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我等你站起來以后再走。” 太子怔怔地看著她,半晌道:“父皇真的……是二弟毒死的嗎?” 班婳想到王德,想到容瑕,再想到云慶帝臨死前的寥寥幾句,緩緩點頭:“蔣洛讓宮人準備的毒藥。” “都怪我,都怪我。”他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笑聲像是在哭,“若不是我婦人之仁,優柔寡斷,又怎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若是……若是……” 他忽然不在抱怨,只是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流出了眼淚。 班婳對太子福了福身:“太子表哥,請你多保重身體,我先告退。” 走出東宮,她望著勤政殿的方向,慢悠悠朝前走著,夜風拂面,吹淡了這座皇宮的血腥氣,她從未發現皇宮里有這么安靜的時刻。 勤政殿上,容瑕被人簇擁著跪拜,呼喚著皇帝,所有人都在興奮,所有人都在為勝利喝彩,他的視線在殿中掃過,卻沒有找到班婳的身影。 婳婳在哪? 他忽然從龍椅上站起身,視線掃過一張張高興的臉,仍舊沒有找到他期待的人。 “陛下,您去哪里?”趙仲注意到容瑕走下了玉階,伸手要攔住他。 容瑕沒有理會他,他推開趙仲的手,在眾臣驚詫地目光下,走出了大殿。 “陛下?!” “陛下?!” 朝臣們跟了出去,密密麻麻擠在了殿門口。 勤政殿外的臺階下,有一個很大空場地,一般重要集會時,這里會站滿了勛貴朝臣。尤其是新帝的登基大典時,整個殿內殿外都要跪滿人,讓人真正見識到皇權的榮耀。 此時的空地上,除了容瑕帶來的將士,便沒有其他官員。但是朝臣們卻看到,遠處有一個人影朝這邊走來,他走得并不快,仿佛這個讓無數人敬畏的地方,并不會讓他感到害怕或者不自在。 這個人越走越近,夜色下,朝臣們只能看到他穿著一件銀甲,面容卻怎么也看不清。 就在他們猜測此人究竟是誰,竟然如此大膽的游走在勤政殿外時,就看到站在玉階上的容瑕突然動了,他朝玉階下跑去,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他們這些朝臣。 “那是誰?”姚培吉扭頭看杜九。 杜九恭敬地垂首不語。 姚培吉見他這打死不開口的態度,忍不住嘖了一聲,不愧是容瑕養出來的手下,嘴還真緊。得不到答案,他也不惱,轉頭繼續打量能讓容瑕親自去迎接的人。 這是容瑕最信任的人? 又或是什么治國的能人? 班婳站在玉階下,抬頭看到容瑕朝自己跑了過來,她歪了歪頭,抬首往天空看去,天際一輪圓月懸掛著,美得讓人忍不住微笑。 她笑出了聲,抬腳踏上了玉階。 她走得很慢,容瑕走得很快,在她沒有走出幾步后,容瑕便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 “你跑什么”班婳笑瞇瞇地看著容瑕,見他喘著氣,忍不住笑得更加明顯,“回頭瞧瞧那些朝臣,他們還以為你瘋了。” “他們以為我瘋了沒關系,我怕把你弄丟了,”容瑕緊緊的抓住了班婳的手。 他手心有些涼,但卻帶著汗。 他在害怕什么,竟然會流冷汗? 班婳彎了彎手,勾住他幾根手指頭:“走吧。” 容瑕笑:“我們一起上去。” “好呀。”班婳笑彎了雙眼。 “那是……”周秉安看到容瑕與銀甲將軍牽起了手,還往勤政殿方向走的時候,他的表情有些微妙。直到兩人越走越近,他看清容瑕身邊人的面龐時,低聲驚道,“那是福樂郡主?!” 容瑕剛才想要找的,是福樂郡主? 第128章 月色皎潔,班婳與容瑕并肩踏上了勤政殿。 在一眾朝臣注目下, 容瑕握緊班婳的手, 對眾人道:“這一年來,夫人助我良多, 沒有夫人便沒有今日的我。諸位大人的禮,不能我一個人受。” “陛下,這于禮……”一位大人想要說,女子怎么能與男人一同受禮, 但是卻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武將捂住了嘴。他瞪大眼睛, 在心中暗罵, 這些武將實在太粗俗無禮了。 “拜見陛下,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趙仲一撩衣袍, 對著二人便跪了下來。 他跪下以后, 無數武將跟著跪了下去, 原本與容瑕就有交情的文臣, 全都心甘情愿地行了拜伏大禮。 地面冰涼,石晉跪在地上,抬頭看著站在月色下的男女,緩緩地垂下了頭。 從此以后,他為臣,她為君后,他連一絲妄想都不能有。 班婳與容瑕沒有立刻搬進正宮,而是在大月宮偏殿住下。班婳來過大月宮很多次,但這是她第一次住進這里,直到過了子時,她也沒有睡著。 “婳婳?” “我吵到你了?” “沒有,”容瑕把她摟進懷里,“我也有些睡不著。” “那你給我講個故事,”班婳靠在容瑕懷里,“講個開頭甜蜜,結尾歡喜的故事。” “好。” “據說蜀地有一奇石,頭大身小,但卻能立在山頭。有路人經過,見到此狀,大為震驚……” 一個故事沒有講完,班婳已經沉沉睡了過去,容瑕在她唇角吻了吻,閉上眼聞著她的發香睡了過去。 從小到大,容瑕從不做夢,但是這天晚上他卻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站在結滿冰的湖面上,一個穿著毛絨絨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哥哥,你帶我去冰上玩好不好?” 他想說冰上很危險,這個小女孩的面貌漸漸變了,變成了班婳的臉,她笑瞇瞇地看著他,看著他的心都軟了。