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欽天監的監正胡大人當年只是一個小小的從九品漏刻博士,但是由于他年輕時跟了一位鐵口神斷的高人,備受貴族們信任,短短十年內,就成了欽天監最有資歷的人,不少人見到他,都要叫他一聲胡先生。 一開始成安伯讓他推算生辰八字,他是很樂意的。然而拿著八字一推算,他差點以為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或是這八字有誤。 然而不管他怎么算,這分明就是一個極其貴重但又薄命早亡的命格。 貴極帶鳳飛之相,卻又有短命之兆,短命之兆尤為明顯,鳳飛之相卻虛無縹緲。 命都沒了,哪還能飛起來? 太子已有太子妃,太子若是登基,皇后便是太子妃,與福樂郡主又有何干?便是二皇子登基,以二皇子對福樂郡主的厭惡程度,也不可能讓她做皇后。 說明這位郡主有可能是后面一種命格。 短命之相啊。 還有一種可能,但他卻不敢承認,或者是不想承認。 他暗自嘆息一聲,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見容伯爺一面。怎么說,他也算得上是依附于容伯爺的人,這些事無論如何也不能瞞著他。 容瑕在自己家中見到了胡大人,他走到上首坐下:“胡先生,八字算好了?” “容伯爺,我的能力不精,只怕是……” “胡先生的能力我從不懷疑,有什么話直說便是?!比蓁Φ溃爸拔易屇愣ㄏ碌娜兆樱捎袉栴}?” “那天確實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然而……”胡大人為難的看著容瑕,“有問題的是福樂郡主八字。” 容瑕聞言皺起眉頭:“她的八字怎么了?” “福樂郡主八字看似顯赫,卻有命折之相,”胡大人擔心容瑕聽不明白,又補充了一句,“她將……死于利刃之下?!?/br> 容瑕眉梢一挑,眼神頓時變得凌厲起來:“胡先生,我從不信命,你應該明白?!?/br> 胡大人對上容瑕的雙眼,心頭一顫,忙起身道:“實際上福樂郡主的命格尚有改命之機,在下知道伯爺并不信任這些,然而……” “說吧,還有什么改命的機會?”容瑕打斷了胡大人的話。 “鳳命呈祥,只要郡主身帶鳳命,自然涅火重生,無懼一切利刃?!焙笕藢χ蓁ψ饕荆暗窃谙抡J為此路不通。伯爺,請您三思?!?/br> “你這話是在說福樂郡主,還是在說我?”容瑕臉上的笑意漸消,白皙的手指碰到桌面,桌面觸手冰涼,他微微垂下眼瞼,“命由己不由天,福樂郡主有沒有鳳命如何,此生有我,定無人負她?!?/br> “伯爺!”胡大人終于忍不住道,“在下不明白,既然您想要成就大業,又為何要娶這樣一名女子?” “胡先生,”容瑕偏頭看胡大人,眼底滿是寒意,“你這是要插手我的私事?” “在下并無此意,”胡大人面色一白,“如今二皇子與太子派系的人私底下動作頻頻,還有一個摸不清動向的長青王,在下擔心您……” “長青王就是一顆墻頭草,”容瑕冷笑,“有野心卻又沒有膽量,自以為掩飾得極好,但那份心思卻昭然若揭。” 在這個京城里活得很好的人,都不是傻子。 “這等大事,成則千古成名,敗者遺臭萬年。伯爺,請您三思啊?!焙笕私K究不想容瑕走上那條路上。 “胡先生,”容瑕看著胡大人,“不久之前方丈說了與你一樣的話?!?/br> 胡大人頓時噤聲,他知道伯爺所說的方丈是誰。 “我很感激諸位愿意追隨我,但是有件事也希望胡大人明白,”容瑕抿了一口茶,語氣十分冷淡,“我最不喜歡的,便是別人對我的指手畫腳?!?/br> 胡大人手心微微滲出汗來:“是在下逾越了。” 容瑕點了點頭:“若是班家人來問,你只需要說,明年二月二十六是好日子便足矣。至于其他的……一個字都不要多提?!?