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未雨綢繆
果然,陳子昭先開了口:“芳草萋萋,青山悠水,人間仙境不過如此。” 妘姝回過頭來,沖他瞇了眼睛笑聲:“六哥哥又要酸文儒墨了。” 陳子昭輕搖手中折扇:“衛煜被你這懵懂勁兒迷得顛叁倒四,論他鎮守邊關、殺敵如爇,在閱識女人的功夫上也還是繡花枕頭,若說旁人不知你,你六哥我還能不知?” 他這一語便戳破妘姝的裝巧。 妘姝低頭笑了笑,卻是不甚在意拿過茯苓糕遞了過去:“要么怎說六哥哥心思細膩。” 陳子昭看著她遞過來的糕點,晌午他便吃了不少,現下都還沒消食,但他還是接了過來,卻是慢悠悠放在眼前,繼而伸手拿了塊寒瓜。 “藏寶圖我不盡全然知情,父王臨終前也只是托人帶了六字于我。”妘姝望著桌上被擱置的茯苓糕道。 聞言,陳子昭吃瓜的動作卻是并未停手,他早就知道她會這般說辭,不經一番討價還價哪能這么快便坐享其成。 “我也是擔心自家的東西落入旁人之手,現下陳國內憂外患,與北周連年征戰,最受苦的莫過于陳國的百姓。” “自家的東西”?妘姝咬了咬后槽牙,整個陳國的寶貝都是他們臨海王家的,便是皇位,他們也能用野蠻的手段使之據為己有! 妘姝不屑嗤笑一聲:“他日皇兄登位還會在乎陳國的百姓?在百姓的眼里,誰做皇帝并不重要,他們在乎的是能否一家團聚,安穩度日。” 妘姝盯著對面的男人,從她出了皇宮那一刻,她便不再是皇親國戚,她是陳國的百姓,她要的,也和那些百姓一樣,親人團聚。 陳子昭自是知曉妘姝何意,卻是不徐不慢道:“靜惠皇后在靈谷寺住了有些許年頭了。” “六年!”妘姝冷道。 “前幾日父皇曾在涉獵中告誡我要為政以德,父皇心中仍是時時掛念著你,終究是同出一脈,血濃于水。”陳子昭長嘆一聲,“聽聞是靜賢皇后執意去往靈谷寺清修,父王本是賜了府邸給之清養。” 聞言,妘姝沉了目色,袖中的指尖攥的發白。從未有此一刻覺得入墜冰窟。 當年她跪在大殿里,求當今的圣上放了母后,但他給出的條件是,她留下,做皇家的棋子,而她的母后則廢除皇后封號,發配靈谷寺,也算是留下一命。 她不知道她的母后與皇帝做了什么交易,為了保自己的孩子一命,那個女人什么都可以做。 但她們被人利用了這母子之情,他們都被皇帝騙了! 他日史書工筆不會留下帝王的趕盡殺絕,后人只道他陳伯宗仁政以道。 “同出一脈,血濃于水”。妘姝譏諷嗤笑。 見她神色不定,陳子昭有些捉摸不透,兀自道:“求父皇讓你們母女團聚并非難事,靜惠皇后年事已高,接由將軍府頤養天年,此舉甚好。” 聽罷,妘姝卻是神色莫測:”若是皇帝問及,你為何為我求情,六皇子要如何作答?” “不難,羊羔有跪乳之親,幼鳥有反哺之育,人當之有情,十叁妹與靜惠皇后重聚實乃常情。” “此番說辭怕是說服不了帝。”妘姝看向他,“六皇子以為在天子腳下他能不知有藏寶圖一說?” 聞言,陳子昭卻是笑了眉眼:“父皇他從不信這些,也從不畏懼。” 妘姝沉了眉眼,皇帝確實未有問過她藏寶圖一事,即便提及,也是一言帶過。 “六皇子要拉攏衛煜助你奪嫡,他并非善人,若他策反……” “斷然不會!”陳子昭胸有成竹輕搖折扇,旋即又道:“此事還未有定奪,父王也還未曾著手立儲之事。” 妘姝心底冷嗤,皇子奪嫡不亞于屠殺:“他日六皇子登位,可還有我的活路?” 妘姝看向他,眼神似一柄利刃,插進對面男人的胸口。 陳子昭不動聲色看向她:“十叁妹與靜惠皇后都已是前朝之事,歷代國氣總要革新才是,這乾坤天地是男人的戰場, 別的皇子登位我不敢保證十叁妹有來日可言,但本皇子定不會為難一個為母而上刀山下火海之人,你盡可放心!” 見對面的女子怔了一刻,倏然彎了彎唇角,斬釘截鐵道了一字“好”。 陳子昭神氣洋洋伸了手去拿盤中最后一塊瓜果,卻被妘姝先下手為強拿下。 “金陵山乃膏腴之地,此處錦天秀地,南麓之下為龍爪匐溝,六哥哥可是要冒一番險。”妘姝掠過他難言的窘態輕聲道。 陳子昭撲了個空,聞言眸中一亮,被妘姝盯著,方又掩下心中雀躍道:“不難,多謝十叁妹。本皇子便不再叨擾小十叁你賞風。” 此計已是達成,陳子昭也不再耽誤時刻,旋即便攜一旁的陸淮寧匆匆離去。 上了馬車還不忘叮囑:“回府讓人多備些寒瓜。” 秋葵見人已走遠,方才下了馬車來到妘姝身旁:“六皇子到底是年輕氣盛,當真神采飛揚,這些皇子中,只有六皇子最像皇帝。” 妘姝將從陳子昭手里搶過來的寒瓜遞給她:“這才是皇帝防他的因由。” 秋葵接過,還沒吃,心底已是泛起蜜水,她總是這般惦記她, “生在帝王世家,親情手足便顯得可貴。奴婢聽聞過皇子奪嫡,將至親趕盡殺絕,太過殘忍,主子出了那囚籠,是有福之人。” 從她讓她去取帕子時,秋葵便已明白,她曾和那些人一樣,都被面前羸弱的女子蒙在鼓里,但她不怪妘姝,她是替她歡心的 妘姝的用意她都明白,但秋葵認為,她是妘姝的人,她可以與她共進退,即便是死,她也在所不惜。 “將他臨海王的血脈屠個盡才好。”妘姝起身,看向遠處的落日時,眼睛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陰霾。 “奴婢要怎么做。”秋葵看向她。 妘姝回頭,卻是突然的回過神來:“姑姑。” 秋葵一笑:“既是喊我姑姑,這血海深仇便有我一份!” 妘姝凝了眉,良久未曾言語,這落日如漪旎紅帳,猶如幻境。 “姑姑,是天下的百姓重要,還是這血海深仇重要。娘告訴我要隱忍,但她被囚禁在靈谷寺,日日受苦,叫我如何隱忍。” 妘姝第一次,濕了眼眶,“但父王曾告訴我,天下易主,朝廷根基不穩,受苦的便是百姓。” 秋葵攬過她,替她擦去眼淚,這不該是這般紀齡的人所承受的苦楚:“奴婢覺得,都重要。哀哀父母,生我劬勞,養育之情都能斷然之人,對百姓又有多少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