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謝玨腳步一頓,同時也感覺到身邊之人的呼吸也是一緊。 “咳咳咳……”他連忙掩飾一般的俯下身子,劇烈的咳嗽起來。 玉潤見狀也心神領悟,故作關切的去拍了拍謝玨的后背。 只是眼角的余光卻再度掃向那人腰間的佩劍。 那上頭印著的,是桓氏一族死侍的徽記。 玉潤之所以清楚,是因為洛陽城破的那日,那些闖入謝府的兵卒身上都佩戴著印著這般圖案的佩劍。 當年的桓玄處心積慮,蟄伏著許多年,終于是一擊致命,從此便再也不用掩藏自己的實力。 可是現如今,桓玄竭力想要掩蓋住的實力竟出現在了燕地,究竟是為何? 是怎樣重要的事情,值得他托付自己的底牌來處理。 玉潤百思不得其解,心事重重的扶著謝玨進了芳華齋。 同這頗有意境的名字相比,這芳華齋的內部就簡陋了許多,勉勉強強算上一個清雅別致,只大堂的正中央掛了一幅大紅色的富貴牡丹,那牡丹嬌艷欲滴,只襯得那墻壁更加雪白,仿佛轉眼那牡丹便會從墻上掉落出來似的。 玉潤和謝玨望了一眼,雖然欣賞,卻無再多反應,倒是慕容珂,見到那牡丹的剎那瞪大了眼睛,多日因趕車未曾好眠的雙眸還泛著點點血絲,配合著此刻似是憤恨又似是憎惡的神情,以及那妝容的褶皺顯得格外可怖。 慕容珂壓低了聲音,一個蒼老的聲線十分自然的從嗓子里發出:“貴店這幅富貴牡丹圖當真是栩栩如生,只是不知這是從何處購得?” 店伙計鄙夷的看了一眼他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裳,鼻孔快要翹到天上,半天才哼出一聲:“幾位是要住店?” 顯然是將慕容珂方才的話當耳旁風了。 慕容珂在晉地時雖是質子,孝武帝卻也給了他一個皇子應有的體面,走到哪里不說是前呼后擁,也至少是禮讓有加,何曾遭受如此怠慢。 慕容珂正欲發作,卻見到身旁謝玨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盯著自己,那似笑非笑的眸子隱含著警告,慕容珂只得將這口氣咽下,耐著性子應道:“三間客房。” 伙計聞言拉長了嗓音喊道:“地字房三間……” “天字房可還有?”慕容柯出聲將他打斷。 聽到這人竟是要住天字房,那伙計原本不屑的神色不由得收斂幾分,賠笑道:“對不住客官,前些日子來了許多客人,天字間都滿了,只能委屈三位。” 聞言,謝玨同玉潤對視一眼,玉潤旋即湊到謝玨耳邊,輕聲道:“只怕來的不僅僅是桓氏一族的死侍。” “卿卿是說?”謝玨發出聲音,可嘴唇卻看不出來任何動作。 “桓玄此人心思縝密且多疑,若真是件大事,他定會親歷而為。” 從癡心一片到最后的憎惡至極,玉潤對桓玄的了解可謂不亞于任何人。 “卿卿此言有理,呵……若當真有他在,我們此番行動,便要更加小心。” 二人互相叮囑一番,便同慕容珂一道在伙計的帶領下去了客房。 “幾位客觀若是有什么吩咐,便拉動這個鈴鐺,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會有人來應門。” 那伙計一邊笑瞇瞇的開口,一邊伸手扯動了懸在房門不遠處的一個紅繩,果然響起一陣“叮當”清脆的響動。 “這設計倒是奇巧。”慕容珂輕贊了一聲。 卻不想被那伙計聽入了耳中,笑著接話道:“不瞞這位客官,我們老板可是這華陰城數一數二的大偃師,奇巧機關之物,他最是擅長。” “偃師?”