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徐馳趕緊端正言行,胸離課桌一拳遠,手離筆尖一寸遠,姿勢標準地開始寫寫畫畫。 岑寂下來的教室,只剩下陸九襄清淡的、不顯山不露水的講課聲,他說話時從容不迫,仿佛這個男人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足以令人深信的權威。 這是久經沙場之后的沉淀,也是人生履歷帶給賦予一個人的財富。 那時候顧言抒無法想象,當這樣的一個矜傲的男人為了誰而低頭時,會是何種情景。遺憾的是,這么多年從未有那么一個女人出現過,陸九襄當年那么愛徐思盈,也沒有為了她放棄過自尊。 平生深以為憾事。 顧言抒曾經那么卑微,而她愛的人永遠如隔云端。 哪怕,他自云上下來一次都好,即便不是為了她,至少也讓她知道,他不是遙不可企及的。 課后顧言抒接到了姑父的電話。 放下手機后,她一個人沉默地對著廊下的亭亭玉立的梅花骨朵怔忡了許久。 身后有細微的腳步聲,一點一滴仿佛踏在她的心上。 他又一次在她面前出現。課已經上了,此刻的商學院里人煙寂靜,淡淡如霧的花香在四周繞頸而來,溫柔地鉆入鼻尖。 顧言抒下唇后的rou已經被咬得輕細地疼了起來。 身前的男人,筆直修長地立在梅枝百態的疏影里,深眸潤澤而清澈。他望著她的目光,篤定沉穩。 顧言抒隱忍的淚水,被她強擠出的歡笑逼了回去。 “我回去馨園,對陸先生而言,真的那么重要?” 此刻,哪怕是那聲曾經將他們的距離拉得無限近又生生劃下一道豁口的“小叔叔”,也比這陌生的“陸先生”,讓人內心安定得多。 陸九襄臉色微變,“你還是不同意么?” “陸先生,你若還以為我不答應只是因為你,未免自視甚高。”她能感受到,打在她臉頰上的呼吸滯了一瞬,心中竟有種得報仇讎的快意,“不知道,我現在和陸先生有什么關系?” 年少蔥蘢的時光里,誰沒有遇到過那個令自己一見驚艷之人? 以前的事,顧言抒多半都不愿想了。 畢竟那是以前。 他們的關系,從那段婚姻的劃下句點,從他說出那句“顧言抒,我們最好兩不相干”時,就已經徹底謝幕。他也在她的生命之中完成了首映禮。 陸九襄的心方寸大亂,可他偽裝掩飾的功夫太爐火純青。 “顧言抒,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別自作聰明!”從她愛上他的那時起,青春的年紀便只剩下了累累瘡疤痕印,顧言抒吼得歇斯底里。她狼狽地轉過頭,用紙巾擦干了臉上的淚水,趁著他沒有說話倉皇而去。 陸九襄頹唐地后退了半步。 我僅僅錯了一步,就被判無期徒刑了么?顧言抒,你對我為什么這么心狠? 顧言抒在澄空下狼狽地跋涉,每一次停下都是一陣劇烈的喘息。 她無言地抱住膝,在寬敞的籃球場外蹲下來,后背靠著綠漆攔網,臉頰深深地埋入腿間。 席昭的右脅下夾著一顆籃球,穿著一件輕松的長袖運動服,濕漉漉的短發貼在兩耳邊,氣息溫熱,目光里是從未有過的清亮。 感覺到一片陰影覆下來,顧言抒僵直了背脊,緩慢地抬起了臉。 淚痕斑駁的臉,有幾分梨花沾露的楚楚凄然。 “要是那個男人不值得留戀的話,就不要想他了吧。” 席昭如是說。 顧言抒心弦一顫。 席昭至少看起來絕對不算高情商的男生,可是他的心思竟然也這么細膩。 “你知道,他是誰?”顧言抒一字一句都在戰栗。 席昭抿了抿發干的唇,他沉默了。 顧言抒靠著身后的網站起來,她冷了冷眼眸掠過他,“既然如此,那個荒唐的約定便到此為止。” 還有什么好再進行下去的,她的一切,早已被人拆穿。 在臨考前的最后一周,已經有學生陸陸續續結束了一個學期的課程和測驗,開始收拾行李回家準備過年。 顧言抒搬到了陸宅,也就是那座她暌違已久、曾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馨園。 陸九襄果然依言不曾在這里出現。 當她拉著行李走入滿園繁花的世界,胸臆之間的辛酸突然克制不住,淚水差點便滾落。 “顧小姐。”劉嫂還記得這個小姑娘。這幾年馨園里的傭工換了一茬又一茬,她作為僅剩無幾的老人,是為數不多的認識的顧言抒的人。 “劉嫂,”顧言抒知道自己此刻的微笑有多難看,事實上回到這里也只是一時沖動,“我姑姑今年不回來,我來這邊過年。” “夫人在非洲,這個我是知道的。”劉嫂這些年還沒有改換對顧楓晴的稱呼,熱絡殷勤地幫提顧言抒的行李,將她往花園深處那所裝飾典雅精致的主舍里去。 顧言抒想起了她八年前第一次來馨園。 她傻兮兮地對那個俊顏如畫的男人,情不自禁地喊出“小叔叔”。 或許就是從那時起,她便一手推倒了和他比肩而立的所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