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溫方放下手里的藥渣嘆息一聲,這么難伺候的病人怕是整個興業也找不出來第二個。 “你主子又不肯吃藥?”溫方邊說著邊拿起一旁的濕毛巾凈了凈手,又扔回水盆里,撫平袖口的褶皺”這次又是為著怎么?嫌藥太苦?味道太濃?還是顏色不對?又或是盛藥的碗入不得他的眼?“溫方抬眼看著小廝芣苢,他將頭搖的撥浪鼓一樣”溫大人莫猜了,奴才還未曾將藥端給爺。“ 溫方抬手一巴掌拍在了芣苢腦門上:“那你磨嘰什么,還不快送過去,一會兒藥涼了,藥性就不對了,大人我豈不是又白忙和一場。“ “奴才剛剛在園子里看見爺同一位姑娘下棋,不敢近前打擾,又怕等的久了藥就涼了,才特地過來請溫大人一同過去。“芣苢倒是個機靈的。 “姑娘?嘖嘖,你主子怎么就突然開了竅?“溫方挑眉,這倒是奇了。 柳家二爺淮揚身患頑疾,性情古怪暴虐,從來皆是一副生人同女人勿近模樣,二十幾許的年紀別說正室原配,便是連個通房也沒有半個,坊間早有流傳,那柳二爺的頑疾只怕是那不能人道的隱疾罷了。 柳淮揚聽了不過是冷漠一笑:世人無知愚昧,只知一味以訛傳訛,溫大夫難得出府一趟,倒叫連累的也沒了腦子。 溫方叫他堵的一口氣噎在胸口不上不下,連喝了幾天的藿香正氣才順隨了一些。 也不怪市井謠言,整個棲意園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滿打滿算近十口子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平素里連個丫環都不曾有過。這會兒竟然有個姑娘還跟柳淮揚坐在一起,溫方免不得起了興致:“得,大人便同你走上一趟罷了。棲意園待了這許久,大人都快忘記姑娘長什么樣了,這就瞧瞧去罷。” 溫方走近園子那梨樹下的時候,看著眼前的場景,也著實驚了一驚。 那位從來都是生人同女人勿近的柳家二爺,這會正同個—姑娘—呃……面對面的坐著。 溫方走的近了才看清楚坐在那里發呆的沈魚,模樣還算整齊,就是一副營養不良面黃肌瘦的樣子,看上去年紀最多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實打實就是個黃毛丫頭,并不出落。 柳淮揚看了眼他手里的藥碗,撇撇嘴角,又冷漠的移開眼睛,直白的無視。 溫方也不惱只將藥碗往他面前一放,笑呤呤開口:知道二爺忙著風花雪月,然,身體是萬事之根本,再忙也請二爺抽一點時間,將藥喝了才好。 柳淮揚聞言,臉色沉了幾沉,還未開口,那邊游離的沈魚卻是讓眼前這位突然而至人驚的回了魂,慌張的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一旁。 溫方笑著看了一眼一臉驚慌的沈魚,又瞧了一眼臉色比方更加不豫柳家二爺,不慌不忙的作了一個輯才開口道:“姑娘莫慌張,大夫溫方這廂有禮了。卻不知道姑娘如何稱呼?” 沈魚退了一步,才看清眼前這位,一襲素衣,體態修長,氣質溫潤,長相雖不若柳淮陽那般出類拔萃,也是不差,倒是對得起他的名字,如果他眼里沒有閃動著好奇心過盛的光芒的話。 “這是老夫人方才差人給爺送過來的通房丫頭,喚作沈魚。倒是難得,讓溫大夫也瞧得入眼。”不待沈魚回答,柳淮揚清冷的聲音便傳到了溫方耳朵里。 聽他這話沈魚一時覺得有尷尬,禁不住又往后退了一小步,溫方似乎聽貫他這樣的言辭,也不覺得什么,只笑了笑:“難為二爺頭一朝動了心思,這回李總管這事兒倒是辦得漂亮。“他說完這話,瞧了一眼干癟的沈魚接著又道:“二爺的眼光——倒是較別人別致一些。” 柳淮揚也不惱,拿起桌上冒著熱氣的藥碗抿了一口,微微皺了下眉,又將藥碗放到桌上,才抬眼看向溫方:“爺的眼光早該更別致一些才好,否則這一身病疾何以數年不見痊愈?” 這一句直接戳到了溫方的心窩上,柳淮揚仿佛并不覺察,牽動嘴角漾出個冷漠的笑容:還是溫大夫覺得這苦口的良藥整日喝著,已經讓爺喝的上了癮,溫大夫仁心竟是舍不得將藥給爺斷了不成? 柳淮揚聲音依舊清冷,語速輕緩,徐徐而至,卻又是字字誅心。 