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那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雨,降水量出奇得巨大,堵塞了以光明城為中心,半徑十公里以內所有城市的地下污水處理系統,因此最后一批的仿生人銷毀工程也不得不暫緩施行。 它們是南方實驗室最早的一批實驗性仿生人,以親密陪伴為賣點迅速打響了市場的第一炮,一下子以驚人的速度走紅開來——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五千美元的仿生人可以為你解決一切情感需求,市場一百二十美元一小時就可以租用到廉價公用仿生人成為你最親密的傾聽者,或是其他一切你想他成為的東西。 當親密陪伴可以用金錢買到,它的貶值也同樣快得令人驚奇,初代的親密陪伴型仿生人已經不再能夠適應市場的需求,伴隨著南方實驗室大亂后徹底垮臺,它們也同樣難逃被送到垃圾處理廠銷毀的命運。 今天這批也是最后一批需要銷毀處理的仿生人了,是市場上曾一度千金難求的messiah系列。 搬運工人將它們一個一個從卡車上搬運下來,因為特大暴雨的緣故,今天全市停工一天,而他倆還不得不為無良老板干完這最后一件苦差事。 傾注而下的雨水劈里啪啦地滴落在他們的黃色雨衣上,聲音如鼓聲大作,他倆幾乎每隔一秒就不得不抹一把臉,以防他們被雨水糊住視線而什么都看不見。 “這是隨后一批了!”他們費勁地將個頭比他們還高的仿生人穩穩當當地搬運到地上,其中一個人在大得驚人的雨聲中朝另一人的耳邊喊道:“我們先回去吧!這么大的雨什么都干不成!銷毀工程的事也不急在這一天了!” 他話音剛落,滾滾雷聲在烏黑的云團中沸騰開來,一道閃電鞭笞向整座城市,好像要把整個天空炸開一樣。 另一人壓低雨衣那小得可憐的帽檐,被驚雷嚇得不禁打了個寒顫,“有道理!”他說,“把這些留在這里,我們先回去!暴風雨馬上就要來了!” 于是卡車轟鳴一聲,碩大的輪胎將原本就泥濘的地上的穢物與積水濺起三尺高,隨后一溜煙的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只余下與雨水互相交融的車尾氣還尚有三分余溫。 這時,堆積成山的垃圾后突然冒出來一個濕漉漉的炸毛小腦袋,露得不多,只有三分之一,小心翼翼地朝轟鳴聲這邊望來。 他小小的身軀躲在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大型充氣玩偶下面,兩只腳非常努力地站在雨水蔓延不到的一小片干燥的地面上,玩偶是新開業的冰激凌的用完后不要的,給他躲雨堪堪夠用。 他甚至夠不上狼狽不堪的邊,只能用慘得令人發指來形容,明明還沒有充氣玩偶最高,卻居然奇跡般地在垃圾處理廠里饑一頓又饑一頓地茍延殘喘了下來。 小觀靈望向從卡車上搬運下來的一眾機器人,他們都很高,被嚴實地密封保存在一個個巨形的塑料盒子里,就像你下班回家后能夠在鮮rou售賣區看見的那些被塑封在透明盒子里的紅rou。 除了最后一個。 那兩個師傅走得太急,甚至沒來得及給最后這個機器人套上塑料盒再走,叫他就這樣孤零零地站在傾盆大雨里任憑風雨肆虐,單單這幾秒鐘,他全身上下就已經濕透了,被雨水打濕后的發絲緊緊貼在額前,他那雙象征著仿生人的淡藍色雙眼還在忽明忽暗地閃著熒光。 大雨是嘈雜而又寂靜的,觀靈就躲在垃圾山后偷偷望著他。 要不要給他找個地方躲雨呢,他兀自想,雨這么大會不會把他淋壞了? 他就這么想著,將目光落在那仿生人的身上久久不能移開,一方面在擔心他,一方面又只是自顧自地在發呆。 他可能有些太無聊了吧,也就約摸八九歲的樣子,應該是最愛撒野的年紀。 下一秒,措不及防的,仿生人扭轉脖頸,與他四目相望。 仿生人的眼神帶有一種無機質特有的無神和冰冷,似乎好像比這個下雨天冰冷的空氣還要更甚幾分,好像某種鎖定獵物的程序一樣反而將視線死死地固定在垃圾山后的小孩身上,他的眼睛還散發著淡淡的藍色熒光,把小孩活生生嚇了一大跳。 觀靈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好像在那一秒停滯了,下意識地就要把腿逃跑,卻又仿佛被什么東西固定在原地了一樣,死活動彈不得,只能瞪大水汪汪的驚恐的大眼睛與他對視。 他是親密陪伴型仿生人,被創造的意義就在于給予人類陪伴,尤其是需要照顧的孩童時期的人類,依據他的工作守則,當看到有幼童處于有潛在危險或可能造成疾病的環境中時,他必須給予幫助。 于是在本能的驅使之下,程序重新開始運作起來。 他轉身的瞬間,機身上印刻著的屬于南方實驗室的特殊標識也同樣暴露在觀靈的視野中,捕捉到這一標志的瞬間,他的瞳孔猛地縮小,好像被激起了某種求生本能一般從原地跳起,野兔一樣義無反顧地竄入風雨之中。 那個標識就好像某種充滿了災禍的盒子,從盒子中深處無數雙手掐住他的脖子,拉扯他的皮rou又撕碎他的身體,他的血rou與靈被它們硬生生地扯開,又縫合到一起,他痛得就好像被活生生燒死,rou與靈已經都不見,是灰燼重新組成了他。 他的一切痛苦混亂,痛苦,迷茫,全部都源于這個標志,源于南方實驗室,源于唐納。 他不敢回頭,發了瘋似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