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我讓老程給你借車,一來是搬行李方便,再者……” 朱晨往其他自己拖著行李往外走的學生方向一瞟。 年輕女孩虛汗浮在臉上,緋紅染在兩頰,走兩步就停下,甩甩手抱怨著再走兩步。 “你看看他們。” 程溪不明所以,“所以有車確實方便很多呀。” “嗨,凈說孩子話,媽也不想欠主任人情,但這車是非借不可。現(xiàn)在這個物質的社會,哪個人心里沒桿秤?一個個心里都跟明鏡似的。家里條件好的孩子,不招人欺負,說話底氣都足一些。” “……” 程溪不想在這種時刻穿著學士服與她面紅耳赤辯駁,但藏不住臉色的不悅。 朱晨也不想難為她,跟她說:“我跟你爸請主任吃個飯,你跟同學聚餐去吧,別怪媽多事,你就是太小了,看得太少,才會覺得人人都跟你一樣。” 程溪很想拿話往她槍眼上堵,但最終只是低聲說:“知道了,您也是為了我好。” “你懂父母這份苦心就好。” “……嗯。” 程溪忽而一陣失落,像五月的冷水澡,可以貪晌一時,卻免不了身上起一層寒顫。 她無法跟朱晨較勁,以愛之名所束縛的東西,是最狠的挫敗感。 她甚至無法說些什么,說海明威讀海,發(fā)現(xiàn)生命是一條要花一輩子才會上鉤的魚,說簡嫃讀風花雪月,發(fā)現(xiàn)愛人心中的島嶼沒有綿延的海岸線,說加繆讀卡夫卡,發(fā)現(xiàn)真理已經被講完一半。 而且不幸的是,剩下那半他恰好也不懂。 這些話對程溪而言并不陌生。 可對朱晨來說,從脫口而出帶人名那刻開始,就透著一股矯情勁兒。 . 車開遠后,程溪拒絕了班長聚餐的邀請,獨自往足球場方向走。 綠草茵茵,天氣清朗的時候,滿處氤氳的都是百年老樹散發(fā)的清幽。 足球場僻靜處有一棵香樟,程溪以前經常去樹下看書,累了便靠著樹往天上看,有淡云,有清風,時間像黑暗中悄悄撥弄鐘擺的手,你一恍惚一出伸,夕陽就爬上了你的膝蓋。 孟平川來學校那次,程溪想帶他一起來的。 可惜是晚上,做了些喜歡做的事,時間就不見了。 那天,她站在陽臺給他指了指那棵香樟,說學校里的男孩子就分兩種時刻最好看,一是在圖書館書架前仰頭找書的男生,二是足球場上飛奔著拿球衣抹一把臉的男生。 程溪問他:“你會踢球嗎?” 孟平川不屑的勾一下嘴角,“我什么不會?” “……籃球也行?” “聽不懂人話?”孟平川抬了下腿,“我什么不會啊……” 程溪笑了下抱緊他的腰,“那下次踢給我看好不好?我好給你加油哇。” “不用你加油。” “……切!不要算了!” 孟平川拿下巴搭在她額上,“你只要別看別人就行。” …… 程溪想到那時他欠揍的語氣就忍不住笑出聲,頭上卻被人拿球穩(wěn)穩(wěn)砸了一下。 她驚訝的扭過頭,隨即臉上轉晴,“孟平川你……” “你什么?沒發(fā)現(xiàn)我從圖書館那條小道開始就一直跟著你嗎?” 程溪搖搖頭,“沒有啊!” 她舉手發(fā)誓,“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到。” 孟平川在她身邊坐下,拿話數(shù)落她:“一點都沒察覺到,你還好意思說?” “……” “就你這個危險意識,想把你拖到后巷先/jian/后/殺太容易了。” 程溪拉著他的胳膊故作可憐,“你忍心把我拖到沒有人的后巷嗎?” “我不是不忍心,只是沒必要。” “什么意思呀?” “殺了多可惜,留著下次再來。” “……還是人么你!” 見這會兒空無一人,孟平川把她壓在樹上親,手掌托著她的后腦,把她的思緒在溫熱的氣息里攪亂,舌尖互相推搡,程溪被孟平川主導著微微伸出小舌,剛怯怯探出,便迅速被孟平川捉住。 他吮吸了幾下,有點重,發(fā)出微妙的聲響。 程溪羞得躲開,孟平川貼在她耳邊說幾句情話。 “程溪,你身上有香味。” 