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尉勛掀起他的護目鏡，一臉驚愕，“你怎么來了？”

    “擔心你。”尚可雙眸閃亮，嘴里呼出股股白氣。

    尉勛好不容易才忍住親吻他的沖動，左右看了看，將他拉到一邊，低聲道：“你真是胡鬧，不知道危險嗎？還有，外面已經封鎖了，你怎么進來的？”瞥見他身上的救援服，也不再多問，而是叮囑道，“待在我身邊，別到處亂跑。”

    “嗯。”尚可頓了頓，問道，“你父親呢？還好嗎？”

    “他沒事，我來的時候，他剛好坐直升機離開了。”尉勛語氣淡淡的。

    邊防哨崗距離此地不過幾十里，四周都是雪山冰巖，道路修建在山下，即使發生雪崩，也能相對從容的撤離，但是尉興業那天回程時，剛好發生地震，造成幾座雪壁大面積坍塌，將道路封堵。隨行大部分人都被埋在雪下，尉興業比較幸運，坐在車上，靠著車上的裝備物資，堅持了好幾個小時，直到救援趕到，緊急治療后，便被直升機接走了，剩下的軍民包括附近找到的落難者，只能暫時留在原地，等待后備支援。

    尚可無語。尉興業倒是命大，把兒子扔在這里自己走了。這里地勢偏高，直升機載重不得超過150公斤，若非尉興業身份高，估計根本不可能出動直升機。

    “我們一個小時后出發。”

    生還者大約有二三十人，他們各自換上救援隊送來的裝備，補充能量，治療傷員，做好出發的準備。

    休整完畢，搜救隊長在前領路，按照計劃路線朝山外行進。

    因為已經走過一遍，路上還算順利。

    變故發生在兩個小時后，先是地面輕微震動，隨即便聽到轟隆轟隆幾聲巨響。高處雪壁塌陷，漫天氣霧騰空而起，大地仿佛要被吞食一般，層層龜裂。

    “大家快跑！”領隊扯著嗓子大喊，“丟掉身上的背包！”

    眾人一邊跑一邊扔，跟著領隊玩命飛奔。

    雪崩如決堤，暴怒著撲向奔逃的人群，不過眨眼間，數十人便被裹進翻騰的雪潮中。

    雪崩來得快去得也快，短短幾分鐘就結束了，零零散散幾人掙扎著從雪地表層爬出來。

    領隊僥幸生還，環視一周，原本二十五人，如今只剩下七個人。

    “大家將隨身信標轉換成接收狀態，一邊向目的地行進，一邊搜索其他生還者。”領隊當即下令。

    如果遭遇雪崩，靠外人救助根本不現實，因為黃金救援時間只有十五分鐘，被掩埋的人只能依靠生還的同伴進行救援。

    黑暗中，尚可感覺自己被一具溫熱的身體包裹。在被淹沒的瞬間，他看到尉勛向他撲來，將他牢牢抱在懷中。

    四周空間狹窄而冰冷，只有兩人之間有稍許空隙。

    尚可能夠聽到尉勛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但他身體僵硬，毫無動靜，應該是失去意識了。尚可不知道他們距離表層有多遠，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靠自己的力量爬出去根本不可能。但無論如何，在救援趕到前，他們都必須想辦法爭取時間。

    氧氣正在快速流失，用不了幾分鐘，他們就會陷入窒息狀態。尚可在兩人身上艱難地摸索了一下，找到一個信標和一個avalung（呼吸器）。但很不幸的，尉勛的信標被摔壞了，尚可的avalung倒是完好，但它只能維持40分鐘左右的呼吸。

