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什么都要算計的陛下,這輩子唯一沒有算計的,大概就只有班皇后的感情。 看著前方雙手交握的男女,劉半山扭頭去看和親王,見他神情竟然比自己還要自在。 不愧是做過太子的人,這適應能力就是比他好。 最里面的天牢房間,用一扇沉重的鐵門鎖著,鐵門上只有不到巴掌大的通風口,從門外往里看,只看到黑洞洞一片。和親王心底一顫,二弟就被關押在這里面嗎? 厚重的鐵門打開,和親王眨了眨眼,才勉強看到這個昏暗的屋子里有一個鐵牢籠,牢籠里坐著一個人,這個人動也未動,不知是死是活。 劉半晌點亮兩盞燭火,屋子里的光線才亮上了一些。 “二弟,”和親王看清籠子里的人,邁開步子往前跨了幾步,忽然他頓住腳,回頭看了眼容瑕以后,推到了容瑕身后。 但是他這細小的動靜,卻被關在牢籠中的蔣洛發現了,他抓住牢籠,滿臉狂喜的看著和親王:“哥,大哥,你帶我走,求求你帶我走。” “這里我真的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你帶我走。我再也不跟你鬧了,再也不跟你爭了,你救救我吧。” 和親王見他身上穿著干凈的衣服,臉與手也是干干凈凈地,看起來比關在外面的長青王不知好了多少倍。他唇角顫了顫,終究沒有開口為蔣洛求情。 蔣洛見和親王沒有說話,拼命地朝籠子外伸手,二十多歲的男人,哭得滿臉狼狽:“哥,你不能不管我,你是要我死在這里面嗎?” “戾王殿下,微臣看管你的時候,可從未虐待過您,您這話若是讓和親王殿下誤會,豈不是要讓微臣以死謝罪?”劉半山捧著一盞燈走了過來,似笑非笑看著蔣洛,“還請殿下莫要亂說得好。” 蔣洛看到劉半山,渾身嚇得一顫,就是這個狗東西,整日把他關在陰暗的屋子里,不讓人跟他說話,也不讓人出現在這個屋子里。每日除了一日三餐與換洗衣物送進來,便再無人出現,而且這些人就算出現,也當他不存在一般,一句話都不說。 這種不打人不罵人的手段,一兩日還好,時間久了才知道,這才是最痛苦的折磨。有時候蔣洛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做過皇帝,他是不是真的還活著,外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不然為什么這個世界這么安靜,安靜得讓人想要發瘋。 劉半山曾經只是一個他不看在眼里的小官,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溫和的人,卻有這種詭異的折磨人手段。 所以當他看到和親王以后,本就緊繃的情緒,終于崩潰了,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甚至看不到班婳與容瑕,因為他知道,大哥一定會包容他,一定會忍讓他,即便是他做了錯事,只要他求一求,哭一哭,大哥就會心軟。 但是他卻忘了,他的大哥已經不是太子,而這個天下也不姓蔣,就算和親王想要救他,也沒有辦法。 和親王看著樣子有些不太正常的二弟,雙唇顫抖了很久,也說不出一句求情的話。 那些死在二弟手中的人,已經沒有機會開口說話了。 第136章 和親王不忍地移開視線,他緩緩開口道:“二弟, 這是你應受之罪。” “連你也怕了容瑕么?”蔣洛趴在門前, 聲嘶力竭道,“若是連你都不管我, 這個世間就沒人再管我了。” “你可真夠不要臉的,”班婳擋在和親王面前,“做下這么多惡事,還好意思裝可憐。不過是見表哥心軟, 你就恃寵而驕罷了。” 劉半山覺得, 恃寵而驕這個詞語, 似乎不太合適用在這里。 “班婳……”蔣洛怔怔地看著班婳, 忽然瘋狂地笑了出來,“你一個前朝郡主跟容瑕在一起, 又會有什么好下場?今日我落得如此凄慘的地步, 你又能得幾日好?” 班婳冷笑:“不管我能有幾日好, 至少現在的我是皇后, 而你是階下囚。與其關心我,不如想想你以后的日子。” “婳婳于朕,是親人是伴侶亦是最在意的人,”容瑕走到班婳身邊,眼神如冬日的寒冰,冷得讓人從骨子里發寒,“看來戾王你被關押到此處的時間還是太少,不然也不會如此胡言亂語。” 蔣洛想起被關押在天牢里的這些時日,眼中露出懼色。 