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他一夜未睡,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幾個時辰,才鼓起勇氣拜訪了傳說中彪悍不講理的班家。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班家的門房很普通,既沒有拿斜眼看他,也沒有惡言惡語攻擊他,反而客客氣氣的領他進去。府邸里面確實比較精致講究,但這是國公府,講究一些也是應該的。 小廝丫鬟們都很講規矩,沒誰亂探頭亂跑,瞧著反而比他家的下人精神一些,連身上的布料也穿得比他家下人好。 “劉大人,請往這邊走?!惫茴I著劉大人進了正廳,對他行了一個禮,“請?!?/br> 劉大人見上首坐著靜亭公與其夫人,世子與郡主分坐兩邊,四人面上并沒有倨傲之色,更多的是好奇與不解。 “下官見過國公爺,見過夫人、世子、郡主?!眲⒋笕顺嗷葱辛硕Y,班淮笑瞇瞇地讓他坐下??吹竭@個燦爛的笑容,劉大人心里更加不踏實了。 寒暄幾句后,班淮終于問起了正經事:“劉大人,不知道今日你貴足踏臨寒舍,有何要事?!?/br> “不敢,不敢,下官貿然來訪,是為了工部郎中趙賈被殺一案而來。” “誰,誰?”班淮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誰被殺?” “回國公爺,是工部郎中趙賈趙大人?!眲⒋笕擞^察著班淮表情,對方眼睛微張,瞠目結舌的模樣,不似偽裝,看來是真不知道這件事。他再扭頭去看福樂郡主,對方臉上更多的是茫然,似乎連趙賈是誰都不知道。 班淮愣了半晌,才不敢置信道:“他在外面得罪什么人了?” 要不然殺他干什么?趙賈在趙家的地位不高,在工部也就過著混吃等死的日子,文不成武不就,平時沒事就是喝花酒賭錢,這樣的人有什么被殺的價值? 班淮嫌棄的眼神實在是太過明顯,劉大人想裝作沒看見都不行,他小聲解釋道:“趙大人的尸首,死在煙柳巷外發現的,發現者是一個落第書生?!?/br> 聽到這個解釋,班淮頓時恍然,難道是為了歌姬花魁爭風吃醋,最后被人殺了? “根據這個落第書生的口供,我們得知曾有貴府的護衛持刀經過,所以下官例行公事,便來貴府問一問?!眲⒋笕嗽缫呀洿蚵犌宄@兩個碰巧路過的護衛是福樂郡主的人,他今天主要的詢問對象是班婳。 “夫人,我可從不去這種地方,”班淮忙扭頭看陰氏,“你要相信我?!?/br> 當著外人的面,陰氏從不會讓班淮難堪,她溫柔笑道,“妾身相信夫君。” 班淮扭了扭屁股,滿身的不自在,偏偏當著陰氏的笑臉,他還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你說的是前天晚上?”班婳見父親那坐立不安的模樣,不想讓他被黑鍋,便開了口,“劉大人,你說的那兩個護衛,應該是我派過去的?!?/br> 劉大人心里暗暗叫苦,你一個好好的郡主,派護衛去那種地方做什么。他現在可是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實在是為難人。 “當日我遇到一個叫蕓娘的女子,擔心她回去的路上出意外,便派護衛送了她,”班婳想了想,“當日成安伯與他的護衛也在場?!?/br> 聽到成安伯的名號,劉大人心里便信了幾分。他又見班婳并不似傳言中那般刻薄不講理,反而十分講理,便放下心來:“請郡主原諒在下冒犯,請問這位蕓娘是何人,與您又是什么關系?” “她……”班婳想了想,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她與蕓娘之間的關系,“她是謝二公子當年私奔的對象。” 劉大人:??? 謝二公子私奔的對象?也就是說,當年撬了福樂郡主墻角,還勾得謝二公子私奔的女人,就是福樂郡主口中的蕓娘?既然是這樣,為什么福樂郡主還會擔心她出意外,特意派護衛送她回去,她與那個蕓娘不應該是仇人嗎? 沈鈺因為與福樂郡主退婚,便被福樂郡主用鞭子抽,那個蕓娘害得福樂郡主丟了這么大的臉,她竟然沒有報復? 