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剛才發生了什么事?”一個聲音在陳柯腦海中響起,“為什么老陳突然斷網了?” “……” “小meimei,你還在線嗎?” “……不要叫我小meimei,”陰郁的聲音說,“我有預感,一定沒發生什么好事。” “閉嘴。”陳柯忽然說。 周六一愣,抬起頭:“什么?” “沒什么。”陳柯掖了掖被子,問,“餓嗎?” “不……”周六搖搖頭,“我還沒有說,對不起,我是不是攪亂了你的劇情?” 陳柯沉默片刻,他凝視著周六的眼睛,在那雙琥珀色的美麗瞳仁里,他只看到純然的歉意,而沒有絲毫責怪。 “我逼迫你做出選擇,你不怪我?” 最后經歷的那一分鐘,對陳柯來說無異于折磨,他不得不親自擔任那個逼迫周六做出選擇的惡人,眼睜睜看著周六掙扎苦惱,卻絲毫不能退讓。 “不……”周六又想起風子軒消失的事,眼中流露出茫然若失的惆悵神色,“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救我。” “……”陳柯心內揪起,其實他并不全是為了救周六,才去逼迫周六做出選擇的,他只是不想當著周六的面殺了風子軒,那樣一來,兩人之間便會留下不可彌合的裂痕,即便周六理智上可以理解,但感情上卻不能。隔膜,是陳柯最不愿意看到的。 為了這個緣由,他逼迫周六做選擇,無論結果如何,都是周六自己選的,他也就不必承擔全部責任了。 雖然最后的結果,是兩全其美,風子軒自己執念消失,把周六從那個世界放了回來——當然,跟著一起回來的不僅僅是周六。 但陳柯此舉,確實不能算無愧于心。 當周六責怪著自己的時候,陳柯心內就會有些不適。 “對不起,是我攪亂了劇情……” “不要說了。”陳柯打斷周六的自責。 周六一愣,淡色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臉頰上又泛起尷尬的潮紅。 “你沒有錯,”陳柯身子微微前傾,認真地望著周六說,“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我當時只是為了敷衍你,才告訴你風子軒的執念是成為武神,其實他的執念不在于此。” “什么?”周六驚訝,雖然風子軒散去之時,曾經說過他并不想當武神之類的話,但周六還沒來得及細想,風子軒就消失不見了。 “就算他成了武神,也無法化解執念。”陳柯搖搖頭,“他真正的執念是從未失去濯流,而你正好達成了他的愿望,因此他才會、消散。” 陳柯停頓了一下,選擇了最簡單的一個詞,“消散”。 這樣他就不必再向周六解釋風子軒去哪兒了,為什么還在他腦海里逼逼,更有甚者,“小陳柯”也從來沒有消失,只不過“小陳柯”比風子軒好點,話比較少,不活躍。 周六聽到陳柯的話,松了口氣,又想起什么,問:“你說的是真的?不會是為了安慰我才這么說的吧?” “不是。”陳柯回答。 周六微微皺眉:“可是,為什么風子軒說,‘他是你,你是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陳柯再度為周六的敏銳而感到苦惱,還好他編故事的能力非常強,“我以前跟你說過,作者總會把自己的一部分投射到作品里,就算是這種商業之作也一樣。” “但他怎么會知道這些?他只是你筆下的一個角色啊。”周六仍然覺得陳柯的說法有問題。 “嗯,”陳柯頓了頓,周六句句問到點子上,他有種左支右絀的狼狽之感,“或許他……感覺到我和他有些相似吧。” 周六疑惑地看著陳柯,真的這么簡單? “我去做飯。”陳柯站起身,快步離開。 早上吃完粥,陳柯又帶著周六去了趟醫院,檢查過后,兩人從充滿消毒水味道的室內出來,清新的微風撲面而來,夏末秋初的白天最是美好,不冷不熱,植物仍處于夏季那樣綠意盎然、茂盛生長的狀態,陽光卻沒有夏天那么灼人了。 直至此時,周六才感覺到,自己真的回來了。 ——回到現實世界中的b市,周圍都是平凡之人,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沒有瞬息千里的飛劍,沒有光彩炫目的法術,沒有千變萬化的法陣。 雖然單調了點,但踏實得令人感到安心,周六又可以做他的守法市民,不必一言不合就開打。 只不過……這個世界,也沒有風子軒。 “怎么樣,這個輪椅舒服嗎?”