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這大熱的天,哪來的凍死骨,”班婳挑眉,“這位大人是在跟我說笑嗎?” 幾位大人:重點是這個嗎? “郡主,雖然路無凍死骨,但是卻有干旱得過活不下去的百姓。”新科狀元道,“郡主,如今朝中一片混亂,陛下又不愿意見我等,請郡主為了天下百姓,進宮走這一趟。” 班婳愣了一下:“你跟我詳細說一說,究竟哪些地方遭了災?” 新科狀元見福樂郡主這樣,心中一喜,忙開始講述起來。 聽著對方的話,班婳有些失神。大旱災,她夢里是出現過的,只是夢里太模糊,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發生的,只記得死了很多人,甚至還發生了暴亂,最后被人帶兵鎮壓,尸橫遍野,哀嚎聲直上云霄。 想到夢里那個場面,班婳覺得前身都有些不得勁兒了。 難道夢里發生的那件事,就是今年? “等等,你說誰下的命令?”班婳聽到“寧王”這個稱號,皺眉道,“蔣洛他只是一個監國,有何資格調動羊牛縣附近的駐軍?” 新科狀元面上露出幾分難堪:“郡主,如今朝中大部分勢力,已經被寧王把持了。” 班婳聞言眉頭皺得更緊,“朝上兩個相爺呢?” 新科狀元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了班婳的問題:“嚴相面上并不支持寧王,但是朝上有傳言,嚴相與太子決裂后,便在私下支持寧王了。” “那石崇海呢?”班婳對政治不感興趣,她怎么也沒有想到,蔣洛那樣的草包,也能把持朝政,“他是太子的岳丈,總不能支持寧王吧?” “郡主,您忘了?自從石家小姐買兇刺殺令尊以后,石家就受到了陛下的厭棄,如今在朝中,石相一脈根本無力與寧王作對。” 新科狀元想,若不是陛下打傷成安侯與姚尚書,只怕朝廷的局勢還不會變得這般糟糕。只怕陛下也沒有想到,如今朝中會變成這種狀況。 朝中的局勢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 似乎從成安侯與姚尚書受陛下杖責,寧王讓人頂替了兩人職位開始。 若是陛下當初沒有那么沖動便好了。 “你們是想讓我進宮勸一勸陛下?”班婳失笑,“你們以為,陛下會聽我的?” 第99章 “爾等飽讀詩書,心懷天下, 為何不敢直言納諫, 若是做得好還能青史留名。”班婳指尖嫩如青蔥,她略抬著下巴, 看起來十分的倨傲,幾位官員都有種被輕視的惱怒感。 “武將靠平外敵守衛邊關獲得美名,文臣自然是定邦安國,為百姓拋頭顱灑熱血流芳百世, ”班婳眼角微挑, 貴氣逼人, “諸位又何必來為難我一個弱女子?” “若是我們死諫有用, 今日便不會來勞煩郡主……” “你們不是還好好站在這里?”班婳垂下眼瞼,低頭去端桌上的細瓷官窯茶盞, “若是諸位大人死諫無用, 小女子無論如何都會進宮去求見陛下。” 這話就差沒明著說, 你們先去死一死, 沒死怎么知道死諫無用? “好一個福樂郡主,”一位官員怒道,“就是因為你們這種尸位素餐的人太多,才敗壞了我大業朝綱,害得天下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附體……” “這位大人姓王吧?曾記得你在外明言,說班家人荒唐無用,乃朝中之蛀蟲,”班婳輕笑一聲,“王大人如此有骨氣有氣節,怎能讓我這樣的人幫忙,豈不是墮了你的清名?” 此言一出,暴跳如雷的官員頓時像是xiele氣的青蛙,張大著嘴卻說不出話來。這話他確實當著幾位同僚說過,但是在人多的場合,他從未說過這些話,福樂郡主怎么知道的? 難道是有同僚為了討好班家人,故意把他說的話傳到了福樂郡主耳中? “王大人不必害怕,”班婳目光在這些人身上掃視而過,這些官員不自在地躲過班婳的視線,不敢直視她的雙眼,“你不是第一個說我壞話的人,也不是最后一個。人生在世,若是沒有人評說反而寂寞,我不怪你們。” 班婳說的是你們,不是你。 王大人見其他幾位同僚面色也不太自在,心中尷尬之情稍減,至少犯下這種錯的人,不止他一個。 這幾個人當中,唯有新科狀元不卑不亢地站在班婳面前,也沒有躲開她的視線。他從不曾說過班婳的壞話,甚至在謝啟臨與人私奔后,還為了班婳與人爭執過。 只是那時候他還不是狀元,亦沒有人在意他說了什么。 “恕我不能幫上各位大人的忙,諸位請回吧。” 其他官員還想再說,新科狀元行了一禮:“我等叨擾了,告辭。” “上門拜訪,拜帖不寫,禮物不帶,這也算是懂規矩的人?”