/br> “是。”胡大人見伯爺面色稍微好了一些,才鼓足勇氣道,“或許福樂郡主命定之人,便是伯爺您?!?/br> 容瑕面色稍霽,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盞:“不是或許,而是只有我?!?/br> “是。”胡大人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雙腳都在發顫,只是方才太過緊張,竟是一點都沒有注意到。 胡大人離開以后,容瑕拿起紅紙上的八字批言看了很久,最后把這張紅紙緊緊地拽緊,從小到大,他不信鬼神,也不信天命,能信的只有他自己。 “來人!” 杜九走了進來,“伯爺。” “二皇子那邊,可以去幫一幫忙了?!奔t紙上的紅顏料沾了容瑕一整只手,他攤開掌心,看著掌心的艷紅,緩緩道,“我想二皇子應該會很喜歡我送他的這份禮?!?/br> “是?!?/br> 二皇子居住在宮中西邊的西舍里,與有品級的王府相比,這個地方又窄又小,一言一行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同住在這邊的,還有他兩個十幾歲的庶弟,只是這兩個弟弟從來沒有入過他的眼,他們在與不在,對蔣洛而言都沒有什么差別。 自從西舍被重兵把守以后,他就在屋里發了很久的脾氣,直到父皇病重太子監國的消息傳來,他才知道事態的嚴重性。 若是父皇出了什么事,讓太子登得大寶,那他以后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外面的人都說太子仁愛厚道,不好女色,謙恭有禮但是在他看來,太子并非是仁愛之人。 說什么太子不好美色,恐怕只是面上不喜歡,內里卻yin了無數的女人。只有班婳那種不長腦子的女人才會覺得,太子只是把她當做好meimei。還從小跟太子玩在一塊,把他當做好人。 “殿下,”一個內侍匆匆走了進來,對二皇子道,“嚴家人傳消息進來了。” “給我,”二皇子忙從內侍手里接過紙條,紙條很小,上面只寫了十余子。但是對于一直被看守在院子的二皇子來說,這點消息已經彌足珍貴。 太子監國,朝政不穩,太子無力掌控。 看完紙條,二皇子把紙條撕碎,浸泡進茶水中,然后把茶水澆進花盆中,“有意思?!?/br> 內侍見二皇子被關了這么久,竟然還笑出了聲,嚇得不敢抬頭,以為皇子是被氣傻了。 “殿、殿下?” 二皇子抬頭看著內侍:“怎么了?” 內侍搖頭:“奴婢只是想,您其實可以拉攏那四位大臣。” “你說容瑕他們?”二皇子嘲諷般冷笑一聲,“別妄想了,他們可是父皇忠實的走狗?!辈蝗徊≈刂?,單單只叫了他們四個人去面圣。 “他們只是忠于陛下,不代表他們忠于太子,”內侍小聲道,“只要太子做出讓他們失望的事,以這四位大人的行事,想來無法忍受這樣的人做未來帝王?!?/br> “失望……” 二皇子皺了皺眉,太子慣會裝模作樣,身邊除了太子妃就只有一個妾室,膝下雖然只有一個女兒,卻氣度從容,仿佛一點都不著急,偏偏文人們似乎就愛他這個調調,一個勁兒夸著太子有多好。 太子有多好…… 對,既然這些人喜歡夸太子好,那就讓他們夸,死命的夸,慢慢的夸,夸得天下人都說他好,連父皇都比不過的程度。 他倒要看看,父皇究竟容不容得下一個比他還要“好”的太子。 “殿下,奴婢雖然不是真男人,但是奴婢平日看到漂亮宮女,也是忍不住要多看幾眼的,”內侍小聲道,“太子殿下是個真男人,又怎么會對美色無動于衷呢?” “你說得對,”二皇子頓時高興起來,“對美色無動于衷的男人,不是裝出來,就是柳下惠?!?/br> 內侍行了一個禮,殷勤道:“能為殿下分憂,是奴婢分內之事?!?/br> 人們往往拿自己的標準去看待他人,并且以此作為準則,二皇子便是如此。 