班婳神情平靜地看著蔣洛,微微垂下了眼瞼。 容瑕不再看他,轉頭看向和親王:“和親王,你覺得朕會相信刺殺婳婳的人,會是他安排的?” 和親王看著牢中的蔣洛,半晌才艱難地開口:“不是他。” “看來……殿下知道兇手是誰?”容瑕轉頭看向和親王,仿佛只是在問一句很輕松的話。 和親王沉默良久:“是,我知道。” 班婳詫異地看著和親王,她一直以為此事與和親王無關,但是和親王忽然說,他知道兇手是誰,以他的性格,竟然自愿供出有可能是真兇的石氏? “誰?”容瑕問。 天牢中安靜了很久,班婳看著和親王沒有開口。 “我的王妃,石素月。” 和親王府。 石氏換上自己最華麗的衣袍,頭戴九鳳釵,端坐在太妃椅上。禁衛軍沖進來的那一刻,她露出了一個微笑。 “和親王妃,”杜九踏進主院,看著上首端坐的女人,她雍容華貴,雖不是極美的女人,但是一身氣度,卻是普通女人難及的,“微臣奉陛下之命,緝拿你進宮。” “緝拿?”石氏緩緩站起身,“本宮早就料到有這一日,新帝又怎么容得下我們這些前朝舊人,左右不過是一條命,他容瑕想要,便拿去吧。” 杜九淡笑:“王妃想岔了,微臣請王妃協助調查皇后娘娘被刺客襲擊一案。” 石氏面色微白,嘴上的氣勢卻半點不弱,“陛下想要做什么,不過一個命令而已,何必找什么借口。本宮身為一個弱女子,唯有聽命而已。” 杜九聽她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陛下為難前朝舊人,這種后宅女人的小手段,他做密探的時候見過不少,所以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看了眼四周大氣不敢發的和親王府下人,輕笑一聲:“王妃,非后宮高位女子,不可擅自稱本宮,請王妃慎言。” “還請王妃即刻出發。” 石氏冷笑一聲,走出了門外。 走出和親王府大門時,她停下腳步看向杜九:“王爺呢?” 杜九躬身行禮:“請王妃不要擔心,和親王殿下很好。” 石氏皺了皺眉:“我問的不是他好不好,我想知道他……”她語氣一頓,終究沒有再開口。 此時天色已經黑盡,除了懸掛在王府的兩盞燈籠,石氏在街道上看不到半點光亮。她看了眼停在面前的馬車,做工精致,上面還雕刻著鳳凰。 扶著婢女的手踏上馬車,她回頭看這些圍在馬車四周的護衛,這些人的臉全都陷在陰影中,無端讓人覺得膽寒。 朱雀門外,石晉被守衛攔在了門外。 “石大人,您請回吧,天色已晚,陛下不會見您的。”護衛不敢得罪石晉,只能好言相勸,“您若是有要事,末將愿意把折子遞到大月宮,但這個時候您若是進宮,只怕是有些不妥。” “請諸位代為通傳,微臣確有急事!” 兩位護衛互看一眼,猶豫了很久后,才無奈道:“您稍待片刻,末將這就托人去給你通報一聲,至于成與不成,末將也不敢保證。” “多謝兩位將軍!” “不敢不敢,”護衛不好意思笑道,“我們不過是看門小將,怎么配稱為將軍,石大人折煞末將了。” “等等,這里不是朱雀門,”石氏掀開馬車簾子,往四周看了一眼,“這里是宣武門。” 杜九沒有理她,直接帶著人進了宮。 大月宮正殿中,班婳坐在容瑕右邊,和親王坐在下首,神情有些恍惚晦暗。見杜九進來的時候,他往杜九身后看了一眼。 “陛下,娘娘,和親王妃已經帶來了。” “宣。” 容瑕看了眼和親王,語氣冷淡,“和親王,可有什么事需要說的?” 和親王默默地搖頭,整個人頹廢極了。 石氏走進殿,沒有給容瑕與班婳行禮,也沒有看和親王 ,她直直地站在殿中,毫不躲閃地看著容瑕與班婳,臉上露出嘲諷的笑意,“你們現在坐在上面,不過是你們手段更高明而已。” “你這人好生奇怪,你不去怪蔣洛魚rou百姓,你不怪蔣家把整個天下弄得一團糟,卻把所有的怨氣撒在我們身上,”班婳反唇相譏,“朝代更替乃是自然,蔣家的帝位,不也是從司馬家奪來對的嗎?” “班婳,你有今日地位,不過是因為你有張漂亮的容貌而已,”石氏揚了揚下巴,“你不必與我伶牙俐齒,顯擺你皇后的身份。后宮中,最不缺的便是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你早晚有失意的一天。” “我有張好看的臉怎么了,吃你家米喝你家水了,”班婳從桌前站起身,笑著道,“其實我覺得你們石家兩姐妹有很多共通之處,比如說總是瞧不上我這張臉。” “可是你們憑什么又瞧不起我,就因為我美?”