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班婳掀起簾子走出馬車一瞧,可不是停了好幾輛馬車么,瞧這些馬車的規制,乘坐馬車的人品級恐怕都還不太低。她把暖手爐遞給馬車旁的護衛,從丫鬟手里接過另一個手爐,踩著車凳走下馬車,看著地上被踩得臟污的雪地,看來到成安侯府的人還不少。 “罷了,還是回吧。”班婳最不愛跟這些人打交道,轉頭就打算回去。 “小的見過郡主。”一個穿著青衣的小廝一溜小跑來到班婳面前,恭恭敬敬地給她行了一個大禮,“您往里面請。” 班婳站在馬凳上,朝幾輛馬車抬了抬下巴,“你們家侯爺這會兒有時間?” “這會兒別人來,不見得有時間,但是您過來,那定是有時間的,”小廝臉上掛著討好的笑,“侯爺早已經下過命令,若是郡主來,一定要第一時間把您給迎進去,若是有半分懈怠,便讓小的們自己收拾包袱離開侯府。” “胡說八道,”班婳笑道,“你們家侯爺,是這般不講理的人?” “侯爺平時挺講理,可是遇到您的事兒,便沒理可講了,”小廝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扭頭看了眼提班婳撐傘的婢女,忙低下頭不敢多看,郡主身邊的丫鬟都這般容顏出色,讓人瞧見連眼睛都花了。 容瑕坐在正廳里,與這幾位大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眼前這幾位,都是擁立太子的派系,太子被軟禁在東宮以后,這幾位大人一直在為太子奔走,直到寧王大肆打壓太子一脈的官員以后,他們才有所收斂。 這些人的來意不用開口,容瑕就明白,無非是聽說了外面那些流言,想要他這個“私生子”幫著正統太子在皇帝面前說好話而已。容瑕覺得這些人有些可笑,難怪太子會養成這種性子,原來都是被身邊人影響的。 寧王如今勢大,他們不想著怎么把寧王收拾下去,只知道一味的四處找人替太子求情,這腦子不知怎么長的?最好用的手段,不該是把寧王拉下馬,或是想辦法讓陛下對寧王失望,他們再去幫太子求情,才能更容易讓陛下放太子出來? 看來看去,太子一脈的人里,最好用最有手段的人還是石崇海,只可惜他得意太過,惹得云慶帝不滿,現在想要幫太子而力不足,只能眼睜睜看著寧王在朝堂上甩威風。 “成安侯儀表堂堂,有君子之儀,太子常常對臣等夸贊侯爺,”一位官員道,“并且對侯爺的文采推崇不已。” 這些人三句話不離太子,容瑕雖然很感動他們對太子的忠心,但是堅決沒有半分的動容。 “侯爺,”管家走了進來,“福樂郡主到了。” 容瑕聞言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對在座的官員道:“各位大人,容某的未婚妻到了,諸位大人稍坐片刻,容某去去就來。” 幾位大人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打斷人家未婚夫妻之間的相處,他們見容瑕雖然沒有松口說替太子求情的話,但是至少也沒有拒絕,這讓他們內心里還懷抱著希望。 “我等告辭。” “諸位大人請不要客氣。” 一番告辭挽留后,幾位大人終于還是走出了大門。他們沒走多遠,就看到正門口一行人走了進來,為首的女子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身上穿著雪白的斗篷,與大雪融為一色。一群美婢仆婦簇擁著她,就像是神仙妃子出行,氣派非凡。 “那是……”為首的官員停下腳步,轉身對身后幾人道,“我們再等等過去。” 這是準備等班婳走過以后,他們才出去了。送他們出門的管家低下頭,垂首恭立在他們身后。 哪知道正準備經過的班婳卻看到了他們,她停下腳步,摘下戴在頭上的斗篷帽子,對這幾位大人略點了點頭。幾位大人受寵若驚地拱手回禮,直到班婳走過去以后,才緩緩回過神來。 他們再探頭望過去,就看到容侯爺已經迎到了福樂郡主,俊男美女,當真是羨煞旁人。 “諸位大人,請。”管家笑瞇瞇地對幾人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幾位大人回過神里,忙笑著走出了容家大門。出了門以后,他們才苦笑著彼此分別,除此以外,再無他法。 整個京城都知道陛下看重這場婚禮,所以與班家有來往的人家,在送添妝禮的時候,都下了血本。什么珠寶首飾,古籍畫本,一樣接著一樣被送到了班家。 距離兩家婚禮還有近十日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有人在猜測,福樂郡主的嫁妝究竟有多少抬,成安侯府送過去的聘禮又會有多少? 甚至還有一些與班淮關系比較好的紈绔開始打賭,帶班婳出嫁的時候,班淮會不會哭,會不會抱著女兒不愿意讓她出嫁。本來是一場普通的勛貴人家婚禮,但是由于云慶帝給兩個還沒成婚的新人送了一座別宮,加上成安侯是皇帝私生子的傳言流出,這場婚禮就變得引人矚目起來。 