等這些人離開以后,班恒冷哼一聲,“別管他們,滿口仁義道德,批判天下,結果這個關頭,他們不敢去得罪陛下,偏偏讓你去,真是一點臉面都不要了。” “既然知道他們是這樣的人,又有什么好氣的?”班婳輕笑出聲,語氣里滿滿都是嘲諷,“當初他們說我閑話的時候,又何曾想過今日會在我面前,連頭都抬不起來。” “這事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你知道是什么道理嗎?” “不能在背后說人壞話?” “不,”班婳搖頭,“說人壞話的時候,要挑場合,什么同僚朋友,不一定靠譜。那個姓王的,前腳說了壞話,當天下午就有人為了討好我來告發他。所以在權勢與利益面前,甘做小人的鼠輩很多,世上有忠義良友,但不是每個人都是。” “姐,你是想讓我在朋友面前,不要什么話都說?”班恒眨了眨眼,“你放心吧,我就算想跟人說什么驚天大秘密,我也不知道說啥呀。” “這倒是個理。” 又過了將近十日,京城仍舊炎熱無比,宮里忽然傳出一道圣旨,召成安侯進宮面圣,哪知道成安侯行至半路時,因為傷口開裂,加上天氣炎熱,暈倒在馬車中。最后陛下只能讓護衛把成安侯送回府,面圣之事亦不了了之。 成安侯醒后,萬分惶恐,連上了兩道請罪奏折,不過陛下哪里舍得責罰成安侯,不但沒有責怪他,反而讓他安心養身體,又賞賜了不少益氣養身的好東西,以示對其的看重。 重病的成安侯無法進宮,旁人卻已經知道了他受陛下重視的程度,以往支持太子一脈的朝臣,都開始有意無意向他示好。二皇子與成安侯不對付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太子向來十分欣賞成安侯,曾經還在公眾場合說過“君子當如君珀”這種話,所以太子一脈的官員都想成安侯能夠幫著太子求一求情,至少不能讓二皇子坐上這個位置。 就連原本與成安侯關系不太和睦的石崇海,最近都時不時說一些成安侯的好話,以表明自己的立場。 很多人都不想二皇子登基,尤其是當受災郡縣傳來新消息,說是不小流民被駐軍射殺以后,朝中關于二皇子的非議更是多于潮水。 之前來求班婳幫著說好話的官員,終究沒有到大月宮門前死諫,他們只是寫著一首首憂國憂民的詩詞,來表達內心的憤怒與憂慮。唯一到大月宮前跪求陛下見一面的狀元郎,在大月宮門前跪了整整四五個時辰,最后暈倒在烈日下,也沒有見到云慶帝,反而惹怒了二皇子一派的官員,最后被擼去官職,賦閑在家。 班婳聽到這個消息后,挑眉:“總算是出了一個真正有血性的人,這個狀元郎,他叫什么名兒?” “陳陽,字賀陽,薛州人士,”護衛答道,“外面的人都嘲笑他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才落得這個下場。” “他此舉確實有些沖動,但是世間就是需要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才有人出來伸張正義,”班婳放下手里的檀木香扇,“讓人備禮,以我的名義送到這位陳狀元家里去。” “郡主,這位陳狀元沒有府邸,現在住的還是租來的小院,”護衛道,“現在他沒了官職,恐怕連小院兒也租用不起了。” “那再加三百兩銀子送過去。”對于班婳而言,別說三百兩,即使三千兩拿去送人也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但是她心里很清楚,以這位陳狀元的人品,銀兩若是超過幾百兩,只怕打死他也不愿意接受。 “郡主,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整個京城誰不知道我與二皇子兩看生厭,他看不順眼的人,我愿意出手幫一幫又怎么了?”班婳嗤笑,“他現在還只是寧王,可不是我們大業朝的王,他又能奈我何?” 她的爵位是云慶帝欽賜的,蔣洛現在就算脖子以上全是裝飾品,也不敢動她。 “是,屬下這就去辦。” 自從在大月宮外中暑以后,陳賀陽就大病了一場,在家中養了好些日子,也沒有完全緩過來。幾位同僚來看過他一兩次,都說他太過沖動了,行大事應該謹慎云云。 后來這幾位同僚漸漸便來得少了,他手中拮據,只好當了一些物件兒付了下半年的房租,日子過得委實艱難。 聽到書童說福樂郡主護衛求見時,他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十日前,他們去求見福樂郡主,可是被這位郡主好一頓取笑,這會兒派人來,難道又是來嘲笑他的? 