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只見,主干道一路收窄,懷璧路公交站牌歪斜在凋零的古樹上,紅布條被凜風牽起時會遮掉一半,腳下有泥,褲管邊沾著雜草。 遙遙看去,湘城古舊的民居只占據一側,被露了棕色地皮的荒田圍繞。 對面是一彎靜湖。雨水打碎平鋪纏繞的浮萍,細看沒有汩汩涌動的徑流。 程溪想,應是一潭死水。可惜了。 孟平川指的那戶是平房,后邊緊挨著最高的四層樓,獨享門前的院子,與身后錯落的二、三層樓相隔。 程溪指指上鎖的木門,問:“你家沒人嗎?” 孟平川笑笑:“又不是帶你來見家長。” “我沒那個意思。”程溪說不過孟平川,這事她早就知道了,但她耍滑頭的功夫也不弱,隨口說:“進去?” “你想站在這?” “不想。” 孟平川嫌棄一句:“那不就得了,進來。” 程溪悶哼:“……”瞧把你能的!會開鎖了不起哦? 進屋。 一個燈泡掛在大廳正中央,孟平川貼墻拉一下尼龍線,光線很利落的亮起。木質方桌擺中間,沒有任何跟現代家居沾邊的東西。 一眼看盡,連自來水都沒接上,廚房和廁所也沒見著。 家徒四壁。 見她四顧,孟平川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簡單交代:“我爸估計到縣里買菜籽去了,家里沒熱水,你先換身干凈衣服,我出去一下。” 他拿了傘出去,臨走還回頭補上一句:“你把門關好了再換。” “又沒人看。” 孟平川頓一下,像是認真想了一番,才說:“后面那戶人家養了只狼狗,它愛看。” 程溪:“薩摩耶嘴里果然嘴里吐不出象牙,您老還是該干嘛干嘛去吧……” 不到十分鐘,孟平川從后門回來。 “走,今晚你到后面秋嬸家住,先洗個澡,晚點我給你送新的被套過去。”孟平川往門邊招手:“秋嬸心善,又是一個人住,你別不自在。” 孟平川舍不得她住在這樣破敗的地方。尤其是這地方,還是他最牽念的家。 “你呢?” “我一大男人哪兒不能住。” 程溪從包里拿出干毛巾,遞給孟平川,他沒接,程溪就直接搭到他肩上:“我也是啊,大男人哪兒不能住!” 孟平川被“大男人”逗笑,終于找到閑聊的空檔抽口煙。 說來也怪,煙酒非但能解愁,還能取暖,他猛吸一口,吐著白氣,感覺周身就暖和了點。 程溪認真說:“我沒你想的那么嬌氣,每年我都跟爸媽回老家過年,跟弟弟meimei擠過一張床,洗臉水都是一個一個排著用,到我就渾濁濁的了,晚上起夜還得出門去上廁所,我奶奶不放心我一個人出去,就給我拿尿壺用,用完蓋上再塞床底下那種。我也沒覺得多惡心呀,人不都是這么活過來的么。” 孟平川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以為這個小丫頭算不得家境殷實,但滿腹詩書,細眉嫩手,只該做些讀書、練琴的事,不爭不搶,不是綻放開來就引人注目的襲人。 是眼前這樣的,素凈,潔簡,玻璃瓶插花一般,沾水便是一處好興致。 孟平川捏緊煙屁股,沉吟道:“行,我給你收拾床。” 程溪嬌俏的笑一下,“這就對了!都是大男人嘛,哪兒不能睡!” “你這丫頭就是欠收拾,試試就知道誰才是大男人。” “……” 第二天,程溪醒得早,不到八點鬧鐘就響了。 臺風過境,強降雨稍緩,不過小雨還在淅瀝。 程溪走出去,大門開著,她見孟平川在外打井水,撐把傘走過去:“早啊,我能試試嗎?” “早,你沒打過?” “沒,我老家沒井。” 孟平川停手,把程溪的傘接過來,鐵桶放在井上,一根黃色麻繩拖到地,“你試試,把桶丟下去,感覺有點沉了就拉。” “行!” 程溪照做,鐵桶看起來容量不大,拉起一桶卻比程溪預想得要重很多。 她有些大意,沒一開始就猛使勁,整個人往前崴了一步,被孟平川伸手撈住腰,淡淡道:“使勁啊,掉下去人就沒了。” “大清早的你就不能說點好話……” 程溪心悸,剛剛差點崴腳的陰影還在,孟平川松開手,沒再碰到程溪的腰,只是虛著攔在她身前。鐵桶慢慢被拉上來,程溪并攏五指,舀了一些淋到井邊夾縫生長的雜草上,手指涼透。 