉。 拓拔叡一直不說話,小常氏也不理他,給他洗好了臉,就推了他一把,假嗔說:“愛生氣就生去,才懶得理你。”自己開始對著鏡子梳頭勻妝了。 拓拔叡生了一會悶氣,又感覺自己氣的很無聊。小常氏理好了妝容,轉(zhuǎn)去更衣了,拓拔叡又跟上她,說:“你這次要住多久啊?” 小常氏說:“半個月吧。” 拓拔叡聽到半個月,便有點高興。小常氏轉(zhuǎn)過頭來看他,笑道:“怎么,又不氣了?” 拓拔叡將她按在枕頭上,好像一頭雄獸盯著自己的母獸。然后他不動,也不說話,就只是盯著她。小常氏給他盯的噗嗤一笑,笑的樂不可支,捧了他臉蛋,使勁揉了揉,笑說:“好了,不用這樣看我了,我知道你愛我了,我也愛你,真的,你怎么這樣招人愛啊。” 拓拔叡說:“我有他招你愛么?” 小常氏嗤嗤笑:“誰?” 拓拔叡說:“你給他生孩子,不知道他是誰嗎?” 小常氏笑說:“這怎么能一樣。” 拓拔叡沒有笑,他表情很嚴肅,好像要從她臉上看出謊言來:“哪里不一樣?” 小常氏收斂了笑,推開他,要下床,那模樣是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 拓拔叡沒有追她,只是沉聲說了一句:“你站住。” 這話從背后傳到小常氏耳朵里,讓小常氏很吃驚。小常氏一直認為他是個小孩子,好哄的,然而實際上他很聰明,很狡猾,并不是想象中那樣好擺弄。小常氏見她一反常態(tài)地用起了命令的語氣,心里驚了一驚,轉(zhuǎn)過身去。 她鎮(zhèn)定道:“殿下要說什么?” 拓拔叡也不知道自己追問這些無聊的東西做什么,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小常氏不在,拓拔叡就想,她回去了,跟另一個人男人在一起,她在宮外有夫有子,自己反倒像是給人玩的似的。 拓拔叡道:“我要你不許出宮去了,不許跟他見面,以后只陪著我。” 小常氏皮笑rou不笑:“好啊,我同意你,我也不想離開你,你去跟他說吧,你們說好了,我以后就不出宮了。” 拓拔叡一時語塞。 小常氏冷笑道:“你們這些男人,說好聽話都厲害的很,一個個有多愛我似的,其實都是只顧自己。為了自己的私欲,就成天給我出難題。我一個婦道人家,我能說什么,一切不都由著你們嗎?好像我自己能做主似的。你見不得我跟他好,你就去殺了他啊,來為難我做什么,我有那么大能耐嗎?我還不想成天奔波,跟你們這些臭男人虛與委蛇,我還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好日子呢,誰讓我沒有那個命。你們有問題,自己去解決,少在這把我呼來喝去,我只是個弱女子,比不得你們,一個比一個尊貴。” 她賭氣似的,歪身坐在妝鏡前,將那梳子啪的一摔,弄出很大的聲音。 拓拔叡被她這樣發(fā)作了一通,又感覺自己確實很無理取鬧。他跪到她身邊去,小常氏低頭看他,四目相對。 拓拔叡說:“你愛他還是愛我?你說愛他,以后我就不纏著你了。” 他這話只是試探,騙人的,小常氏要是敢說愛別人,他非要打死她。他愛上的人是不會放棄的,不纏著才怪。 小常氏瞪著他:“你說呢?” 拓拔叡說:“我要你說。” 小常氏嘆氣道:“愛又怎么樣。我這樣的人,你還能娶我不成?” 拓拔叡道:“有什么不能?” 小常氏寵溺地拿手指戳了戳他額頭,笑說:“油嘴滑舌,我不信你。” 拓拔叡說:“等我殺了他,你就信我了。” 小常氏笑說:“你去啊,我等著呢。你要殺他,最好不要憑借你高過他的權(quán)力,我瞧不上。