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p圖的手機軟件是好新鮮的文灝先用,應安年也學去了。文灝離家還不到24小時,他和應安年的微信聊天記錄已成倍增加,這還是在應安年有工作要忙的情況下。 也沒什么正事,“酒店外面有樹有水”、“晚餐的胡蘿卜泥樂樂沒吃出來”之類的雞毛蒜皮都成了他們要特意跟對方講的東西,兩人還樂此不疲。 傅深陸看文灝一臉甜蜜,笑問:“想增肌是為了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但是我喜歡的人。” 傅深陸理解成他還沒把人追到?!澳銉仍谕庠诙寄敲磧炐悖偌狱c分保準就成功了。我年輕時比不上你,但也很帥,為了更帥點,特意打工買了件紅色外套,穿著到我那位面前去晃,他就答應我了,哈哈!” 文灝想象了一下,要是傅老師當年也這么黑,穿個紅色外套……他的愛人答應他,肯定不是因為他“加了分”。 但文灝只能說另一句實話:“您現在也很帥。” “那是。”傅深陸在這點上毫不謙虛,“都說我不像個搞研究的,像個老水手。我這次是帶著任務來的,‘玄龜’下潛深度刷新了世界水平,要趁著這個機會多宣傳宣傳我們的海洋工作。他們為什么要我來上節目?還不是年齡合適、時間排得開的人里面,就我長得帥。” 文灝憋住笑,不能也不想反駁把他人對自己的喜愛和看重,都歸因到自己帥氣外表上的傅老師。 雖然他此刻飛著眉毛,穿著另一套普通藍色休閑服,形象仍然甩很多中年男性十條街,但請他來的節目導演和希望他普及海洋工作內容的行政領導聽到他這么說,多半會哭笑不得吧。 身為海洋地質學家的傅老師,過去很少參加公開的社會活動,但他可是個帶團隊獲過國際榮譽,參加過多次大型海洋科考活動,做過交流學者,如今兼著海洋所的職,在一所沿海著名大學建立了一流實驗室的人啊。 “玄龜”是國內自主研制的新型深海載人潛水器,文灝只看過新聞圖片,現在遇到個專業大拿,趕緊抓住機會問問題。 傅深陸見他對自己的專業感興趣,立刻燃起熱情,隨著文灝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滔滔不絕地講起海洋、海洋科學和相關工作。 “要不是身高和年齡都超了,我都想去當潛航員,親自坐著玄龜下深海取樣?!?/br> 一般進入科考隊出海的科研人員年齡都不大,以準畢業生、年輕研究員為主。海上生活艱苦,一個航段往往需要幾十天,還可能面對不可測的天氣、海盜問題。潛航員更是和宇航員一樣,責任和生命危險同在,需要嚴格的選拔、培訓。 傅深陸客串不了潛航員,在同行中也已經是個特別的存在。他不僅專業水平高,還保持著良好的身體素質,無謂吃苦,樂于冒險,出海次數多。到了這個年齡,他也不會只在實驗室里等樣品和數據。 他對大海、海洋探索各環節非常熟悉,講起來詳實生動,知識、刺激、趣味一樣不缺。文灝想,大概這才是他被請來做節目嘉賓的主要原因。 文灝前一天中午到酒店,傅深陸半夜才抵達,還沒給他們好好做介紹的節目組工作人員午后來接人,發現他們已經快成忘年交了。 到了電視臺,沒等一會兒另外三位嘉賓也到齊了,他們在a市有自己的住處,身后跟著助理,不需要節目組的安排。 碰頭會開了一下午,大家相處愉快,晚餐時已經能聊些隨意的話題。 算上兩個主持人,文灝在當中也是年齡最小的。一群事業有成的人都對他表現得欣賞又愛護,聊著聊著就談起了在他這個年齡的經歷。 任何時代的青春都有熱血,有迷茫,有各種興趣愛好和或合或散的愛情,只是二三十年前的條件和現在不能比,在座的前輩對學習資源仍保有一種很珍惜的心情。 “我那個女兒啊,可以保研不要,去當紋身師、自由撰稿人,完全拿她沒辦法。”嘉賓之一、a市博物館館長朱老師無奈道。 “現在不同了,想學習隨時都可以回學校,不去學校很多東西也學得到,年輕人有自己的追求才是最重要的。”導演接話。 傅深陸放下筷子笑道:“我讀書那會兒去紋身還偷偷摸摸的,現在有些紋身就跟藝術品一樣?!?/br> 其他人都看過來。“傅老師還紋過身???” “就這兒,”傅深陸指指右臂上接近手肘的地方,“都沒了?!?/br> 一條長且寬的疤痕趴在他挽起袖子的右前臂上,他指的地方正好是疤痕的起點或者說終點。 “您那是出海時受的傷嗎?”主持人高誠顯然對嘉賓們的資料都做過研究。 “是,十多年前了?!?/br> 高誠剛要張口,又聽傅老師道:“我自己不小心撞設備上了,被隨船醫生罵了一頓,說我浪費他的藥哈哈?!?/br> 高誠只好轉問:“您當年紋的什么?船還是蛟龍?” “都不是,一個萬有引力公式,只有這么大?!备瞪铌懮焓种副葎?。 文灝聽到萬有引力公式時,腦子里就自動浮現f=gmm/r^2,當他看到傅老師比出來的大小,腦中的公式忽然變成了青色的紋身。 一段短短的符號被拆分成兩半,分別紋在兩個人的手臂上,一邊白皙,一邊黝黑。 第67章 “傅老師在哪里上的本科?” 前面還在說讀書的事兒,文灝這個問題不算突兀。 “a大,我和朱老師是校友?!?/br> 不是在鷹國時駱叔提過的y市。 “考上a大,我父母高興得把親戚朋友都請到家里吃飯?!备瞪铌懤^續道,“家里祖輩都是漁民,他們認為內陸的生活更安逸,給我取的名字都叫‘深陸’,后來搞清楚了我報的專業,攆了我半條街?!?/br> 桌上的人都笑?!耙郧拔覀兒鲇聘改福F在輪到孩子忽悠我們,有時明知被忽悠了還得裝傻。傅老師的孩子大學畢業了沒?” “我一直一個人過,沒有孩子,”傅深陸笑著回,“所以我現在還是負責忽悠的那個。” 其他人紛紛夸贊還是傅老師瀟灑,文灝卻心里一動。 晚餐散場,文灝和傅深陸一起坐電視臺的車回酒店。 “和老師們聊得很盡興,大家都沒怎么喝酒,我只喝了一小杯,完全沒感覺,不用擔心。到酒店了告訴你?!蔽臑笫职盐⑿耪Z音發出去,右手帶上車門。 先上車的傅深陸轉過頭來:“小文啊,這是不是就是你們年輕人說的撒狗糧?” 文灝故意有點越線地玩笑道:“您是獨身主義者,我就算撒的是黃金狗糧您也不屑一顧啊。” 傅深陸抬手輕拍了下座椅,臉上笑容不變:“這你就錯啦,我不是獨身主義者,沒遇到合適的人而已。” 文灝繼續扮演愛八卦、說話不周全的小年輕:“您的忽悠功力就是高,早上您才跟我說了買紅外套去您那位面前耍帥的事?!?/br> “就那一個。” 傅深陸目視前方,笑容加大。路燈和廣告牌的光透過車窗斜照進來,文灝無法從他有著深深淺淺光影的側臉判斷那笑容里有多少懷念,但他覺得自己沒有看到怨憤和遺憾。 頓了幾秒,傅深陸回視文灝,事無不可對人言般地用平淡的語調說:“我和他那時感情也很好,后來走散了,消沉了兩年。我也沒有刻意保持單身,重心都在學習和工作上,慢慢一個人過就成了慣性,不覺得有哪里不自在。” 他說“走散了”,不是“分手了”。 “是失去聯系了嗎?” “嗯,以前通訊沒那么發達,約好的聯系方式都失效了,人就找不到啦。” 也許因為自己正在一段感情中,有了同理心,文灝頗有些急切,此時忍不住問:“您想找到他嗎?” 傅深陸又笑了一下,抬頭紋接近退后的發際線,勾勒出時間給予人的“更多”和“更少”。 “想是想,但不說找不找得到……還是算了……”他把右手撐在膝蓋上看過來,沒有居高臨下,卻有一種過來人的意味深長,“你可能還體會不到,到了我這個年紀,人生軌跡基本就固定了。我過得很好,他應該也有自己的家人和生活。感情不是必需品,何況是過去的感情,沒必要為了我這點念想去破壞他的生活現狀,說不定他并不希望我找到他。” 不會的,文灝想,如果事情是想象那樣,如果我沒有認錯人,那個人已經尋找您多年,盡管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找您。 酒店離吃飯的地方不遠,一會兒就到了。下車來,傅深陸用力關車門,自己卻向后踉蹌了一下,文灝這才發現,今晚那點酒,他自己沒事,傅老師其實有點醉了。 往酒店內部走,傅深陸不要文灝攙扶,偏黑的臉上看不出是不是紅了,口齒倒是清晰:“沒事,剛才就是沒站穩。” 他腳步平穩地向前,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來,關注著他的文灝一把扶上去,正好托住他的右臂。 傅深陸可能覺得停的地方不對,兩步走出婆娑樹影,來到更明亮的地方,抬起右臂,隔著衣服指著接近手肘的位置對文灝說:“這里以前紋了一個萬有引力公式,等號后面那半,前一半在他那里。