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他抬頭朝下面看去,透過一棵蒼老的松柏樹,看到下面不遠處的寺廟門口,嚴柏宗和嚴老太太站在那里朝他們揮手。祁良秦就笑了,笑容帶著汗濕潮氣,眼睛里卻是從心底深處溢出來的喜悅滿足。 希望他和嚴柏宗的這個愿望,最后都能美夢成真。 碧霞山上的這座寺廟,供奉的是西王母娘娘,寺內香火鼎盛,雖然還是清早,廟里已經有許多人。 祁良秦對神佛素來有敬畏之心,緊緊跟在嚴老太太身后,進香的時候,他也虔誠地站在身后,但是等到老太太他們進大殿叩拜的時候,他卻沒敢進去,而是站在門口看著。 神佛會看到他污穢的內心么,他滿身的愛欲,神佛能諒解么。在無私博愛的神佛眼里,同性戀還是不是一種罪業? 身為一個普通的同性戀,有些自卑從性意識崛起的那一刻就開始生根發芽,并在常年的小心翼翼的掩藏里茁壯成長。身為異類人的自卑,好像從不存在,又好像無所不在。他感激于自己來到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對同性戀更寬容,同性戀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談戀愛,結婚,或許依然會受到輕微的非議,但對他這個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人來說,已經是個烏托邦的所在。 嚴柏宗和嚴媛顯然是經常跟著嚴老太太來拜神的,他們跪在嚴老太太身邊,跟著她一起叩頭。祁良秦仰望著西王母的神像,那么端莊仁慈,好像可以包容這世上所有存在的人事百態。 西王母娘娘啊,請祝福我吧,祁良秦默默地想,請賜給我一個一生一世的愛人,請把這個叫嚴柏宗的男人賜給我吧。 拜完神,嚴老太太又帶著他去見了住持,四個人在寺內吃了午飯,老太太又去念經。 她拜神是非常虔誠的,每次上山來,都要在寺內呆上大半日。寺廟內到處都是檀香的味道,靜室里也不例外。祁良秦也跟著一起打坐,雖然沒有念經,只是靜靜地陪著老太太,他也覺得心靜下來了,有時候偶爾用眼睛的余光去看嚴柏宗,看到嚴柏宗在明黃紙窗下的臉多了一分靜謐安然。 嚴柏宗有著很英俊的側臉,他的輪廓原本是有些剛毅的,側臉的輪廓卻多了一分柔和,高挺光滑的鼻梁還有長長的睫毛,都讓人覺得歲月靜好。 他們一直待到下午快五點,這才下山來。 下山的時候,嚴老太太和嚴媛都坐了竹椅:“你們男人就慢慢走回去吧。”嚴老太太笑著說。 祁良秦微微鞠躬點頭說:“您小心點。” 轎夫抬著竹椅吱吱呀呀往山下走,祁良秦扭頭看了看嚴柏宗,發現嚴柏宗也看了看他。 嚴柏宗的神色帶著一點防備,顯然是被他從前的強撩給撩出了陰影。 祁良秦抿了抿嘴唇,說:“咱們也走吧。” 他說著便率先往下走,嚴柏宗跟在他身后,突然問:“想通了?” 祁良秦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過來嚴柏宗指的是什么。識時務者為俊杰,他點頭:“想通了。” 嚴柏宗便沒有再說什么。兩個人一路往山下走。上山的時候走的太急了,在寺廟里歇了一會之后,祁良秦就感覺到自己雙腿酸疼,如今下山,竟然比上山吃力很多,所以他步履緩慢,漸漸地離老太太她們越來越遠。嚴柏宗見他放慢了速度,看出了他的雙腿不便,便也放慢了速度,走在祁良秦后面。他看見祁良秦汗濕的后背,t恤貼著皮膚,走過去的地方都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汗味。或許是靜室里呆了半天,那氣味里還摻雜了檀香的香氣,微熱。 他還是頭一回這么仔細地看祁良秦的身體,他有細長的手臂,白皙瘦削,修長的腿有些過于細了,臀部卻很挺,每下一個臺階的時候,臀部都會因為某個動作撐滿褲子。有時候他會看到汗珠順著祁良秦的小臂流下來,他覺得祁良秦有些瘦,需要再胖一點點。 這個人曾瘋了一樣迷戀自己,追求自己,他抱著自己的腿哀求,抓著自己的內褲貪婪呼吸,肆無忌憚地挑戰他的極限,如洶涌而來的洪水猛獸,幾乎讓他無力招架。 如今一切都歸于沉寂,好像都不曾發生過。只是這個曾以他從未見過的,對他來說有著強烈性意味的形象試圖侵占他的人,對他來說或許已經回不到親人的位置了。 第40章 他們倆下到山腳的時候,嚴柏宗接到了一個電話。