要憑借你的力量。” “你有力量嗎?”她笑著摸了他的腰:“讓我瞧瞧你的力量,瞧瞧你的肌rou在哪。”她雙手用力一下,扯開他的胸襟,將他的胸膛露出來,像蛻皮一樣,將他的整個衣服褪了下去,露出修長雪白的一截rou身。小常氏按住他的肩膀,胸肌,向下走到腰身:“你瞧瞧,你才這么一點肌rou,你肯定打不過他的。你的身體光滑的像個女人似的,他的胸膛布滿了密密的毛發(fā),從這里——”她低頭注視著他身體笑,手指指點著他胸腔正中的位置,像一把刀剖開他的腹部似的,向下切,一直切到小腹:“到這里,到你的里面。”她湊到他耳邊笑:“他的胳膊還沒有他的大腿粗呢,他一把就可以捏斷你的脖子,你確定能殺了他嗎?” 拓拔叡閉上眼睛:“你說話真不好聽。” 小常氏笑說:“我只說實話。” 拓拔叡道:“不過我不生氣,我早晚會殺了他的。”他睜開眼睛:“你到時候看著吧,我把他腦袋丟到你面前,我看你是哭還是笑。” 小常氏吻了他一下,笑道:“那你不就可以娶我了?你可別食言。” 烏洛蘭延,賀若,馮憑,這日均在馬場陪拓拔叡習(xí)武,那小常氏的輦子從遠處道上經(jīng)過,帶起一陣香風(fēng)。拓拔叡遠望見,看的笑容滿面,心情十分愉悅,馮憑沒有做動作,烏洛蘭延賀若,嗤之以鼻。拓拔叡笑完,感覺他二人態(tài)度古怪,就說:“你們這副口氣是做什么?” 烏洛蘭延冷嘲說:“這是個不姓蘇的妲己,沒封冊的貴妃呢。” 拓拔叡的臉那頓時就非常難看了。 小常氏的在宮中的身份,人人都曉得,唯獨拓拔叡不曉得。這也難怪,金華宮上下都見他和小常氏那樣的關(guān)系,這犯忌諱的事,誰那么不長心眼,敢在他面前提呢?奴婢們都是各懷心思的,小常氏和皇帝的關(guān)系,大家認為,夫人肯定是知道的,常夫人知道,拓拔叡和小常氏的關(guān)系,常夫人肯定也是知道的。常夫人都知道,又假裝沒看見,必定是縱容的,這幾位主子,包括拓拔叡,肯定都心知肚明,不然哪能這樣相安無事。皇宮里面,烏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去了,大家見怪不怪,都曉得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結(jié)果就是人人都聰明了,只給拓拔叡一人蒙在鼓里。按理說這種事,不用旁人說,拓拔叡猜也能猜的到,小常氏若沒有皇上的意思,哪能沒事就往宮里來?偏偏拓拔叡被美色迷的發(fā)昏,就不愿往那去想。 然而他再遲鈍,烏洛蘭延這一句話還是給他聽懂了。 馮憑就看見拓拔叡臉色不善。她也不愿意多說話,拓拔叡丟下三人,一個人走了。 第15章 女人 回去的一路,拓拔叡都在想。越想越不對,他感覺自己受了欺騙,她騙自己她是多么軟弱無力,將自己描述的多么無可奈何。其實她根本就沒有什么無可奈何,她就是個人盡可夫的妓女。從一個男人的床上爬下來,又到另一個男人的床上去,她天生就是那種人。 皇帝?皇帝今年多少歲了?他的祖父,都老成那副德行了。她為了榮華富貴,能和這樣一個老頭子睡覺。她跟這樣一個老頭子睡了,又來勾引自己,拓拔叡感到了惡心,十足的厭惡。 他到了小常氏住的屋子,小常氏正在對鏡梳妝。拓拔叡感覺很奇怪,好像每次來她這里她都在對鏡梳妝,除了打扮那張臉,她好像找不到別的事干了似的。拓拔叡對著她,臉上陰沉沉的。 小常氏感覺到有點不對。 