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在花朵盛開的小道上，無數(shù)生靈在這一方空間中蓬勃生長，無畏而勇猛。邊上結(jié)著草籽的野草歪七扭八，穗子伸出了花壇。褲腿蹭過這些穗子，種子莢只就會炸看，伴隨著“嗶嗶啵啵”的輕微聲響將草籽撒向各個角落。

    嗶嗶啵啵的細碎聲響中，感世郁郁寡歡地低頭去瞧瞧花盆，心中十分有“吾生而為人，卻讓你和路邊的野草一樣匍匐在人類腳下”的愧疚感。

    一眼之下，他驟然停住了腳步。

    蔫蔫的野草語氣驟然拔高：“哈布斯，你往咱們崽兒的營養(yǎng)土里絆什么奇怪的種子了？！”他火氣上頭，指著花盆中心嫩綠色的一點芽子幾乎要炸：“你是不是把吃剩的桃核李核蘋果核絆進去了？”

    他脆弱夫人神經(jīng)幾乎要顫抖：“我們崽兒只是棵小小草，他怎么能那么早就和別的植物一個盆，他會長成一棵營養(yǎng)不良的小草！”

    哈布斯被他一吼，強行提了點勁低頭檢查懷里的花盆。只見花盆中那一道縫隙里不知什么時候探出了一點芽，直直地豎在那兒。雖然已經(jīng)確診是個失智兒，但他看到發(fā)芽還是很有幸福感的。這貨當(dāng)即如臨大敵地四處探看了一番，而后傻乎乎地問：“哪里有別的芽？花盆里只有咱們崽兒一棵草。”

    說罷他還用外套把花盆兜住了，頗有警戒意味盯邊上的行人：既然孩子已經(jīng)發(fā)芽了，就不好暴露在外界的目光之下。誰讓我們崽兒是棵小草呢，所有食草動物都是他的天敵！

    感世窒息狀摁額頭：“你藏什么……快把花盆拿出來我好把這顆入侵者拔掉。”

    哈布斯自己沒找到入侵者，他深深懷疑自己需要去看眼科，緊張兮兮地把感世拉到一邊教育：“大庭廣眾的你怎么能讓咱們崽兒冒頭？他那么脆……啊啊啊啊啊”

    大恐龍還沒教育完自己的伴侶，就看見自己的崽兒被捻著細腰從花盆里拔了出來。兇手瞇著眼睛搖了搖小苗，確定它沒帶出了種子之類的東西之后輕巧地把苗苗往花壇里一扔。

    夭壽了，謀殺親子了，我老公瘋了！

    哈布斯淚眼汪汪把花盆往疑似失心瘋的伴侶懷里一塞，當(dāng)即就要朝花壇里撲去。撲到一半被強行揪住后領(lǐng)拖了回來：“你往哪兒撲？！”

    初為人父就遭遇家變的哈布斯委屈極了：“就算他有缺陷那也是我們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把崽兒丟掉！”

    感世氣咻咻地抱著花盆拎著只扭著脖子的伴侶往回走：“我沒拔我們的崽兒！它不是我生的崽兒！”他深吸一口氣，哈布斯是大炮仗他就是小炮仗：“見鬼了我們明明天天都在刨他怎么沒發(fā)現(xiàn)有別的種子混進來了……”

    他才炸了一下，突然啞炮了。

    “哈布斯，”他挽住一臉懵逼的伴侶搖了搖，“你也沒發(fā)現(xiàn)花盆里有別的種子對不對？”

    哈布斯賭咒發(fā)誓大聲喊冤：“我關(guān)起門來填的土，育苗期間也沒出過家門一步，我天天都在家里守著，絕對沒帶別的種子進去。”

    感世滿血復(fù)活，一把捂住嗷嗷叫的伴侶的嘴牽著他走，腳下虎虎生風(fēng)走出了一步一個坑的氣勢。他嘴上叨叨個不停，十分忠實地還原了腦內(nèi)的混亂：“我確定剛才發(fā)芽的不是龍冢花。我是顆種子的時候雖然一片混沌不知自己長成什么樣是個什么東西，但只要一發(fā)芽有了智慧就對自己的體貌特征明明白白。你信我那絕對不是我們的崽子，他的芽和我的芽完全不一樣！我就是棵草只會冒一點點軟軟的尖，剛剛那棵又壯又粗，說他是棵樹的苗還更有說服力……我們的崽兒怎么會變成別人的崽，崽崽去哪里了，我把崽崽弄丟了？不行我們快回家把泥巴都倒出來檢查一番，他總不能長翅膀飛了……”

    感世拉著哈布斯往家里趕，心中升起一個大膽的充滿僥幸心理的想法——或許這個花盆壓根就不存在高等智慧生物。

    那個將來會叫自己爸爸的崽子依舊躺在家里某個角落——以一顆脆皮的，一腳就能被踩碎的種子的形態(tài)。

    顯然哈布斯和他抱著同樣的僥幸心理。他兩一進門，無需囑咐，花盆擺在門邊就雙雙變成一棵草開始四處狂奔。他兩無頭蒼蠅似的從玄關(guān)跑到餐桌，從餐桌下爬進廚房，最后停在了客廳門口。兩人在種子最初脫離控制的地方怯怯地駐足，卑微而虔誠地伸展一片葉子往里頭探了探。

    感世第一眼看見的是電視墻邊上季秋送的那一大盆花。上次種子脫落時它還尚存一兩朵殘花，如今已經(jīng)全部凋謝。枯萎的花瓣掉了一地，夾雜著幾顆黑乎乎的谷子形的種子。感世若有所悟地望向半人高盆栽的葉端，果然看見幾顆尚未脫落的種子。

    黑不溜秋的種子不僅和感世種子的形狀十分相似，還奇異地和他現(xiàn)在的臉色也保持了一致。

    一想到自己在這盆花邊上撿了顆種子當(dāng)自己的崽兒種到花盆里，他就很想……把送花的季秋抓出來搖一搖。

    他視線游移到客廳中間，隨即屏住了呼吸。他看到一棵袖珍版的自己立在茶幾上，嬌小的苗苗搖曳在木制的鏤空茶杯托的某個格子中。

    這客廳已被冷落許久，專注于育苗的兩夫夫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呆在花盆邊上，只會在餓的時候才下樓覓食。覓食自然是去廚房，哪里輪得到客廳這等謀殺時間的大殺器來露臉。

    茶杯托的縫隙里有一點倒水時流下來的茶水漬，形成一個濕潤法的小小格子間。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給種子以溫暖，為他染上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