孟平川看一眼雜草:“雜草,不用人養。” “這叫井欄邊草,人家有名字的!是鳳尾蕨科鳳尾蕨屬下的一種,草葉細柔、多姿,適合垂吊盆栽種植,也可以入藥,味淡,性涼,好像有止血、解毒的功效。” “囡囡。”孟平川一脫口就怔在原地,好在程溪似乎聽習慣了這種叫法,垂頭還在盯著雜草看,他松口氣,說:“你學什么的?知道的還不少。” “生態學,主要就是研究全球范圍內生物種類分布規律,亞熱帶地區植物組成和一些群落構建模式。” “跟生物有點關系?” “跟地理、生物都有點關系。” “聽著挺有意思的。”孟平川說,“我外公是村里的老中醫,跟你一樣,認真講話的時候臉就皺巴巴的,他在世的時候經常在躺椅上指著各種藥材給我講解,一講就是一晚上,那會兒星星挺亮,人活得也挺自在。” 程溪不知他聯想了多少事,但明顯能聽出他感嘆得有多深。 接了句:“人長大了。” “是,十幾歲的時候,連做夢都想著要去外面的世界闖一番,故鄉就是牢籠。”孟平川領著程溪往回走,桶就丟在井邊上,“在家待久了會得病,人累,心閑,等不住了,出去了又發現酒啊,人啊,故事啊,有是有了,可都帶不回來。” 陰雨的小縣城,攢滿故鄉的情懷。 啟程,歸來。只一個輪回的功夫,便讓人深刻感知,故鄉之所以是故鄉,大概就是出不去,回不來,也帶不走。 留下的只有你。 孟平川說:“不說了,收拾東西,啟程吧。” 程溪說好。 第13章 青梅 房門半開,拿小板凳抵著,程溪背對孟平川收拾東西。 孟平川在外面抽了根煙進來,見程溪用手鋪平被單上的褶皺,拿手背推推她的肩膀,示意她讓開:“站過去,我收拾。” 程溪瞪他一眼:“我又不是不會鋪床。” “誰跟你說我要鋪床?” 孟平川說著就已經動手掀了剛疊好的被子,扯出一頭抖動兩下,被套就輕易被抽了出來,大約是當兵受過訓的關系,孟平川迅速、便捷的手法讓程溪覺得很新奇,但只顧著問:“收起來干嘛?沒其他人用了?” “其他人用原來的。”孟平川說。 堆在床頭柜上,舊得可以大力扯出窟窿的那床。 程溪發懵,“其他人不能用新的被套嗎?” “能用。” 孟平川被她問得莫名其妙,停下手回頭沖程溪看過去:“你給我說說,誰家不能用新被套?你家只用舊的啊?” 程溪語塞,深感這段對話毫無營養。 但又問到這份上了,就又重復了遍:“那你收了干嘛?” “藏著唄。”孟平川把被套疊好,連枕巾都一并放了上去,擱進柜子里,關上門,說:“總不能讓別的男人跟你睡一床被子吧。” “……” 程溪抬手假意看時間,結果發現手腕上沒表,尷尬地順勢抬上去撩了下頭發:“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不想聽你胡言亂語。 孟平川沒繼續說,仗著個子高,眼神稍微有些零散就渾然一副打量的姿態,他視線向下,程溪今天換了身藕粉色長裙,外頭套了件黑色短開衫。 腳踝露在外面,色澤白皙,看起來很精巧。 孟平川聯想起那日半明半暗中程溪屈膝撿鑰匙的情形,外露小腿、腳踝,用力往前夠時緊致的腰身和圓挺的屁股,無不散發迷情攝魂的味道。 旁人有沒有發現他不管,程溪自己有沒有發覺他也不知。 他知道的僅僅是—— 她比他見過的所有女人都好看。 按張無忌生母殷素素的說法,“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那程溪無疑是“危險.品”,不過比這更讓孟平川苦笑的是,像他這樣的粗人,既然能輕易發現一個人舉手投足的精致,那自然不難動心,甚至難以自控。 真他媽得完蛋了。 程溪看不出他百轉千回的心思,催促道:“發什么愣,走啊!”。 孟平川苦笑著回神:“走之前我得去給我外公上柱香。” “你回來就是為了上香?” “嗯。” “那你不早說!”程溪睥睨,“我還以為你……” 孟平川拿過程溪的背包,走在前面,頭也不回:“以為什么?以為我要把你拐走?你又不是婦女、兒童。” “……” 程溪腹誹,對對對,我跟你一樣,大兄弟! . 走過青石板路,到門上掛著倆大紅燈籠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