大約是孟平川的聲音沾染情/欲,讓程溪心里一陣酥麻,“……好聞嗎?” “嗯。” 程溪打趣說:“會不會跟毒/品一樣,聞了上癮?” “挺好,不打算戒。” “能聞一輩子?” 孟平川跟程溪一起平躺在樹下的觀眾席,看云卷云舒任自由。 他側過頭看她,“嗯。”能喜歡一輩子。 程溪也看他,笑。 . 孟平川晚上有約在先,沒能陪程溪吃飯。 加上班長又打來電話,說是她室友都到齊了,程溪也不便再做推脫,答應下來。 兩人在校門口擁抱了一下,約好回家打籃球。 然后各自分開走,到家報信。 孟平川到酒店包廂時,余路平和吉旸已經到了。 偌大的包廂以中式裝潢為主,盞于半空奪人眼球的水晶燈有些不著調,但繁杏小屏風古色古香立于一側,樹下黃發(fā)垂髫,老人數(shù)天上星,摘樹上的杏,孩童拿蒲扇撲流螢。 桌上擺的是幾副金邊鉤花骨瓷餐具,泡好熱茶,正裊裊生香。 場面不大,卻頗有一番講究。 孟平川坐下,同余路平、吉旸先打招呼。 隨后阿厲和教練進門,坐定后,余路平吩咐吉旸去鷗鷺池選一條新鮮的白魚。 時令上有“三月甲魚四月鰣、五月白魚六月鳊”的說法,五月吃太湖白魚,正是rou質最細膩的時候。 等吉旸出去,余路平請大家喝茶,“別看這是家中式餐館,西菜也能做,你們只管點自己喜歡的。” 阿厲不出聲,教練應下,說到家鄉(xiāng)的白魚,便斗膽多點一道腌篤鮮。 菜品口味咸鮮,湯白汁濃,很適合夏天吃。 余路平默許,轉頭問孟平川:“阿川,你是湘城人,嗜辣,要不愛吃這家,下次吃火鍋。” “都行,我對吃沒講究。”孟平川喝了口水,“管飽就行。” “你放心,這頓要是吃不飽,我當你面兒把這家店招牌砸了。” 余路平說的是玩笑話,聲音平穩(wěn),絲毫不帶唬人的意思。阿厲跟他已久,出生入死多年,算是親信,他知道余路平說這話,絕非妄為,他若是不樂意,這家店就沒人能保得住。 這就是一種人。 一種偶爾游離于金錢世界之外的人,他敢賭,也賭得起。 整日在黑暗之中摸爬,卻又似乎只在意那三餐一宿,淡然一般。 等菜上齊,吉旸先舉杯站起來:“先替我舅舅敬各位一杯,這拳,你們都打得不容易。” 眾人一齊站起來,吉旸先干了,把杯子里倒過來,幾滴酒打在桌布上,漾出花樣。 等他們坐下,余路平也以茶代酒,沒說客套話,只特意沖孟平川點了下頭。 吃到一半,除了教練陪吉旸扯淡,其他人幾乎不開口。 余路平放下筷子,“你們慢吃,我年紀大了,晚上不能多吃。” 吉旸恭維兩句:“您哪兒老了!就是老了也是老當益壯!” 阿厲嗤笑,“你還會用成語呢?”他舉杯,“來來來,我必須得跟你喝一杯!” 阿厲跟吉旸之間隔了孟平川和余路平兩個人,阿厲拿酒瓶想給吉旸斟滿,52°的瀘州老窖,醇香不足,烈性有余,吉旸瞟了眼阿厲,心想這人是一根筋,說一口悶就當真是一口下肚。 這不得喝死他啊! 阿厲酒還沒斟滿,吉旸就急促的喊道:“夠了!夠了!再倒下去得拿盆接了!”邊說邊急著收手,被阿厲這個軸性子逮住,一把抓住他胳膊,正色道:“吉哥,你這就是不給我阿厲面子了。” “這……我是怕你喝倒下!待會兒我可安排了好節(jié)目。” 說這話時吉旸松下一只手拍了下孟平川,說得一臉眉飛色舞,“阿川,等下讓你先挑。” 就趁他單身端酒杯的間隙,阿厲伸直了手往酒杯猛加,被吉旸發(fā)現(xiàn),跟接了一燙手山芋似的丟都丟不及,酒杯潑灑,淋到孟平川和余路平身上。 吉旸趕緊放下酒杯,連抽幾張紙巾給余路平擦臉:“舅兒,我沒拿穩(wěn)。” 余路平從衣服內袋里拿出手機,面色和悅,“不礙事。” 手機放在桌上,孟平川甩了下頭,沒管耳邊淋下來的酒水。 余路平原是想看下時間,一按亮屏幕,孟平川當即倒吸一口涼氣新款手機,短信內容暴露在手機桌面,一閃而過,孟平川沒看清具體的內容。 但“當歸”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