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棋局
聶禎在一個毫無預料的、霧蒙蒙的下午去遷墳,季青林都是中午才接到他的通知。 山頂濕氣重,天陰陰的起霧,水汽在半空中凝成濕漉漉,重重的跌下來。 聶禎帶了一個班,真槍實彈圍成一圈。 季青林插著兜看工人破土,“你爺爺知道嗎?” 聶禎聲音似有阻塞,季青林看他一眼,他身體不受控制輕顫。 “他最近精神不太好,沒告訴他。” 趙家莊園就在半山腰,雖然往山頂這一路沒人看守,但肯定瞞不過趙天澤去。 金屬聲碰撞,冷冰冰的,鳥低低的飛過,又被拋起來的土嚇得撲棱兩下逃走。 季青林和聶禎都不講話,耐心的等待著。 棺材淺淺破土露出一角時。 趙天澤到了,他幾乎是跌跌撞撞滾下車,好在邊上人扶住他。 他站在車門前呆呆的看著,眼神空洞,記憶與時光洶涌而來把他撲倒,他站不住。 許久許久,時間漫長到每個人都在虛空里過完了一生。 趙天澤的聲音嘶啞,像破舊的風箱費力拉扯,刺著耳膜。 “小禎,給你媽遷墓怎么不說一聲。” 他笑了笑,長輩教訓小輩不懂事的語氣。 “這事要挑黃道吉日,還要誦經,講究的很。” 他長嘆一口氣,深情地看著漸漸露出來的棺木:“哎,你媽在土里也不得安生。” 聶禎看他這幅神情只覺得屈辱,白了他一眼不理他,趙天澤靜默站了一會,自己與自己和解,“算了,你媽在這孤單,你接回去吧。” 風鼓起他的褲腳,滑稽可笑。 季青林回頭看了一眼,趙天澤對上他的目光,嘴巴動了動,終究是什么都沒說。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青林,等會到我家來陪我下盤棋。”佝僂著身子鉆進車。 季青林到的時候,趙天澤已經擺好了棋盤在小廳里等他。 他捧著杯茶,剛剛山頂上失意的老人像是幻相,搖身一變又是溫文爾雅的趙總理。 他笑著招呼,“好久沒人陪我下棋了,今天抓著你。” 季青林也不多話,坐下就走棋。 兩人旗鼓相當,兵換卒,炮換炮,誰也沒討到好。 季青林瞇眼,上了步馬。 趙天澤斜眼望去,笑著說:“青林技術也大不如前,怎么別馬腿都忘了。” 季青林也笑,自己混忘了似的。 “壞了規矩了,我最不會走的就是馬,動不動就別馬腿。” 把馬換回去走了車,“我最喜歡這車,直來直去。” 趙天澤看他一眼,“直來直去是好,但也要審時度勢。” 馬打了他的車,“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馬最靈活,進可功,退可守。” 季青林不當回事,手里轉著個死了的棋,又上了個卒。 “小兵只要過了河,當車一樣用。” 趙天澤不察,河邊的馬竟然被堵死了。 季青林乘勝追擊,沒幾步車炮雙打,將了軍。 “趙叔上年紀了,也不如以前耳聰目明。” 趙天澤擺擺手,一點不在意一盤棋的輸贏,笑著給季青林添了茶。 “老了,不如你們年輕人了。” 他眼神一轉,端著教育下一代的架子:“你們年輕人啊,總是風風火火的,不給自己留后路。有些事,犯不著動槍動棒的。” 季青林都接著:“您說的是。” 季青林出了趙家莊園就接到爺爺電話。 “怎么著,我聽說聶禎去遷他媽的墓了?” “是,趙天澤拉著我陪他下了盤棋。” 季霖粟不關心遷墓鬧沒鬧起來,卻關心起棋盤的輸贏。 聽了幾句哈哈大笑,“好小子,不愧是我孫子!” 季青林也笑,他和爺爺一樣,棋盤上從來都是喜歡用車,橫沖直撞。 掛了電話前季霖粟囑咐:“收著點,看在我們老一輩的面上。” “知道了。” 季青林有幾天沒回去陪楊惠卿吃晚飯了,自從那天帶她外食后,她像是得了什么新樂趣,總是點些外賣嘗鮮。 一進門阿姨迎上來,“夫人又是點了外賣,是不是上次的事,夫人不高興了啊?” 季青林脫了外衣遞過去,“沒事,您別多心。” 轉了一圈最后在影音室里找到她,面前擺著吃吃喝喝,繞著她圍了一圈。 楊惠卿沖他招手:“你快來!” 季青林學著她也盤腿坐著,嘴里被她塞過來一根薯角。 “好吃吧,這家現在超火的。” 熒幕里放著不知哪一年的花樣滑冰賽,是個長相柔美的男子在轉圈,動作很是輕盈。 “你什么時候愛看這個了?” 楊惠卿拿起遙控器倒回去給他看特寫鏡頭,夸贊不停:“他可厲害了,而且長得也好看。” 季青林臉色不對,楊惠卿喋喋不休。 “羽生結弦,你知道他嗎,他也有哮喘,可他卻代表著男子花滑最高水平。” 原來是在這等著他呢。 季青林知道她有些不想待在家里,這幾天試探著問了他好幾次能不能和孫芊一起出去吃飯。 楊惠卿不知道季青林有沒有明白她的意思,眨著星星眼循循善誘。 “你看,他也是哮喘,我也是哮喘,人家是世界冠軍。” 季青林堵她:“你是年輕有為的大翻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