牛頓推演出,‘一切物體,不論是什么,都被賦予了相互的引力’,兩個物體之間的引力與質量的乘積成正比,與距離的平方成反比?!?/br> 文灝本要花更多時間慢慢驗證心中的猜想,沒想到對方就這樣把一個重要的證據放他面前??晌臑丝虆s猶豫是否要在對方醉酒的情況下探聽對方的過去,只像個學生一樣乖乖點頭。 傅深陸不帶陰霾地笑笑,一拍額頭:“看我,跟你說這個干什么?萬有引力定律你肯定知道的。剛才是想讓你看那個?!?/br> 文灝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酒店的景觀池里,安寧閉合的片片睡蓮旁,惟妙惟肖的小海豚雕塑似在玩樂戲水。 “你今天不是問我出海有什么有趣的事嗎?當時忘了說,在有些海域可以碰到海豚,它們很親人,有時候還調皮得很,哈哈,看到它們就心情好?!?/br> “聽您說我就想看到真正的海豚?!?/br> “不要去水族館看,去海邊看。”傅深陸道。 他說著又往前走,話卻仿佛停不下來了:“當年我對象也想去看海豚,我拍著胸脯答應了,到最后也沒帶他看成。” 文灝沒接話,知道他不是特意說給誰聽。 “我倆共同喜好不多,都喜歡海,但一個在畫室里畫畫的和在海邊滾大的喜歡的角度哪能一樣?在一起后,他一個藝術生專門去看理科的書,看得半懂不懂,跑來跟我說,萬有引力定律真是浪漫,任何兩個物體之間都有吸引力。 “我知道什么浪漫?說你費這個勁干嘛,要我們有更多共同點,我像你一樣總穿藍色衣服不就完了嘛。 “他說不行,要發掘。把各自會的一樣樣拿出來對,他居然廚藝很好,說是減壓愛好。那會兒在a大,我們還時不時跑出去找地方做飯?!备瞪铌戇呎f邊笑。 上了電梯,后面有人進來,他拉著文灝站到更寬松的地方,很清醒的樣子,除了口中的話不像一個學界大拿會對認識不久的青年朋友說的。 “唉你不知道,他哪兒都好,我就只有臉和身材了,簡直不敢變丑?!?/br> 到房間,文灝不放心地跟進去,傅深陸催他自去休息。文灝嘴邊繞了很久的問題最終沒有問出口,從聽到關鍵詞起就在工作的思維搜索已經幸運地在老資料中翻出了結果。 推算中的那個時間段,a大藝術學院,有一個學生,叫做駱修文。 不需要再知道更多,那些前因后果應該由當事人自己去拼接,如果他們愿意的話。 回到自己房間,文灝立刻向駱克詢問駱叔的郵箱。這時鷹國正是白天,駱克回復得很快,沒有表現出過分的好奇。文灝斟酌著,給駱叔寫了一封郵件。 文灝只是個路人,無意中看到一段分離,惋惜、感慨都是他自己的感受。他從傅老師的話中聽出了想念和再見的愿望,但就像傅老師說的,駱叔已經有了穩定的生活,時隔這么多年,他又失憶過,當他知道那段遺失的記憶里有這樣的真相,他會不會選擇接受,選擇與故人相見? 雖然文灝想,他會的。 滿腦子兩個長輩的事,應安年的名字出現在手機屏幕上時,文灝才想起忘記告訴他自己到酒店了。 應安年的聲音里果然有擔憂,文灝把傅老師和駱叔的事混著猜測挑能說的說了。別人的故事讓兩個人隔著信息流久久不語。 “我后天去看你吧?”應安年突然道。 盡管按計劃,文灝后天就可以錄完第一期節目,著急的話當晚就可以飛回去,他還是回答:“好?!?/br> 或許是看到郵件的時間晚,或許是做了長久的考慮,駱修文的回復郵件第二天早上才傳到文灝的郵箱。 看完全文,文灝從床上跳下來,收拾好后還沒到和傅老師約定的跑步時間,只好耐著性子等在他房間門外。 傅深陸開門看到他,笑容又起:“這么早?你是我遇到的最精神的年輕人了,和我們中老年人一個作息。” “有件事想和您聊聊?!?/br> 傅深陸看他認真的樣子,把他讓進房間,要去給他拿水。 文灝攔住他,將手機里駱叔傳來的照片給他看,并示意他往后翻,然而第一張照片就把他定住了。 不再年輕但仍然白得干凈的手臂上,小小的“f=”那么顯眼,熟悉到讓傅深陸張嘴,卻難言。 直到文灝再次提醒“您往后翻”,他才急急忙忙滑到下一張照片。 那是駱修文,和記憶中相同又不同的駱修文。 視頻請求幾乎一秒不停就被大洋那邊的人通過,不需要再調整電腦的角度,兩個已到中年的人穿過二十多年的時間再次看到對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