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祁良秦扭頭去看,聽見嚴柏宗說:“剛到山腳下……在呢……怎么了……” 嚴柏宗掛了電話,對他說:“餓了么?” 祁良秦愣了一下,天色已經摸黑,他倒是真有點餓了。寺廟里的飯菜都是素食,檀香味太重,他不大習慣,沒怎么吃午飯。 “那有個小攤,咱們去吃點東西再回去吧。” 祁良秦受寵若驚,早將自己要裝高冷仙氣范兒的誓言給忘了。他只想錯過這一次機會,想嚴柏宗下一次開口邀請他一起吃東西,不知道是猴年馬月呢。 那是個烤rou的攤子,夏天喝著啤酒吃烤串,真是再享受不過的事了。天色剛黑,客人還不多,他們找了最靠邊的一個位子坐下,祁良秦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多么錯誤的選擇。 他跟嚴柏宗沒話說。 他要裝高冷,要挽回形象,所以很矜持,而嚴柏宗似乎也并不習慣跟他獨處,看他的眼神透著一絲防備。 看來對他的印象還沒有從潘金蓮從抽脫出來。 然后他發現嚴柏宗時不時地就掏出手機來打幾個字,似乎在給誰發信息。對方回復的也很及時,手機叮咚作響。祁良秦覺得肯定是發生了什么事,嚴柏宗不想讓自己知道。 他覺得嚴柏宗是在拖延時間。 “這個啤酒有點苦苦,”他說。 “這山上賣的啤酒都被這一家壟斷了,青島的要好喝一點,這個是本地產的。”嚴柏宗將手機裝進口袋里,似乎如釋重負一般,吐了一口氣,說:“咱們回去吧,你吃飽了么?” “飽了,”祁良秦說著便站了起來,嚴柏宗去付賬,他在旁邊等著付完錢,就往酒店的方向走,結果走了沒幾步,路燈突然一下子亮了。 “偶,”祁良秦發出輕微的驚訝聲,看到全世界仿佛一下子明亮起來。 祁良秦走在后面,注意力忽然被嚴柏宗落在地上的影子吸引住了。 那影子比嚴柏宗本人要瘦長,看著甚至有幾分單薄。 他記得以前看過一個電視劇還是一個來著,里頭說人的靈魂會附著在影子上,踩住一個人的影子,就踩住了這個人一輩子,不會離開你。 夏日的街道,樹木是多么蔥郁,被暗黃的燈光籠罩著,充滿了夏日溫熱氣息。路上很安靜,沒有什么人。 祁良秦偷偷走快了幾步,踩了一下嚴柏宗的影子。 踩完后發現嚴柏宗沒有發覺,便又上去踩了幾下,最后索性每一步都踩著他的影子走。如果踩一下會跟一輩子,那這一回嚴柏宗估計生生世世都要跟他在一起了。 到了酒店之后,嚴柏宗并沒有直接回房,而是跟著他站到了他和嚴松偉的房間門口。 他敲了敲門,嚴松偉便過來開了門,沖著他們笑了笑。 “媽呢?”嚴柏宗問。 “回房間去了吧,你們才回來啊?” “你出來一下,我跟你說點事。” 嚴松偉看了看祁良秦,便跟著嚴柏宗出了房間。祁良秦關上門,換了鞋,穿著一次性拖鞋往里走,他發現窗戶是開著的,夜風徐徐,但這季節在山區里的房子開窗會有飛蟲進來,他趕緊關上了窗戶,自己便去洗澡了。 等到他洗了個澡出來之后,發現嚴松偉依舊沒有回來。他裹著浴袍往床沿上一坐,把自己的包撈了過來,從里頭拿出一套新衣褲。 幸好準備的充足,衣服多帶了一套。他在穿衣服的時候,聞到了一股特別的氣味,有點腥甜。 身為男人,這氣味他是很熟悉的,他朝床上看了看,又朝周圍看了看,他十分敏銳地在垃圾桶里發現了兩個用完的套套,里頭還是黏糊糊的。 他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看來趁著他們上山的功夫,嚴松偉搞了一炮。只是對象是誰呢,是譚青青么,還是某一個一夜情對象? 他倒是不傷心,只是不知道嚴老太太她們怎么想。看來是嚴松偉亂來的時候,被下山的嚴老太太和嚴媛撞了個正著,所以嚴柏宗才接到了那樣一個電話,然后請他吃東西,顯然是在拖延時間,等到這邊都處理干凈了,才讓他們倆回來。 嚴松偉從外頭回來的時候,臉色果然訕訕的,祁良秦盤腿坐在床上,“嘖嘖”嘆息了兩聲,一直盯著嚴松偉看。 嚴松偉笑:“你都知道了?那剛才大哥還讓我瞞著你。” “跟誰啊,”祁良秦問:“青青來了?” 嚴松偉笑,有些窘迫,往床上一躺,吁了一口氣:“搞完就睡著了,沒想到忘了時間,你不知道媽再外頭敲門的時候,我都嚇傻了。” “青青人呢?” “被轟走了啊,你可不知道我媽有多兇。” 嚴老太太本來就是有些兇的女人,如今遇到這種事,氣的晚飯都吃不下。 “媽你別氣了,那女的不是讓你已經轟走了么?”嚴媛勸說。 “我剛在山上給娘娘許愿,想他們兩口子和和美美地過日子,結果下山就撞見這種事!娘娘不怪罪,我自己都臊得慌!” 外面傳來了敲門聲,嚴媛趕緊起身去開了門,嚴柏宗進來,老太太看見他就氣沖沖地問:“小秦回來了么,這事他不知道吧?” 