陳柯問,“上次買來,還沒顧得上給你用,你就走了。” “舒服。”周六有些歉意地說,“上次……我也沒想到會那么快回到防盜章里。” “不用感到抱歉,以后你都不會再去防盜章里了,”陳柯說,“因為《都市修真之廢柴逆襲》已經結束了。” 周六驚訝回頭:“結束了?” “對,再寫下去沒有意義,正文里風子軒已經成為武神。”陳柯道。 “……所以,以后都沒有防盜章了?” “嗯,不打算放了。” “可是,那不就便宜了盜文網嗎?”周六不贊同地說。 “不要緊。”陳柯說。其實,他心里想的是,錢少賺一點不要緊,要緊的是,別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輪椅轉過紅磚鋪成的歐風小路,兩邊是各式各樣精致優雅的老別墅,梧桐樹影下,陳柯推著周六慢慢地走著,陽光灑落在身上,周六感到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周六問起陳柯怎么會到防盜章里去的事情,陳柯說了他的實驗,周六對此十分感興趣,陳柯便說回去給他看實驗報告。 走著走著,前面開闊起來,別墅建筑群到此結束,再往前就是極具現代大都會特征的摩天大樓,金色的玻璃墻面在陽光下閃耀著璀璨奪目的光輝。 不知不覺間,竟是走到了金榴蓮大廈下面。 周六抬頭凝望大廈頂層的金頂,對陳柯說: “上次你說,風子軒是你的一部分……?我不是很明白這話什么意思,因為我覺得風子軒和你并不像啊。” 不僅不像,而且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 假如說風子軒狂妄自大,陳柯就是冷靜內斂,風子軒喜歡出風頭,陳柯連個讀者群都不開,風子軒的感情直白外放、有時候還會顯得有些不正經,陳柯則高深莫測,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如果說“小陳柯”是陳柯的一部分,周六還會相信,風子軒和陳柯實在差太多了…… “我開始寫《都市修真之廢柴逆襲》的時候,是我全職的第二年,雖然已經有些經驗了,但是全職吃訂閱并不保險,有時候錢多,有時候錢少,那時候壓力比較大,我時常回想剛畢業的那陣……” 周六想,剛畢業的人確實比較有勇氣,一個個都朝氣蓬勃,橫沖直撞,打算用自己的實力征服職場——陳柯那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再沒有什么時候,像剛畢業那陣那么糟糕了,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陳柯接著說道。 周六意外:“剛畢業的時候——很糟糕?” “是,”陳柯笑了笑,“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畢業就進了世界一流的公司,而且,我是哲學系出身,這個專業在外面并不好找工作。” 周六有些明白了,不僅是陳柯的專業,還有性格,怎么都不是那種會在職場上吃得開的類型。 “你知道,不管什么時候,職場上都會流行一種叫‘正能量’的東西,盡管我清楚這是管理層用來壓榨勞動力的東西,但大勢所趨,我逃不開這個地方,就只能接受,”陳柯說,“說來慚愧,有時候人需要麻痹自己,才能過得舒服,為了讓我融入到那個群體之中,我在心中塑造了風子軒這個人。” 不,并不能說塑造,其實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或者說,分裂出來的。 “小陳柯”不是第一個,風子軒也不是最后一個,除非陳柯將來的生活平靜無波,否則,在壓力作用下,他還會舊病復發。 “那時候我在青山區租房子住,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方上班,我每天從狹小的出租房里醒來,和幾個素不相識也從不交流的人一起洗漱,從荒涼的遠郊坐上地鐵,坐兩個小時,來到b市最繁華的地方。”陳柯笑笑。 “那一定很辛苦。”