嚴家與石家對這場反應沒有多大的反應,倒是謝家比較奇怪,特意備下厚禮,送到了靜亭公府。班謝兩家不和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是謝家竟然會給班家送這么厚的人,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后來才有人想起,班家前段時間還不計前嫌借了謝家大夫,雖然后來只保住了謝家大郎的命,沒有保住命根子,但遇上這種事,除了神仙誰也保不住命根子,所以也怪不上班家。 以謝家大郎傷成那樣的程度,能把命保住,已經算是班家大夫醫術好了。 這么一想,大家都明白過來,原來是為了這事,謝家才會如此。 奇怪的是,竟沒有一個人覺得,謝家人這么做,是為了幫二皇子拉攏班家與成安侯,可見這其中的關系有多復雜。 “當初太子妃從石家出嫁,也不過一百八十八抬嫁妝,我們家這個嫁妝太多了,”陰氏整理完嫁妝單子,腦仁都在作疼,她想了想,對班淮道,“不如我們先送一部東西到容家去,以成安侯的品性,也不會貪咱們閨女的嫁妝。” “你說的是,還有那些古籍字畫的,能帶到容家就帶到容家去吧,”班淮搖了搖頭,“免得留在家里被糟蹋了。” 幾年后會發生什么,事情會不會有什么轉變,他們誰也不敢肯定。以前他們的打算是,若是真有人來抄家,就把這些書想辦法提前送出去。現在他們找了一個有文采的女婿,把這些書送給女婿,總比送給外人好,更比抄家時通通被人拿走好。 班淮想得很清楚,若是四年后班家得以保住,那些古籍就全部一式兩份,原本與手抄本一對兒女各一半,誰也不多占,誰也不吃虧。 雖然這些東西他不稀罕,但怎么也是班家長輩留下來的,他也算是給子孫后代留一個念想。 “我知道你的意思,”陰氏點了點頭,突然神情有些落寞,“養了這么多年的女兒,眨眼就要嫁人,我就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她知道容瑕是個很好的女婿人選,也知道女兒對這樁婚事比較滿意,可是為人父母,對孩子總是不放心,舍不得的。 班淮握住她的手,笑著道:“兒女總有長大的一日,你還有我陪著。” 陰氏忽然笑了笑,把另一只搭在他的手背輕拍著,“老爺能說出這些話,想必等婳婳出嫁那一日,必不會太難過的。” 班淮:…… 不,他不敢肯定。 “白雪,紅泥爐,”班婳喝了一口班淮親手泡的茶,笑瞇瞇道,“我雖然喝不出這茶哪里好,不過味道確實很好。” “你喜歡就好。”容瑕放下茶爐,“茶就是拿來喝的,用好喝或者不好喝來形容,也沒有什么錯。” 班婳聽到這話便笑道:“你性格真好,難怪討女孩子歡心。” “我并不是對所有人性格都好,”容瑕一臉委屈地看著班婳,“你幾時見過我去討好其他女子,她們歡心不歡心,與我又有何干?” 見他故意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班婳伸手捏住他的雙頰往旁邊拉了拉,“你又裝可憐,別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就不敢收拾你了。” “婳婳想要如何收拾我,”容瑕把頭伸到班家面前,深邃的雙眼就像是幽靜深泉,望進了班婳的心底,“我悉聽尊便。” “不要對我用美人計,”班婳拍了拍自己跳得有些快的胸口,把茶杯喂到容瑕嘴邊,“來,喝口茶。” 容瑕抓住她的手腕,就著她的手把這杯茶喝下,然后舔著潤澤的唇角:“很甜。” “甜?”班婳看著容瑕的唇,一個沒控制住,竟然湊上去舔了一下容瑕的唇。 柔軟的舌尖,與溫軟的唇相遇,有點甜,有點熱,還有些喘不過氣。班婳眨了眨,覺得這觸感挺不錯,于是又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然后飛速的坐回原位,故作嚴肅道,“嗯,確實挺甜的。” 容瑕摸了摸自己的嘴,笑道:“看來,婳婳很滿意你看到的?” “哼,”班婳捏著茶杯在手里把玩,“原來君子都是這樣的?” “我不是君子,也不知道君子是什么樣,”容瑕握住班婳的手,“我只知道,婳婳喜歡我這個樣子就好。” 班婳低頭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轉頭看了眼窗外飄揚的雪花,在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她還沒有想到,自己會跟這個男人在一起。她想起夢里發生的那些事情,開口問道,“容瑕,你覺得大業朝現在如何?” 容瑕抬頭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民不聊生,朝政混亂,宗族懶散無為,后繼無人。” “你真敢說,不怕我去陛下那里告發你?”