慕容珂玩味的咀嚼著這兩個字,笑問道:“這樣的妙兒人,如何竟入了商賈之流?” 自古以來商人地位素來低賤,這只是這話當著人家伙計的面著實忒沒有眼色。 而恰恰慕容珂從不是個有眼色之人。 是故他這一開口,那伙計的面色微變,又恢復了方才那不屑一顧的模樣,躬身行禮道:“幾位客官好好歇息,小的就不打擾了。” 語畢一溜煙兒跑的無影無蹤。 慕容珂雖然生氣,卻也不是錙銖必較,他推開房門來到隔壁,也不敲門,便徑自推門而入。 果不其然,房間里除了玉潤,還有謝玨礙眼的立在一旁。 玉潤見到這人推門而入,便沉下臉色,冷聲道:“二位都不請自來,是有何意?” “一日為父終身為父,好歹我也假扮了一日你父,你這小姑怎能如此口吻對為父說話。”慕容珂大大咧咧的走到桌案旁的木椅坐下,說來也奇怪,他剛一坐定,就聽到旁邊的桌案發出一聲“嘎吱”的響動,隨后手邊突然多了一盞還冒著熱氣的茶水。 慕容珂大奇,定睛細看,原來這木椅的靠背處有一處小小的凸起,他方才如以往那般優哉游哉的靠了過去,便觸動了這凸起的機關,那機關后牽動著一根引繩,連通著懸掛在桌案上方的茶壺,茶壺傾斜水流流出將茶杯斟滿,茶杯便從傾斜的桌面上方滑了下來。 “當真有趣。”慕容珂看的太過入神,一時間便將身旁的二人全然忽略。 “的確有趣。”玉潤也打量著這房內的機關擺設,除了桌案這處,還有臥榻之處有一根引繩,扯動這引繩,則會自動將房內的所有門窗關緊,十分省事方便。 “不愧是華陰城有名的偃師,不過這熟悉的手法,倒是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謝玨見到這二人看的差不多了,終于出聲。 “哦?阿絕你認識這個偃師?” “認識談不上,只是有所耳聞而已。”謝玨嫣然一笑,又道:“聽說此人機關術十分了得,做的人偶甚至能以假亂真。” “以假亂真?這人難不成同墨爍一般?”若是以往,玉潤對這些懸乎其懸的技藝還存著七分疑慮,可是自她有了陰陽眼以來,見到過太多的奇聞異事,能畫出精魂的墨爍,還有能奏招魂引的荀容,天下之大,果真無奇不有。 “有過之而無不及,傳聞這位偃師曾效命于苻堅帳下,為他制了許多攻城利器,苻堅早年叱咤風云,戰無不勝也同他那神乎其神的機關秘術有關,只是不知為何,后來這偃師卻是銷聲匿跡,有人猜想他是因為江郎才盡再無利用價值便被苻堅滅口,也有人猜想他料到苻堅氣數已盡便早早避禍歸隱山林了,眾說紛紜,總歸是再也沒了他的蹤跡。” 他娓娓道來,玉潤聽得很是認真,只是那慕容珂卻是越聽面色越冷,明眸中似有風暴醞釀。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元宵節快樂~團團圓圓,幸福美滿呦! ☆、第119章:牡丹 西風凜冽, 吹碎了滿園的牡丹, 戰馬的鐵蹄紛踏而過,將嬌柔的花瓣碾碎成泥。 一點殘陽如血, 同花汁一道染紅了芳華宮門前青色的石磚。 “陛下,我軍殲滅叛軍三萬,中山王已被伏誅!” 粗壯的武將極其虔誠的單膝跪地,洪鐘般的嗓音里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中山王的親眷呢?!” “目前被關押在大殿之中。” “哦?”偉岸的帝王挑眉, 飽經風霜的眼眸彎了彎, 笑容卻是極冷。 “竟還沒有自盡,難不成,他還指望著他那個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弟弟來救不成,也罷,他既如此冥頑不靈,那我們就等著, 有籌碼在手,不愁慕容泓不就范。” 