    沒有信標定位，想在幾十分鐘內獲救，幾率非常渺茫。尚可必須想其他辦法，讓外面的人盡快找到他們的位置。

    從衣服中摸出手機，尚可打開音樂播放，開到最大音量。在這片區域，手機沒有信號，只能使用特定的通訊裝置進行聯絡。即使可以聯系，他也沒法告訴別人自己的位置。

    高亢的音樂聲，在黑暗的空間里回響。尉勛身體抽搐了一下，卻依然沒有醒來，只是身體的溫度越來越低。

    尚可拿起自己的avalung，將氣嘴放進尉勛的嘴中，他則盡量放緩呼吸，減少氧氣消耗。

    尚可努力振作精神，僵硬地舉起手機，一點點往雪層上推，手臂如同生銹的機械，每移動一下，都必須用盡全力。

    他知道自己不能死，他必須保障尉勛的存活，否則他的死亡就毫無意義。

    但是，真的好冷……尚可往尉勛懷里縮了縮，但男人冰冷的身體，無法給他帶來任何溫暖，唯有心跳聲，讓他感覺安寧。

    雪層太厚，手臂太沉，不過移動了數十厘米，就仿佛已經過了一個世紀。

    手機距離地面越近，被人發現的幾率就越大。所以無論有多艱難，尚可都必須堅持下去。然而，就在距離表層不過十幾公分時，手機音樂戛然而止，隨即是自動關機的聲音，下一秒，四周陷入一片死寂，也將尚可推入絕望的深淵。

    尚可渾身顫栗，神智有些模糊，隱隱出現了失溫癥狀。他蜷曲著身體，視線在avalung上掃過，最終沒有動它。avalung并不能無限供氧，只是將附近雪層中的氧氣集中起來。如今已經使用了幾十分鐘，周圍的氧氣估計也快耗盡了。

    超過三十分鐘，他們的生還幾率，已經從20%降到了10%。難道真的無計可施了，只能在這里等死？

    md，他不甘心！死去活來那么多世，最后就是為了抱著自己男人一起凍死在冰雪里？

    正在這時，地面隱約傳來一陣輕微的摩擦聲，尚可心中大喜，再次伸出手，想向上面的人求救，然而雪層不斷向下擠壓，根本不容他伸手。

    “信號好像就在附近。”

    “剛才似乎還有音樂聲了。”

    “快來，這里，這里。”

    尚可以為求生有望，結果卻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

    該死，人在這里，他們往哪里跑呢！

    事實上，搜救者們發現了尚可掉在不遠處的信標，距離他們被掩埋的位置大約四十多米。短短四十多米，卻是生死相隔。

    尚可顫巍巍地扯開衣領，將尉勛的腦袋挪到自己溫熱的胸口，盡可能為他提供熱量。他已經在稀氧的狀態下，堅持了三十幾分鐘，遠遠超出了普通人類的極限。

    大腦變得遲鈍，意識也逐漸昏沉，但求生的信念苦苦支撐著他。

    【為什么還不放棄？】戚辰的話在腦中響起。

    放棄？為什么要放棄？希望就在眼前，他絕不放棄！

    尚可開始吃雪，一邊挖，一邊吃。冰冷的雪水，浸透他的身體，凍結他的咽喉，凝固他的血液。

    他不停地吃，不停地吃，硬生生吃出一個凹坑，吃出一線生機。

    “隊長，這里只有一個信標，沒有看到遇難者。”

    “人應該就在附近，大家再找找，能救一個是一個。”

    “最后搜救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后我們繼續上路。”

    二十分鐘很快就在搜索中過去了，領隊嘆息一聲，集合同伴，準備離開。

    正在這時，一名隊員不經意瞥見雪地上一點艷紅，遲疑地指道：“隊長，你看那是什么？”

    領隊轉頭望去，仔細盯了幾秒鐘，隨即驚呼：“是手套！快，過來救人！”