班婳笑看著容瑕,“我們家可也是懶散無為的宗族一員。” “班家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在我眼里跟其他人不一樣。” “看來你也不是什么公正的人。”班婳單手托腮,另外一只手被容瑕握著,“我還以為你會說,要我們班家學著上進云云。” “我本就是偏心的人,”容瑕低頭在班婳手背上親了一下,“只要是人,就會偏心。在我眼里,班家不是懶散紈绔,是心胸開闊自在無為。” “那不還是無為嗎?” “別人的無為可惡,班家的無為可愛,”容瑕笑道,“這樣對不對?” “嗯……”班婳一臉深沉地點頭,“這種說法倒是很合適。” 容瑕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起身走到班婳身邊,把她攬進自己的懷中。世間怎么會有如此可愛的女子,即便是把她揉進骨頭里,都覺得不夠。 “杜九,”王曲推門走進屋子,見杜九正靠窗坐著,便道,“你的傷勢如何了?” “已經好了很多,”杜九回頭看他,起身走到桌邊請他坐下,“你今日怎么有時間來我的屋子坐?” 王曲把手里的一籃子水果放下:“就是過來看看你。” 杜九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有什么話直說吧,你我共事這么多年,不用跟我講虛禮。” “我確實有些事情不明白,”王曲從籃子里取出一個橘子,自己先剝了起來,“原本按照原本的計劃,我們應該守國孝了。” “侯爺自有計劃,我們只需要遵守就是,其他的你不用去cao心。”杜九見他自己先吃起來,把籃子往自己這邊拉了拉,“你就算來問我,我也沒有什么答案。”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這次侯爺遇刺,福樂郡主來得太巧么?”王曲半瞇著眼,“她看似救了侯爺,但是誰能夠保證,這事本就與她有關,她不過是想借由這件事,來奪得侯爺好感?” “可是她圖什么?”杜九反問道,“圖侯爺的權勢?地位?還是容貌?” 王曲一時間竟是被噎住了,他拿著剝了一半的橘子,半晌才道,“也許是……容貌?” “所以她花這么大精力請一堆殺手,手上沾一堆人的性命,就為了圖我們家侯爺的容貌,她腦子有毛病?”杜九掰開橘子,直接扔了一瓣到嘴里,“王曲啊,我知道你們這些讀書人腦子活,又聰明,但是也最容易犯一種錯誤,那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王曲面上有些掛不住:“我這不是猜測嗎?” “我看你不是猜測,而是對福樂郡主有意見,”杜九把橘子扔回桌子上,直接把手在身上擦了一下,“我看福樂郡主挺好的,身手敏捷,長得漂亮,還給侯爺送了不少萬金不換的古籍,這樣的媳婦打著燈籠都難找。更重要的是,侯爺喜歡她。” 王曲道:“我一直以為侯爺是為了班家背后那些武將勢力,才會娶郡主。” “事實證明,是你想多了,”杜九語氣有些淡淡,“王曲,別怪我沒提醒你,有些事情,不該你管的就不要去cao心,到時候誰也護不住你。” 王曲:“我也是為了侯爺……” 他抬頭看到杜九的表情,竟從對方眼里看到幾分嘲諷,于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第106章 王曲與杜九不同,杜九只是容瑕的近身護衛, 但他是謀士, 而且是幾個謀士中比較受重用的那一個。 他一直不太喜歡班婳,或許是因為這位郡主太美、太嬌、太過自我, 這樣的女人做不好一個女主人。她不知道怎么幫侯爺安撫屬下,心智謀略不足,甚至連賢惠二字都不能沾邊,總不能讓侯爺cao心外面的事情, 回到家里, 還要去哄一個善于吃喝玩樂的女人? “你太自以為是了, ”杜九面無表情道, “若不是福樂郡主,我與侯爺早已經沒命。你也沒機會再跟我說這些話, 如果你今天來, 就是為了說這些, 就請回吧。” “杜九, 你是被她蠱惑了。” “被自己救命恩人蠱惑很正常,”杜九把一筐橘子推回去,“你的東西帶回去,我吃著涼牙。” 王曲想要再勸,但是看杜九一臉不愿意開口的模樣,就知道自己多說無益,起身對杜九拱手道:“告辭。” “慢走不送。” 走出院子,王曲抬頭看了眼灰沉沉的天,拉緊身上的厚實披風,轉身準備回自己的院子。他們這些門客,都住在內正院外面,三門平日里是不能輕易進的。 路過府中的花園時,他聽到園子里有女子的笑聲傳出來,忍不住停下腳步看了過去。 雪花飛舞,他們家穩重的侯爺,竟然在陪一名女子做小孩子才會玩的游戲,堆雪人。他臉上還帶著輕松的笑意,仿佛這個游戲充滿了樂趣,比一本古籍孤本還能讓他愁緒全消。 王曲忍不住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看著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