心里雖然犯疑,他卻不敢猶豫,忙把人迎了進來。 來者約莫二十七八的年齡,相貌普通但是氣勢威嚴,一看就像是練家子。他身后還跟著幾個捧禮盒抬擔子的小廝,皆穿著體面,忠厚老實的模樣。 “郡主聽聞陳狀元壯舉,十分敬佩陳狀元人品,這些薄禮乃是郡主的一番心意,請陳狀元萬萬不要推辭。”如今陳賀陽沒了官職,但是功名還在,敬稱“陳狀元”已經是最尊重的叫法。 陳賀陽沒有想到自己迎來的不是嘲諷,而是一份鄭重的厚禮。看著這堆禮物,有藥材布匹rou類,皆是一些實用的東西。想來是那位尊貴的郡主考慮到自己的難處,才以這種理由來給他送東西吧。 一時間,陳賀陽心中五味陳雜,起身對護衛行禮道:“郡主好意,學生心領了,只是這些……” “郡主說了,陳狀元若是不稀罕這些東西,盡管扔掉便是,她送出去的東西,一向是不喜歡別人還回來的。”護衛起身給陳賀陽行了一禮,“請陳狀元不要讓在下為難。” “這……” 護衛不等他開口,直接道:“告辭。” “哎,等等!”可憐陳賀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尚在病中,手腳哪有護衛小廝的快,等他追到門口的時候,護衛小廝們早就騎著馬離開了。 “靜亭公府真是顯赫,連小廝都配了馬。”書童扶著陳賀陽,眼中滿是艷羨之情。 陳賀陽聞言苦笑,京城里的貴人多如牛毛,但如靜亭公府顯赫的人家確實不多。他一個沒權沒勢的窮書生,現如今連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別人都不敢太明著幫他,偏偏這位郡主卻大張旗鼓派下人來幫他,真是讓他有種世間竟出怪相之感。 回到書房中,陳賀陽看著桌上自己心灰意冷之后寫下的詩詞,良久之后,把這張紙揉成了一團,扔進了廢紙簍里。 大丈夫行不悔,做不疑,當如是矣。 “公子,公子,”書童忽然抱著一個黑色的布袋進來,“小的發現了這個。” 陳賀陽打開袋子一看,里面放著十余兩散碎銀子,幾串銅錢,還有三張百兩的銀票。 這一瞬間,陳賀陽覺著手中的黃白之物重逾千金。 第二天,班婳收到了一張數額三百兩的欠條。欠條上的紙寫得十分好看,班婳看了一眼后,就把欠條交給了如意,“收起來吧。” 這個陳賀陽是個有意思的人,沒有迂腐的把東西送回來,也沒有把她送的禮折算成價格算進這張欠條里,他這是承了她的情,又維護了他的原則。 “算得上是個正直又不過于執拗的人,”班婳對陪坐的班恒道,“這樣的人,勉強稱得上一句君子了。” 班恒挑了挑眉:“我還以為你跟容侯爺相處久了,對君子的標準就提高了。” 班婳聞言笑了:“我是一個寬容的人。” “那我還真沒看出來。”班恒小聲嘀咕。 班婳笑而不語地看他,他默默地低頭喝茶,不再多發一語。 時間進入七月,老天仿佛終于想起自己最近沒有下雨這件事,京城的上空,終于迎來了第一朵烏云。 班婳從馬背上下來,看著天上的烏云,這是要下雨了? 守在容府大門口的下人見到班婳,立時熱情地迎了上來:“小的見過郡主。” “不必多禮,”班婳剛跨進大門,豆大的雨點就噼里啪啦掉了下來,她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下雨了,下雨了!” 容瑕府里的下人都十分懂規矩,但是當雨滴落下時,她仍舊聽到了一些人喜極的尖叫聲。可見這場雨有多少人盼望著,又盼望了多久。 她站在走廊下,看著雨在眨眼間變成瓢潑大雨,似乎感受到一股從地底蒸發出來的熱氣。 “郡主,請您小心,別讓雨水濺濕了您的裙角。”兩位婢女擋在班婳身前,不讓雨水濺到她身上。 “無礙,”班婳見擋在自己面前的是兩個小丫鬟,把她們往后拉了拉,“小心,你們不要把自己身上弄濕了。” “郡主……”兩個丫鬟怔怔地看著班婳,眼中帶著幾分感動之意。 雨幕之中,容瑕撐著一把傘徐徐而來,他走上臺階,看著與幾個丫鬟有說有笑,還沒看到他的班婳,柔聲道,“婳婳。” “你怎么來了?”班婳回頭,看著撐著傘的男人,“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怎么能淋雨?” “聽到婳婳來了,外面又下了雨,我如何還坐得住?”容瑕把傘舉到班婳頭頂,對她溫柔一笑,“你已經兩日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