他經(jīng)常愛發(fā)脾氣,但是并不是今天這個表情,小常氏感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她站了起來,難得地用了一副溫和尋常的口吻,道:“怎么了?” 拓拔叡一巴掌將她打的栽倒在地。小常氏一向認為他是小孩子,也沒預(yù)料到他有那樣大的力氣,結(jié)結(jié)實實的挨了一巴掌,臉登時腫的老高。她摔過去砸翻了妝鏡臺還有梳妝盒,金銀首飾,玉螺花鈿紛紛地掉落了一地,小常氏又驚又怕地哭叫起來。她見這狀況,哪敢反抗,眼淚嘩一下就涌了出來,手捂著臉哭道:“好端端的,你這是做什么呀,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干嘛打人啊。” 拓拔叡罵道:“賤貨!” “娼婦!”一邊上去要給她一腳。 小常氏嚇的尖叫一聲,連忙躥了起來,顧不得鬢發(fā)凌亂,捂著臉就往門外跑,宮人們嚇的退開三步遠。小常氏跑出門,鞋子都跑掉了,飛奔往常夫人處去求救。 拓拔叡在后面緊追:“你給我回來!” 小常氏痛哭流涕地停了下來,她也不想鬧到常夫人那里去,回頭看著拓拔叡求道:“殿下,你饒了我吧,我怕被你給打死了,你力氣怎么那么大啊!” 拓拔叡說:“你給我回來。” 小常氏以為他能停,抱著希望等他走過來。結(jié)果拓拔叡走到半路,撿起她掉在地上的鞋子,照著她臉扔過來,大步走上來,作勢又要揍。小常氏嚇的嗷的一聲哭,拔腿連忙跑,奔到常氏身邊哭道:“jiejie,jiejie,殿下要殺了我呢。” 常氏正在做針線,一看她臉青腫,滿鼻子血,嘴唇都裂開了,頓時嚇的心跳不穩(wěn)。這個時候,拓拔叡也一身煞氣,大步跨進來了,指著小常氏說:“你給我滾出去,我有事情同常夫人要講。” 小常氏哭的不得了:“jiejie,我可沒惹他啊,平白無故就沖我發(fā)火,還打人,你看看我都被他打成什么樣了。這種人,一言不合就上腳踹人的,嗚嗚嗚。” 常夫人斥道:“行了!你出去吧,看看你那臉,還不如洗洗收拾一下。” 小常氏因為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這才哭哭啼啼地去了。拓拔叡面對著常氏,想說,感覺又沒有話可說,突然心里無限疲憊,道:“算了,改天再說吧,我累了,我要回去躺一會。”也沒有等常夫人回答,轉(zhuǎn)過身垂頭喪氣出去了。 馮拓拔叡回到自己住處,便上了床躺住。馮憑知道他傷心,想安慰他一下,也不知道從哪里安慰起。拓拔叡一天沒有吃東西,也沒有下床,只是發(fā)呆。 當(dāng)晚,小常氏便出宮去了。 拓拔叡把自己關(guān)在臥房里一整天,不讓任何進去,蘇叱羅要給他送吃的進去,他也不開門。常氏沒見過他生這么大氣,擔(dān)憂的不得了,在外面拍著門勸,又難過又心疼地說:“叡兒,叡兒,我把那討人厭的禍害玩意攆出宮去了,不讓她礙你的眼,我給她罵了一頓,以后再不許她進宮來了,你快出來吧。你不高興,我們也不煩你,可你飯總得吃啊,你不吃飯,你那身體怎么受得了。你讓阿姆在外面多心疼啊,孩子啊。” “我這么好這么聰明的兒啊,你要是餓壞了身子,我也不要活了。”常氏急的下淚,說:“你不吃飯,我們也都陪你,也都不吃了,都陪你餓肚子。” 無論她說什么,拓拔叡全無回應(yīng)。 于是一晚上,金華宮上到常氏,下到馮憑,也全都沒怎么吃東西。常氏一晚上沒睡覺,不住地自責(zé),罵小常氏,一干宮人都跟著擔(dān)憂,沒有睡好覺。 次日一早,常氏讓馮憑去看看拓拔叡那邊的情況。