嚴柏宗搖頭:“我囑咐松偉了,沒人告訴他。” 嚴老太太氣的都要掉淚了,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給大兒子聽:“我這剛在廟里許的愿,希望他們兩口子好,這下山就被打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剛我問老二,他也不大好意思的樣子,零零碎碎說了幾句,我也懶得問他,就教訓了他兩句。” “我跟媽回來,媽不是擔心二哥受傷了在躺著么,想去看看他怎么樣了。結果敲了半天門沒人應,媽還擔心二哥出事了呢,趕緊叫我打電話,結果電話打過去沒人接,門倒是開了。我跟媽進去一看,就看見房間里亂糟糟的,一股味。媽也是的,當沒看見不就行了,結果還滿屋子找,最后在洗手間找到個女的,就是那個跳舞的,叫什么青青的。” 嚴老太太氣沖沖地說:“這種妖精,我見一次打一次!都結了婚的男人,她還不要臉地往上湊!她是想干嘛?!” 嚴柏宗想一想那場景就覺得好笑,嚴老太太發起威來,那可是誰都攔不住,也不知道那譚青青是怎么被攆走的。 “我媽平生最厭惡破壞人家婚姻的小三……”這邊房間里,嚴松偉撓著頭在跟祁良秦講述事情的經過:“我覺得我跟青青算是完了,我媽對她那是徹底厭煩了,恐怕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了。” 祁良秦聽見這話,心里有些忐忑,問:“你媽為什么反應這么大啊?” “我爸年輕的時候有一兩年不大老實,可把我媽氣的不輕,這也是她不喜歡青青的原因之一,凡是她覺得像狐貍精的,她都不喜歡。” 狐貍精……那他算狐貍精么。祁良秦羞愧地想著,低下頭來。 “你怎么了,不高興了?”嚴松偉問。 “啊?沒有。”祁良秦抬頭說:“那可怎么辦啊,我還想著過一段時間跟你離婚呢。” 嚴松偉很是吃驚地樣子:“離婚?你都想著離婚了?” “我們不是總要離婚的么?”祁良秦說:“我等得了,青青也等不了吧,她老催。” “本來就是個長期任務,如今出了這事,我看咱們倆也不用離了。” “要是你媽已經徹底對青青關上了嚴家大門,我倒是覺得可以隨時離了,反正我跟你結婚也沒什么用了。你早日恢復自由身,也好找更好的對象。不過我也不是要催你離婚,就是告訴你,你想離了,隨時都可以。” “你這么想離開我們家?” 祁良秦笑了笑:“那怎么可能呢,不過我也知道,早晚都是要離開你們家的。我看得很開,一切聽你安排。” “還是繼續呆著吧,我跟青青一時半會也斷不了。唉,都怪當初想了這么個蠢主意,真不知道當時是怎么想的。” “你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她啊,她現在下山了么?” “她哭著打車走的,我沒攔住。” 大概也不大敢攔吧。嚴松偉還是很畏懼老太太的,那時候老太太氣的臉紅脖子粗的,他哪敢忤逆她。 “你不會看不起我這種男人吧,”嚴松偉看他說:“覺得我慫么?” 祁良秦笑了笑,開玩笑一樣,伸手指比劃了一下:“一丟丟。” “我就是不想讓我媽生氣傷心,”嚴松偉說:“女人多得是,媽就一個。” 這算是渣男么。祁良秦想,但是嚴松偉再渣,也總有女人往上貼,說起來也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這床還能睡么?”祁良秦回頭看了看被子:“老覺得怪怪的。” 嚴松偉爬起來:“我給前臺打個電話,讓他們換一套。” 嚴松偉這個男人,肯定不如嚴柏宗,他沒有嚴柏宗英俊,沒有他高大,也沒有嚴柏宗嚴謹有責任心,只是生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和一個好的家世。他是典型的那種本性不壞,但小缺點一堆的富二代,他對祁良秦也是這樣,一開始多少有些頤指氣使的,比如語氣不算好地叫他打地鋪,當著他的面和青青接吻,并不在意他的感受。但他偶爾也有些很貼心的舉動,比如看他在車里睡著了,會開小一點音樂,也嘗試著慢慢把他當親人來看。 人不就是這樣么,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沒有誰是完美的,在女人的眼里,他或許是個渣男,但在嚴家人的眼里,他又何嘗不是一個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