然而就在下一刻,婳婳不見了,他倉皇四顧,只看到散不開的濃霧以及空蕩蕩的四周。 “婳婳!”容瑕睜開眼,轉頭看向身邊,旁邊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來人!” “陛下,您有何吩咐?” “皇后呢?” “陛下,娘娘去見前朝太后了。”王德見容瑕臉色不對勁,便道,“娘娘說,您這些日子一直都沒睡過安穩覺,所以不讓我們進來打擾您。” “我知道了,都進來伺候我洗漱。”容瑕揉了揉額頭,“皇后去了多久?” “約莫兩盞茶的時間,”王德猶豫了一下,“陛下您若是有事要找皇后娘娘,奴婢這就去請娘娘。” “不必,”容瑕猶豫了一下,“這宮里都是皇后說了算,由她去吧。” “是。”王德聽到這話,在心中確定了班婳無上的地位。 班婳坐在太后的下首,太后神情憔悴,但是禮節上沒有任何瑕疵,但是班婳能夠感受到,太后待她終究不如以往親近。 “婳丫頭,”太后臉上的笑客套多于親近,“一年不見,您比以往更有威儀了。” “娘娘是在開侄女的玩笑么?”班婳抿了一口茶,“我從小到大,什么時候有過威儀?” “這些年,我待你如何?”太后也不在意她的托辭,直接問道,“我可曾虧待過你?” “娘娘待我親如子女,并無半點虧待。”班婳搖頭。 “那你告訴我,為什么要與容瑕一起逼宮?”太后對班婳與容瑕,不是沒有怨,“這就是你對我的報答嗎?” 班婳沒有說話。 “事已至此,我已經無所求,”太后苦笑,她紅著眼眶看著班婳,“我知道你在新帝面前很有臉面,所以能不能答應我的一個請求?” “娘娘請講。” “你讓新帝放了洛兒可好?”太后緊緊拽著手里的帕子,“我知道他做下過很多錯事,但更大的錯在我身上,是我沒有教好他。我可以保證,只要你們留他一命,我一定不會再讓他亂來……” “憑什么?” 謝宛諭突然推開門走了進來,她怨恨地看著太后,“憑什么他做盡惡事,還要留他一命,就因為他身上流著你們蔣家皇朝的血,所以其他人的命都不是命,就該任他蹂躪?” “太后,您有兒子,天下人也有兒子,蔣洛在害死他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些人的父母也會難過?”謝宛諭雙目赤紅,語氣里帶著幾分快意,“蔣洛落得今日下場,全是他咎由自取,活該!” “謝氏,你……”太后沒有想到謝宛諭會突然出現,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 “太后在蔣洛手中護住我的性命,我很感激,”謝宛諭跪在太后面前,朝她磕了三個響頭,“但是在這一點上,我不會贊同您。” 她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對班婳行了一個恭敬的禮,“昨夜多謝娘娘出手相助。” 本來她要與蔣洛一樣,被關押進天牢,不過后來因為班婳說了幾句話,她們這些后宮女眷被統一帶進了一座宮殿里。里面雖然擠了些,但好歹屋子干凈,也有人送熱水飯食,比天牢好無數倍。 “蔣洛犯的錯事,本與你們這些后宮女眷無關。”班婳見謝宛諭滿身郁氣,眼角已經染上了細紋,心中情緒有些復雜,沒有想到她竟然變成了現在這種模樣。 謝宛諭勉強笑了笑,自嘲道:“兩年前我還得意于自己即將嫁入皇家,你終于也要低頭向我行禮。沒有想到我把日子過得一團糟,倒是你……” 千百年后,還會有人知道班婳是誰,而她大概是史書中,寥寥幾筆的可憐人,能不能留下一個姓氏,都還不一定。 “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思,”謝宛諭又朝班婳徐徐一福,“告退。” 班婳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神情間有些動容。 “婳婳,我……” “娘娘,”班婳打斷太后的話,直接開口道,“容瑕是我的男人。” 皇后愣住,她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愿意聽我的話,是因為他待我好,但我不會濫用這份好,尤其是提出一些對他沒有好處的要求,”班婳從椅子上站起身,對太后徐徐一福,“他對我好,我要護著他,又怎么能因為外人來損害他的利益。” “請娘娘恕罪,這個忙我不能幫你。”她轉身就準備走,卻被太后一把抓住手腕。 “婳婳,就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太后拽著她的手臂,跪在了她的面前。這個風光了一輩子的女人,此刻拋卻了優雅與顏面,只想保住兒子的性命。 “娘娘,”班婳看著滿身狼狽的太后,狠心推開了她的手,“于公,為了天下百姓,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于私,我不會讓自己的夫君留下前朝皇帝,為他日后增加麻煩。今日您就是一直跪在這里,我亦不會答應你。” “你當真如此狠心?”太后聲嘶力竭的抓住班婳裙擺,“你的心為什么這么狠,為什么?” 班婳沒有理會太后的責罵,只是語氣平靜道:“你放心,待登基大典過后,我會讓陛下尊封你為太后,讓你到別宮榮養,不會讓你吃半點苦。” “還有太子,”班婳停頓了一下,“陛下亦不會要他性命,只要他老老實實的,便會一輩子榮華富貴。” 太后無力地松開班婳的裙擺,哭得渾身抽搐。 “娘娘,我若是您,就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鬧,你若是再鬧下去,得罪了陛下,到時候恐怕連太子的性命也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