宮中暗流涌動,唯有班家人似乎是暗流中唯一沒有反應的溫室,班家四口除了出門的次數少些以外,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夏天快要到了,班家人已經忙著量體裁衣,準備把素色的衣服穿出一百零八種不同的美感來。 夏季容易出汗,金屬類的銀首飾也不合用了,往年的首飾顏色又太過艷麗,不適合他們現在用,又該如何? 買,全都重新買。 玻璃種的,羊脂白玉的,顏色素凈的水晶,這些都是可以用上的。 錢財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早點花了就花了,待到抄家時,全都便宜了別人那才是不劃算。 班家人一直覺得,東西只有花掉了才不算浪費,放在屋子里積灰不是他們的風格。帳子、紗窗、遮陽紗通通換成最好的素色薄紗,既透風看著也舒服。 把家中書庫的書籍搬出來晾曬時,班婳趴在涼亭里,看著院子里曬的這些書,忍不住昏昏欲睡。 班恒比她好不到哪去,他趴在圍欄上,打個哈欠道:“姐,這些書留著可真麻煩,不能吃不能用的,等幾年還不知道會便宜誰。要不等容君珀休沐的時候,讓他過來自己挑,他看上了那些我就把這些給你做嫁妝?!?/br> “誰要這個做嫁妝,”班婳頗為嫌棄,“你還不如多給我幾間莊子鋪子?!?/br> “那也成,”班恒很大方地點頭,“莊子鋪子那肯定不會少。不過書也是要的,萬一我未來的外甥喜歡讀書,我們家豈不是多了一個才子?” “什么外甥,八字沒一撇的事,你不如想著你未來的孩子是才子才女,”班婳半瞇著眼:“一天比一天熱,每天都犯困?!?/br> “可不是,天氣一熱,哪都不想去,”班恒道,“看著白花花的太陽,就有些犯眼暈?!?/br> “世子,郡主,”一個小廝匆匆跑過來,因為跑得太急,還把曬在地上的書踩了一腳,“大事不好了?!?/br> “發生什么事了?”班婳與班恒坐直身體,見小廝這般慌張,面色也跟著嚴肅起來。 “方才外面傳來消息,成安伯與姚尚書不知怎的觸怒了陛下,陛下竟讓侍衛打了兩人的板子。” “什么?”班婳眉頭緊皺,“現在怎么樣了?” “成安伯已經被送回府了,據說情況不太好,成安伯府的下人,已經到處找大夫了。” 堂堂伯爺,竟然要由下人出門去找大夫,難道是伯府的大夫不中用,還是太醫院的人不敢到伯府上去治傷? 這情況要多嚴重,才會鬧得這么大? “把我們府上養著的那幾個大夫先安排過去,”班恒當下毫不猶豫道,“趕緊的?!?/br> “是,小的這就去套馬?!毙P馬上應下,轉身就跑。 班恒轉頭看班婳:“姐……” “去成安伯府。” 班婳面色一肅,轉身就走入了陽光之下。 班恒毫不猶豫地就跟了上去。 第92章 成安伯府此刻鬧哄哄的,好在還不至于慌亂。府里養的大夫擅長醫治傷寒頭疼, 卻對跌打損傷不太在行。管家請人到太醫院叫太醫, 結果半天都沒有人來,氣得他忍不住大罵了幾句, 轉頭又讓人去請外面的大夫。 今天伯爺被人抬回來的時候,成安伯府的人都被嚇了一跳。伯爺的腰背上全是血,送伯爺回來的太監什么也沒說,只是行了一個禮, 轉頭就匆匆離開了, 連喝口水的時間也沒有。 管家心中又急又氣又擔心, 可是府中除了伯爺, 便再無一個能做主的人,他只能與府中的幾個門客出來安排府中事宜。 平日里風光的時候, 每個人都殷勤小意。但是稍有落魄, 就連太醫也會趨利避害。若是作為旁人, 管家或許還能理解這種事, 但當事人是自家伯爺,他心中難免起了幾分怨恨。 “管家爺爺,”一個小廝匆匆跑了回來,“大夫來了!” “是平和堂的老大夫嗎?” 小廝喘著氣搖頭。 “不是叫你去請平和堂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