溫方心里苦笑一聲,這位爺當真是惹不得,瞧瞧自己不是過一時興起打趣一句罷了,這就掐著七寸,明里暗里指他溫家醫術不精,害他灌了這些年的苦藥,受了這些年的罪。 罷了,罷了,哪個大夫能真的同病人計較。 遇上柳淮揚這樣的病人,惹真認真計較起來,上敢著就能氣的駕鶴西歸,也虧得自個有些道行。 溫方敗下陣來,摸摸鼻子一本正經的道:“藥廬里還一壺新藥正在火上熬著,出來許久了,便不打擾二爺的清靜了,這就回去了。”說完了也不看柳淮揚的表情,就這么遁了。 拐角處遇見等在那里的伸著脖子不敢靠近的芣苢,一巴掌又拍了過去:“今日這雷,大人替你抗的實在太過驚險。為了回報大人的救命之恩,去,將你家主子身邊的那喚作沈魚的通房丫頭來龍去脈打聽清楚,報給大人。”說完不等芣苢拒絕便給了他一個惡狠狠警告的眼神,然后丟下他施施然的走遠了。 只留下芣苢一個人摸著腦門委屈的扁扁嘴,早知道不求溫大夫的好,自己送藥過去頂多惹的爺不快,頂著兩道凍死人的視線聽兩句陰陽怪氣罷了。 這回可好,若是自己真的按著溫大夫的意思做了,回頭讓爺知道自己膽敢打聽他的事兒,依著爺眥睚必報的性子,芣苢摸了摸腦袋,打了個激靈,腦袋自己倒底就只有這一個。 可要是不按溫大夫的意思做,以后送藥這事兒估計全落自己腦袋上了,這可如何是好。 他就不明白了,溫大夫到底哪里來的勇氣整日去招惹主子,偏生又不是個中對手,哪次不是讓自家三言兩語的掐著七寸虐上一回,哪回又都是好了傷痛忘了疼,樂不思蜀的很。可是苦了自己,一個不甚躲不開,就成了炮灰。 芣苢這邊一個頭兩大,那廂的沈魚也并不好過。 沈魚心里很是忐忑,站的很是不安,她自己初來乍道的,并不十分清楚這位柳家二爺的脾氣秉性,眼下只看著他面色并不十分好,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撫。 可恨大夫溫方將人惹了以后拍拍屁股抬腿便走,只留下她同那個被惹了的人,兩兩相顧無言。 “過來”柳淮揚看了一眼躲在幾米開外的沈魚一眼,沉聲聲音,終于開了口。 沈魚無奈,只得一步一步的挪過去,恭敬道:“爺有什么吩咐?” “服侍爺用藥。”柳淮揚往后倚了倚,那竹椅的靠背便向后折了折,沈魚看著半躺著的柳淮揚,只得端起桌上放著的那碗藥湯。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熱氣,確定不燙,才遞到柳淮揚嘴邊,柳淮揚倒也沒為難她,只面無表情的盯著她,就著她的手一勺一勺的將藥喝了下去。 那道審視的視線實在太過清冷,沈魚強忍著鎮定終于喂他吃完了手里的這碗藥。 又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幫他拭了拭嘴角,像是做慣了似的。 第7章 上任 又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幫他拭了拭嘴角,像是做慣了似的。 柳淮揚瞪著一雙黑湛湛的眼睛又盯著她瞧了一會,說瞧,倒是不如說是審視更為準確幾分。他看著她身上那件半舊不新的衣裳皺了皺眉頭,才低聲喚了一句:“芣苢” 不過須臾,沈魚就瞧見一個藍布袍的小廝,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鉆出來的,這會正快步走過來,十七八歲的模樣,白白凈凈的透著一股機靈勁。只見他目不斜視的走到柳淮揚身側叫了句爺,便恭敬的低頭等著吩咐,行事到是老成。 “去,叫人收拾一間屋子出來,再找兩套衣服給她,這身透著窮酸的衣服實在讓爺看著不舒服。往后她就是棲意園的人了,園里的規矩你仔細了教了,莫要落下什么,倘若日后她犯了爺的忌諱,卻要仔細你的皮。”柳淮揚說完這些便往后一躺,眼皮微合,不再理人。 芣苢躬身應喏,對沈魚道了句:“請姑娘隨奴才這邊走。” 沈魚低頭看了自己洗的發白的外衫一眼,又彎身拎起自己瘦的可憐的包袱,隨著芣苢走出了這片梨花林,待走的遠一些了,她才敢回頭看上一眼,梨花樹下,一身墨衣的柳淮揚半躺在竹椅上,任落英紛紛揚揚的灑在身上,仿佛睡著了一般,安靜又美好。 單單看著,沈魚又覺得他方才那刻薄的性子,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