    一群人立刻跑過去，拿鏟子的拿鏟子，扒雪的扒雪，好一陣忙活。

    有救了，尉勛，堅持住，不要死……不要死……

    尚可睜著空洞的眼睛，臉色如雪一般慘白，嘴唇仿佛兩片粉色的水晶，美麗的生命，永遠凝固在了這一刻。

    尉勛的心臟，在數十秒前就已經停止了跳動。然而，就在尚可死亡的瞬間，他的意識驟然被一陣劇痛驚醒。

    不要死！

    這三個字，仿佛魔咒一般，激活了尉勛的生命。

    他緩緩睜開眼，借著頭頂逐漸透入的光線，見到了已經沒有呼吸的尚可……

    一家旅店中，戚辰站在窗口，望著休塔約山的方向，等待兩人的死亡宣判。

    突然，他臉色一變，隨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住自己的頭，嘴里發出痛苦的呻吟。

    大腦仿佛撕裂一般，痛得難以忍受。戚辰身體顫栗，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不……不！”戚辰面目猙獰，不甘地對著窗外大吼一聲，然后身體一歪，暈倒在地。

    當雪層被挖開，見到坑中的兩人，搜救隊員都驚住了。

    一個滿臉是血，皮膚龜裂，一雙血色的眼眸，冷冷地注視著他們，如同惡鬼一般。

    一個蜷曲著身體，一手抱著男人的頭，一手向上抬起，身體如同冰雕一般，皮膚呈半透明狀，半睜的眼眸，靜靜凝視著身邊的人，臉上的表情，帶著眷戀和溫情。

    兩人被埋了一個小時，一生一死，宛若奇跡。

    領隊看到了手機，看到了掛在尚可身上卻被尉勛使用的呼吸器，看到了尚可拉開自己的衣領將僅剩的一點體溫分給尉勛，看到了尚可用最后的生命，將手伸出地面……

    這個人，將所有生還的機會，都留給了身邊的男人。

    尉勛和尚可都被送進了醫院，只不過一個在溫暖的病房，一個在冰冷的太平間。

    尉勛的凍傷并不嚴重，雖然皮膚龜裂、七孔流血看起來有些可怕，但沒有生命危險，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

    只是誰也沒發現，他原本光潔的手掌，多出了一顆黑痣。

    “勛爺，司令員……”保鏢拿著手機走進房間，見到眼前的情景，驟然收聲。

    潔白的大床上，尚可安靜地沉睡著。

    尉勛背對著房門，半蹲在床邊，拉起尚可的手，溫柔地擦拭著。

    “滾出去。”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透著讓人發寒的冷意。

    保鏢遲疑了片刻，硬著頭皮道：“是您父親的電話。”

    “我不是說過嗎？‘任何人’的電話都不接。”

    保鏢不敢再多說，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自從勛爺休塔約山回來后，好像整個人都變了。

    第二天，尉勛帶著尚可去了殯儀館，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個精致的骨灰盒。

    “勛爺，不給尚先生舉辦一場葬禮嗎？”保鏢謹慎問道。

    “人都死了，葬禮有什么意義？”尉勛的手指摩挲著骨灰盒，目光平靜地望著窗外。

    “但是……”

    “停車。”尉勛捧著骨灰盒下了車，“你們回去吧。”

    說完，不再理會身后的保鏢，沿著街道，獨自向前行去。

    來到海邊，尉勛沒有絲毫停頓，徑直朝海中走去。

    他恢復了記憶，就在尚可死亡的那一刻，巨大的悲痛，讓他與分魂強行融合了。

    詛咒輪回，生離死別……隨著尚可這一世的犧牲，都結束了。戚辰失去了輪回燈，也失去了記憶。從此之后，他再也不會出現在他們的生命中。

    但是，他們也失去了連接彼此的蒼穹烈焰，一旦詛咒結束，他們死亡后，輪回燈就會回到原主人身邊。沒有輪回燈，他們將出生在不同的世界，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除非，輪回燈擁有守護他們的器靈。

    “你可以帶走我的記憶，但不要帶走我對他的愛。”

    “我不需要帶著你對他的愛，因為，我對他的愛，和你是一樣的。”

    尉勛閉上眼睛，靈魂分裂的痛苦讓他青筋暴露。

    不過多時，他的左眼滲出一滴血淚，與此同時，掌心的痣也消失不見了。

    我愛你。

    待到來生，請教我加倍愛你。

    意識逐漸模糊，尉勛抱著尚可的骨灰，沉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