語畢,偉岸的帝王側眸,那極寒的目光落在身旁一張圓潤清麗的小臉上時變得極為柔和。 “錦兒,你要父皇帶你來看著芳華宮的牡丹園一觀,父皇也帶你來了,現在可還滿意?” 他一邊說一邊看著那滿園被踐踏成泥的牡丹,撫掌大笑。 這便是背叛他的人應有的下場! 那清麗的小臉微微撇嘴,頤指氣使的對跪在面前的將軍道:“你!把中山王那對貌美如花的龍鳳胎帶過來,讓我瞧瞧,是不是比這滿園的牡丹還要嬌艷?” 世人都說這中山王養得一手好牡丹,更養了一雙好兒女,容貌明艷堪比這傾城的牡丹。 “是!” 漢子粗聲粗氣的應聲,不一會兒就將兩個被捆成粽子的人影帶了上來。 如此,便是她與他的初識。 彼時,她還不知這一回的邂逅,會締造怎樣的孽緣。 緣起緣盡,她失了家國,更失了一顆心。 那時候他淪為階下之囚,雪白的衣袍被一地的鮮血染得通紅,那被血和泥土污了的面容只見狼狽,哪里有往日半分的傾城之姿。 可偏偏就是那樣一張狼狽不堪的臉,在抬眸之際飽含的恨意頃刻化為隱忍,深深的將頭埋下。 在他身旁,一個身量相仿的少女卻是卑微的匍匐到帝王腳邊,凄切的哭訴道:“陛下冤枉,我父王是一時被小人蒙蔽,并無反心啊!陛下!” 清麗的少女不屑一笑,一腳將那女子踹開,怒罵道:“冤枉?中山王卑鄙無恥,見我父皇淝水兵敗就想取而代之,做你們的春秋美夢吧!” “不要打我jiejie!”少年見到少女如此動作,竟如困獸一般猛地起身,因雙手受制,只管用嘴狠狠的咬了上去。 少女自幼眾星捧月般長大,哪里料到此人竟敢對她無理,一時驚詫,竟然忘了閃避,生受了這一口。 這一口咬的極深,隔著厚厚的胡服,還在她的小腿上留下了一個月牙般的印記。 如同日后他給予的那些殘忍無情的記憶一般,磨滅不掉。 “放肆!”帝王大怒,放在腰間的佩劍被頃刻拔出,白色的劍光閃過,就要劈向那少年。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幼弟年少,陛下饒命!饒命啊!” 匍匐在地的少女見到動了殺意,方寸大亂,不顧一切的擋在那少年身旁,劍光頃刻飛至,卻停在了少女眉心前一寸。 “父皇,莫要因小失大。” 原來是那清麗的少女揮鞭卷住了劍身,也不知那鞭子是何材質,竟是沒有被鋒利的寶劍斬斷。 “是啊陛下,目前中山王的胞弟還在逃,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哼!也罷,將這兩個人待下去,通知下去,朕要慕容氏全族遷徙長安,要他們永世為奴!” 永世為奴! 噩夢一般的詛咒不斷回蕩在耳旁,榻上的人猛地睜開了雙眸。 “公子可是又被夢魘著了?”貼心的婢女連忙端來一杯茶水,遞到榻上之人的手中。 她家公子常常會做噩夢,醒來后第一件事便是會喚口渴。 熱茶入了口,那原本冰涼的體溫似是有了半分的回暖。 “晴蕓,派人送信去芳華齋,告訴他們主子,靜候佳音。” 婢女拿回茶盞的手猛地一頓,淚意頓時涌上雙眸,不甘的抱怨道:“公子,咱們這才過幾天安心日子……” “安心日子?” 符錦無力的閉上眼,似是在回答她,又似是在喃喃自語。 “安心日子?你錯了,春去冬來,這一生一世,我都永不能再心安。” 月黑風高,華陰城郊外的后山上陰風怒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