周六也想到了自己剛畢業的時候,在公司附近租不起房,有一陣子坐很長時間的地鐵上班,“早高峰的時候,地鐵擠得就像沙丁魚罐頭一樣。” “是的,那時候我覺得生活無望,透不過氣來,我找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工作,就像招聘我過去的老板,也認為我學的專業是一份莫名其妙的專業,但當時我還年輕,他們認為我還有改造的空間——事實上我沒有,”陳柯笑著搖了搖頭,“我比他們想象得還要頑固不化,我不喜歡和人交流,除非必要的工作溝通,我不會和同事多說一句話,我也不喜歡聽人指手畫腳,能獨立完成的事就獨立完成,雖然我可以比別人更早完成工作,但實習期將要過去的時候,老板找到我,對我說,如果我不能改變我這種‘自閉’的性格,他將重新考慮是否還留我下來。” 周六甚至能想象出具體的畫面,在一群陽光活潑的新員工中間,就有那么一個沉默而陰郁、默默地做著自己事情的陳柯,既不和人溝通,也不會向外展示自己做了多少工作,這樣的人注定做得很多,還不受周圍同事和老板的待見。 “假如我不在一個月內,把自己‘改造’好,就無法繼續留下來,沒有工作,就沒有錢拿,就租不起房子,也許我就要離開b市了。”陳柯說。 “所以你創造了風子軒?” “對,無論在什么樣的逆境里,都可以逆襲的爽文主角。”陳柯笑笑,“他可以從最底層的爛泥里,一路斗志昂揚地爬到最頂層,他不會有陰郁的情緒,一個接一個的打擊來到,他都可以反敗為勝,憑的不是運氣,而是超過常人的堅定意志。” “……”周六有點理解,陳柯為什么會說“風子軒是我的一部分”這種話了。風子軒更像是用來麻醉陳柯的一種藥劑,為了適應對他來說格外艱難的職場生活,他不得不每天大劑量地服用名為“風子軒”的麻醉藥,以此來讓自己與工作和諧共處,不會有哪一方先崩盤。 “其實比起b市的生活,我更向往鄉村生活,自給自足,悠閑自在……”陳柯說,“但是我必須留下來。” 周六忍不住問:“為什么?其實我也覺得,不是說所有人都適合b市這樣快節奏的生活。” 陳柯笑了笑,并沒有回答周六。 因為那時候,陳柯在午休的間歇,常常可以散步到標有大幅sut logo的大樓下面。陳柯工作的地點,距離那幢大樓很近,不過是步行十分鐘的時間。 十次之中,總有一兩次機會碰到熟悉的人從里面走出來,就算他身邊還有一個討厭的德國佬,也不妨礙陳柯的好心情。 夏天的傍晚,有那么幾天不用加班,天空還亮著,陳柯下班之后,會先去sut大樓下坐坐,看看從那里面走出的青年精英們,他們穿著精致的服裝,有著優雅而自信的神情,言談之間,仿佛對工作充滿了興趣,對未來充滿了希冀。 那是屬于天賦者們的光芒,從他們身上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他們優秀、自信,享受著b市能夠提供給青年人的最好的機遇與待遇。 是那些平凡庸碌之人,可望而不可即的。 他喜歡的人就在那群最耀眼的青年人之中。 “那……你最后留下來了嗎?”周六問。 “你猜呢?”陳柯賣了個關子。 “我猜你留下來了。”周六實在不敢想象,假如陳柯真的失去那份工作該怎么辦。 “不,其實……后來我才知道,那老板只是拖著不想給我轉正,他這樣坑了很多實習生,因為實習工資便宜,而且不用交社保,呵呵,但那時候的我不知道,我真以為是自己出了問題。”所以才會壓力大到分裂出來一個風子軒,現在想想,其實情況根本沒有那么嚴重。 “真是惡心人,你可以去找勞動仲裁!讓他把褲衩都賠干凈!”周六氣得心跳加快,“假如我當時在的話,我一定會帶你去告他的!” 聽到這話,陳柯心中的苦澀不見了,他注視著氣得脖子都有些泛紅的周六,心里泛上絲絲甜意。 “嗯……后來我大概那樣工作了一年,收到了一個消息,有影視公司想買我的版權,那時候開價幾萬塊,對我來說是想都不能想的高價。”陳柯說。 “然后你就開始全職了嗎?”周六問。幾萬雖然不高,但對當時的陳柯來說,是解了燃眉之急,而且,周六真心覺得陳柯不適合職場生活,比起職場生活,反倒是寫商業小說更適合他,這種一個人就可以完成的、憑借個人才能賺錢的工作方式,正完美的契合了陳柯的性格與才華。 “沒有。”陳柯的回答卻令周六意外。 “為什么??” 第63章 防盜章 no.2 陳柯搖搖頭:“在b市長期生活不容易,那幾萬塊錢不夠半年的花銷,所以當時我沒有考慮全職。” 周六道:“原來是這樣,你很理性。” “而且我覺得,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職場也非常有趣。”陳柯嘴角彎起微妙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