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他不會哄人,跟程溪在一起后,她凡事都能處理得當, 好事不掩虛實,惡事給旁人三分薄面,六分寬容,余下留一線日后好見面。 但她要是真往心里去了, 他反倒沒轍。 孟平川面對程溪一貫藏不住情緒,程溪態度冷淡他就慌了神,指尖流沙,孟平川心底隱隱生出一股少見的不安全感。 他伸手用力一攬,把程溪的頭按進自己懷里,“不生氣了好不好?” 程溪胡亂掙扎,不小心踢到長椅邊上的礦泉水瓶,驚擾了扁擔,他瞬間坐起身,第一反應是往嘴上抹,生怕自己側著睡流了口水。 伸了個懶腰,看清站在門邊僵持不下的兩人,沒發現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劍拔弩張,下意識跳起來摟住孟平川的脖子,激動得沒壓住音量:“哥,你可算回來了!我跟小溪姐都快被你嚇死了!” 護士經過拿手指給他無聲的提醒,扁擔羞赧的點了下頭。 孟平川笑說:“松手,我沒事,小傷死不了人。” 他原是出于穩定扁擔情緒的好意,但傳到程溪耳中就成了他罔顧生命安全,絲毫不拿他們的擔心當回事。 程溪冷著臉把孟平川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拿開,扯了下嘴角對扁擔說:“你把面拿去食堂熱一下。”說完還不忘提醒一句,“問人家借用微波爐的時候客氣點,如果還有熱粥,就買一杯拿上來。” 扁擔:“好!我這就去!” 孟平川心里不是滋味,重新把程溪摟緊懷里,程溪這次沒有掙扎,孟平川把頭埋在她的頸間,任由他貪婪的吮吸自己周身的味道 “抱夠了就進去休息。” 程溪聲音冷淡,讓孟平川心口一窒,痛而不言。 “明天早上我帶你去做內鏡檢查,今晚扁擔留下照顧你,有什么不舒服及時告訴他。”程溪仰著臉卻不敢與他對視,眼神閃躲,“換洗的衣服我放在病床上了,洗漱用品我明早帶過來。” “程溪……” “醫生說你這幾天只能吃流食,有不良反應最好就禁食,別抽煙。” 程溪往空曠的醫院長廊看一眼,臨近熄燈,走過的大多是照例巡房的醫護人員,白森森的大褂盡顯肅穆,她垂下頭,不敢再多看。 孟平川消失的幾個小時里,她就這樣呆坐在病房外,扁擔說的安慰絲毫不起作用,她笑著跟他說沒事,是真的哭不出來了,只是有點錐心而已,一根根銀針密密匝匝的往心尖兒上扎,一陣酥麻,一陣疼痛。 程溪撂下狠話,“記住,別抽煙,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孟平川捧著她的臉,嘆口氣一時無話,他頭一次體會這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拿額頭抵著她的,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干巴巴憋出一句:“對不起。” 程溪鼻子一酸,想盡快狼狽逃走,她一眼也看不得這樣的孟平川。 “松手,我先回去了。” 孟平川不肯,手指力道加重,“程溪,我們談談。” “明天。” “現在。” 程溪搖頭,不容置喙:“我說明天。” 孟平川破罐子破摔,“現在,你要是走了,我立刻抽煙,抽一夜。” “你敢!” “你明天直接來給我收尸。” 聽到這話,程溪再也繃不住了,眼淚唰一下奪眶而出,整個人縮進孟平川懷里,隔著衣服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不顧輕重,所有的理智和委屈一瞬間跟龐貝一同崩塌,聲勢浩大,一磚一瓦再無重逢的可能。 “渾蛋!你總是仗著我舍不得你……” 孟平川笑著摟緊她,心疼的拍著她的背,“孟太太,不哭了好不好?聽你哭比我被人剖了肚子都難受。” 程溪一愣,眼淚還在流,抽嗒聲卻停了下來。 她流了一身汗,哭聲都悶在喉嚨里,連話都說不清楚:“……你叫我什么?” “太太。” “你怎么突然……” “老婆。” “……” “媳婦兒。” “發什么神經?傷到腦子了?” 孟平川頓了下,“娘子?” 他語氣遲疑,但神色輕松不少,“許仙是這么叫他的妖精老婆的吧?” 程溪終于噗嗤笑出聲,“……胡說八道你!”