班婳笑出聲,“若美就讓你們瞧不起,那我愿意讓你瞧不起一輩子。就是不知道有些人,究竟是瞧不起我,還是羨慕我呢?” “你住嘴,你這種輕浮,只靠容貌吸引男人的女人,如何與我相比?!”石氏伸手指著班婳,“今日就算我死了,我的冤魂也要日日看著你,看你究竟能得意到幾時。” 班婳發現,石氏非常恨自己,或者對她不滿到了極點。她踏下臺階,反手扭住石氏指著她的手,輕輕松松就把她推開幾步遠:“和親王妃是知書達理的女子,怎么會不知道用手指著人不禮貌?” 石氏吃痛,捂著手往后退了退,她恨恨地看著班婳:“班婳,你受盡蔣家恩惠,卻把三軍虎符給了容瑕,你對得起蔣家的列祖列宗,有臉面德寧大長公主嗎?” 她給了容瑕三軍虎符? 班婳挑眉,她大概有些明白石氏為什么恨不得她去死了,因為在石氏心中,是她把三軍虎符交給容瑕,幫著容瑕籠絡武將的心,蔣家王朝才會輸。 “和親王妃,有些事你可能不明白,”班婳憐憫地看著石氏,“害你不能做皇后的人不是我,而是蔣家人。我能做皇后,是因為我的丈夫是皇帝。然而若是沒有我,他仍舊能夠做皇帝。” “蔣家失去的……是民心,”班婳搖頭嘆息,“你若是連這一點都不明白,不做皇后倒是好事。” “你閉嘴,你閉嘴,一切都是借口。” 石氏忽然扒下發間的金釵,朝班婳沖了過去。班婳輕松避開,伸手一敲石氏的手腕,金釵應聲而落,石氏也被班婳一巴掌扇倒在地。 “如非必要,我不會打女人。”班婳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皺,語氣沒有半點起伏。 “婳婳,”容瑕沖到班婳身邊,“你沒事。” “我沒事。”班婳搖了搖頭,見和親王也起身朝這邊走過來,便道,“這是我們女人之間的事情,你們男人不要插手,都回去好好坐著。” 容瑕看了眼趴在地上的石氏,轉身坐了回去。 和親王僵硬地站在原地,緩緩扭頭閉上了眼睛。他了解婳婳,婳婳向來對女子寬容,但是這一次,素月是徹徹底底得罪了她。 “你若是只想殺我,我會念在你沒有得手并且是表哥結發妻子的份上,饒了你這一次,”班婳蹲下身,掐住石氏的脖子,逼她看著自己,“但你想要算計我的男人,那我便留你不得。” 石氏啞著嗓子道:“就算你殺了我又如何,我還是大業朝最后一個太子妃,史上必有我的名諱。今日我喪命于你手,就算過了千年萬年,后世之人也會知道,你是一個手染鮮血的皇后。” “人死如燈滅,哪管后世他人如何言說,”班婳看著石氏這張滿是得意的臉,忍不住狠狠地刮了一巴掌到她臉上,“你想要后世名聲,那好,我成全你。” “表哥,”班婳面無表情地回頭看和親王,松開掐著石氏脖子的手,“石氏私通外族,刺殺帝后,不配為王妃。今日我便替你做主休了她,讓她青史留名。” “不,你不能這么做!”石氏不容許自己的身份變得不再高貴,她跪行到和親王面前,“王爺,我們乃是結發夫妻,你不能這么對我。” 和親王看著發髻散亂的石氏,想起了天牢里的二弟,二弟求他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他并不是真的敬愛他這個哥哥,只是覺得他應該為他求情,應該包容他。 石氏也一樣,因為他是太子而嫁給他,她看重的是太子妃這個身份,而非是他。 “王爺,王爺,”石氏拽住和親王的衣袍,“你說句話好不好?” 和親王彎下腰,掏出手帕擦去石氏臉上的淚,然后一點點掰開石氏的手,“石氏,這些年我待你如何?” 石氏不解地看著和親王,不知道該說什么。 “當年我與你成親,后來因為父皇賞下兩名妾室,我一直對你心懷愧疚,甚至連你給她們兩人服用避子藥,我一直當做不知道,甚至不去見她們,”和親王苦笑,“我也不知道這是幫了你,還是害了你。你一日比一日端莊,我甚至常常在想,是不是我害了你,讓你在東宮過得不開心。” “后來我才知道,你根本不在意我怎么想,你想要一個安穩的太子妃之位,想要嫡子,”和親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素月,就算我是皇室的男人,我也是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