馮憑剛站在門口,就聽見里面“吱呀”一聲,拓拔叡竟然推開門出來了。他還穿著昨日的衣服,頭上也還是昨日的冠帶,臉還是和往常一樣白皙光亮,氣色也很好,就是神情不善,怒氣沖沖,好像有很大火氣似的。 馮憑看見他,連忙趕上去叫:“殿下,你起來啦,我去給你拿吃的吧。” 拓拔叡好像沒看見她似的,噔噔噔走下臺階,搖著大袖走了。馮憑知道他不能走遠,心情一不好就要跑去騎馬,找烏洛蘭延,賀若,連忙告訴常氏。常氏聽了大喜道:“他能出門便好,他就愛騎馬。出去騎騎馬放放風(fēng),一會就好了,你快去跟著他,好好陪他玩。” 馮憑高興道:“我這就去。” 拓拔叡不高興,蘭延賀若也不習(xí)武了,卸下馬障泥來,鋪在草地上,陪他坐在地上喝酒。酒是高昌的葡萄酒,用的水晶杯盛著,拓拔叡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因為沒吃飯,空了腹喝酒,喝了幾杯后胃中反酸,吐了一會。烏洛蘭延賀若關(guān)切地拍撫著他背,馮憑從他袖子里掏出手絹來,替他擦拭嘴邊的污跡。 拓拔叡突然感覺很孤獨。要是此時此刻,他有娘在身邊多好,或者有jiejie,有兄長在身邊多好。只可惜沒有,蘭延賀若雖然跟他親,到底人心隔肚皮,他那樣信任常夫人,然而如今也感到有點看不清這人了,好像突然陌生起來。 而馮憑,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稚氣和傻氣。他知道她在小心翼翼地討好他,小心翼翼的幾乎有點可憐,然而他提不起對她的興趣。她只是個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幼稚單純的招人厭惡,他看到她就煩,根本就不想跟她說話。 烏洛蘭延坐在地上,拓拔叡頭枕在他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喝酒。賀若盤腿坐在拓拔叡身邊,把玩著手上一只烏黑油亮的馬鞭。馮憑坐在一旁,讓拓拔叡將兩條大腿搭在她身上休息。他總是坐不肯好好坐,喜歡幾個人將他抬著。 大家都不說話。過了一會,賀若將馬鞭壓在膝上,手撐著地往拓拔叡身邊挪近了一點,問道:“再過不久就要到往年秋獵的時間了,以往皇上都要離京往陰山去巡獵,今年好像不去了?” 拓拔叡側(cè)頭看了他一眼,心思從悲傷中回過來:“誰說不去了?秋巡這么大的事,皇上怎么可能不去,他就怕別人說他老了了,必定要去的。還要獵幾只熊羆猛獸,顯顯老當(dāng)益壯的雄姿。” 賀若笑:“殿下自然也要去了,不如帶上我,我和蘭延陪殿下去打獵。” 拓拔叡道:“這你得同你父親說吧,你父親往年不是都要伴駕的嗎?” 賀若說:“我想給殿下伴駕。” 烏洛蘭延說:“殿下身邊不也要帶人嗎?我和賀若騎馬給殿下伴乘。” 拓拔叡說:“往年我都是隨著皇上,跟皇上一個車駕的,也沒人伴乘。” 賀若說:“今年不一樣了,殿下現(xiàn)在是太孫,肯定要帶自己的隊伍的。” 拓拔叡突然歡喜起來。這的卻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一件事,他往年還沒有單獨帶隊伍參與秋巡過呢,只是跟著皇上去,去了也只是看看別人表演。他頓時將小常氏帶來的不快忘的一干二凈,高興地坐起來,和蘭延賀若討論秋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