還妖精老婆…… “你笑了就好。” 孟平川在她唇上虔誠的親了一下,“能讓你笑一下,我做什么蠢事都成啊。” 程溪正色,“別以為你說兩句好話我就會原諒你……” 等扁擔回來,孟平川跟程溪還坐在病房外。 不同的是孟平川已經掛上了吊瓶,扁擔拎了不少東西回來,蹲在他們倆跟前一樣一樣往外拿:“面熱好了,但粥沒有了,我去隔壁超市買了面包,牛奶和一些水果回來。”他拿了一盒洗干凈的草莓遞給程溪,“小溪姐,你趕緊吃點兒,從上午到現在一粒米沒進過肚。” 孟平川握緊她的手,心里一陣愧疚,“怪我。” “也不是很餓。” 程溪撕開保鮮膜,往嘴里丟了一個草莓,大概是一整天沒進食的緣故,她吞下冰涼的草莓時胃里有些微不適,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等一下再吃,你先吃兩口面,吃一點點應該沒事的。” “我看你吃。” 孟平川把番茄雞蛋面給她拌好,放在腿上,“乖一點,好好吃飯。” 扁擔已經拆了面包,自己嘴上叼了一片,剩余的放到程溪身邊的空位上,“小溪姐,面包放這,你自個兒吃。” 程溪有些勉強,“我可能餓過頭了,現在有點吃不下。” 孟平川把筷子放下,朝她說:“那我也不吃。” 扁擔:“……” 哥……你這是在撒嬌? 程溪白他一眼,拿起筷子自己吃了一口,又夾了一小撮面條喂到孟平川嘴邊,“還不快點張嘴……” 孟平川笑得無賴,猛吸一口,“媳婦兒吃過的面就是好吃。” “別貧了,快點吃。” “嗯,聽媳婦兒話。” “……” 生個病而已,怎么就變得這么無賴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扁擔回去了,程溪陪孟平川坐在走廊里。 他們正對著一扇窗,看不清夜色中的精致,孟平川沒留意,程溪就給他描述了一遍,“這外頭是醫院供病人休息的小型公園。” 有一個枯了的噴泉,里面飄著不少落葉,東邊有一處葡萄架,但現在沒有開花結果,反倒是掛上了紫藤蘿瀑布,夏花絢爛,滿眼星星點點的盎然。 吹一陣南風,蘆花柳絮一般的絨毛便落到行人的頭上。 醫生推著病患走過,替小姑娘拂去肩上的落花,笑說:“等冬天來了,這個院子被白雪覆蓋的時候,你就該出院了……” 小姑娘歪著腦袋問她:“護士jiejie,到冬天我的病就好了嗎?” “嗯。” “你不能騙我哦,大家都說白血病是治不好的……” “不會的,你一定會健康長大的。” “jiejie,我相信你。” 護士努力擠出一個笑臉,“嗯,你乖乖聽醫生的話,等冬天來了,你就可以跟著爸爸mama回家去了,到時候你可不要忘了我。” “我一定不會忘了你的,我還要回來呢,給你和隔壁床的小哥哥看照片,我答應他一出院就去拍油菜花海給他看。” 護士哽咽了一下,推著小姑娘往回走,不再說話。 她實在無法跟這個小女孩說,住在你隔壁床的小哥哥再也沒有機會等你回來找他,而寒冬來臨時,你回家的路也早已被大雪覆蓋。 …… 程溪說得動容,趁孟平川不注意悄悄抹了一把淚,“進去睡吧。” “不用,想陪著你。” 程溪沒再勉強他,只是低著頭捏緊他的手,“孟平川,能做一個健康的人,平安的長大,已經是再幸運不過的事情了。” 所以,別再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情。 孟平川親她的鬢角,指了下自己的心臟,“我這里裝著程溪,還要要給她的家,所以打拳的時候一直告訴自己,我絕不能有事。” 程溪靠在他的肩上,“那打完拳賽就不要再參加了好不好?” “好。” 孟平川如實交代了他最近在調查的事情,以及他為什么受傷,但“拳賽”二字落到實處,程溪并不知道那真正意味著什么。 但她清楚,孟平川這樣做,一定是為了錢。 為了盡快解決擇優的手術費。 孟平川嘆口氣,“程溪,所有的問題,很快都會解決。” 黎明之前,沉淀血淚,游走黑暗,終究即將抵達終點。 “嗯……我信你……” “不生氣了?” 程溪委屈的扁扁嘴,“本來就不是真生氣……” “那你親我一下。” …… 悠長而靜謐的醫院長廊此刻只剩他們二人的身影,月色搖晃,彎月如舟,金橘色的燈光印在被夜風吹卷的窗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