看到劉大人明明很糾結,卻偏偏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班婳忍不住笑出聲,她道:“劉大人,蕓娘不過是一個風塵女子。她深陷泥潭,有一只手伸給她,她自然會緊緊抓住,我還不至于與她一般見識?!?/br> 劉大人干笑道:“郡主菩薩心腸,下官佩服?!?/br> 班恒翻了個白眼,什么菩薩心腸,不過是他們班家向來講究冤有頭債有主罷了。把氣撒在一個妓女身上有什么用,真正缺德的是謝啟臨。 “郡主,下官還有一事不明,請郡主為下官解惑?!?/br> “劉大人請直言?!卑鄫O微微頷首,“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下官聽聞郡主曾在班將軍身邊熏陶多年,對騎射武器都有所涉獵,不知您可知道,造成這種傷口的利刃,是刀還是劍。”劉大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把班婳當做兇手,先不說班家與趙家關系不錯,就說班家的身份與地位,他們殺趙賈有什么用處,殺著好玩,給二皇子的婚禮添晦氣嗎? 就算真要添晦氣,也不會用這么蠢的手段。 他掏出倆張紙,一張紙上是大理寺畫匠模擬的幾種兇器,一張紙上畫了一個男人上半身的正反面,上面畫著傷口的位置與形狀。 班婳接過紙,仔細看著上面幾種模擬兇器,又照著傷口看了看,緩緩搖頭道:“沒有看過真正的傷口,我不敢真正的確定。說出來不怕劉大人笑話,我雖確實跟在祖父身邊長了不少見識,但也只是紙上談兵而已,若是我有說錯的地方,劉大人不要見笑。” 劉大人聽到這話,對班婳印象更好,究竟是誰抹黑福樂郡主名聲的,這不是挺好的一個小姑娘么? “郡主請盡管說,下官洗耳恭聽?!眲⒋笕似诖乜粗鄫O。 班婳又問了他幾個問題,比如說血液的噴濺如何,傷口皮rou顏色如何,是否外翻等等,最后班婳搖了搖頭,“劉大人,恐怕這幾種武器都不是?!?/br> 劉大人頓時來了精神:“不知道郡主有何高見?” 班婳叫下人拿來紙筆,自己畫了一幅出來,“我覺得倒是有些像這種外族使用的兵器?!?/br> 劉大人接過紙一看,看著上面歪歪扭扭的圖,看不出是刀是劍還是硬鞭的東西,委婉的問:“不知道這種武器叫什么名字?” “名字?”班婳不解地看著劉大人,“這就是艾頗族常用的一種刀,沒有名字。那個艾頗國王子不是還厚著臉皮留在大業嗎,你去問問他應該就清楚了?!?/br> 劉大人恍然大悟,起身朝班婳行了一個大禮:“多謝郡主為下官解惑,下官告辭。” 班婳忙道:“這只是我的猜測,做不得準的,若是出了錯,你可別怪我。” 劉大人見班郡主一臉“我幫了你,但你別坑我”的表情,鄭重道:“請郡主放心?!?/br> “那就好,”沒事不要瞎往身上扛責任這是祖母教她的行事法則之一,班婳一直都記得很好。見這個姓劉的大人如此識趣,班婳便多口問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下官姓劉,名半山,字青峰。”劉大人對著班婳恭敬一拜。 班婳點了點頭:“我記下了,你去忙吧。” 三十出頭就擔任了大理寺少卿一職,說話做事還講究規矩,這樣的人就算以后改朝換代,日子應該過得也不會太差。 劉半山雖然不明白福樂郡主為什么用一種欣慰欣賞的眼神看著自己,但是想著這是伯爺的未婚妻,未來的夫人,他還是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后,才退了出去。 等劉半山離開以后,班家四口臉上的嚴肅全部垮掉了,班恒一臉震驚道:“趙家人竟然被殺了,用的是外族兵器,還是在二皇子大婚前夕,這是不是有心人故意挑撥大業與附屬國的關系?” “我就說吃喝嫖賭不是好事,”陰氏拿眼睛瞥夫君與兒子,“你看看這有什么好的,死的還不光榮。別人以后提起他,想到的就是他死在了煙花柳巷外面,到死都丟人?!?/br> “死都死了,哪還管丟不丟人啊,”班恒小聲道,“再說了,趙賈也不是什么名人,京城里能有幾個人認識他?” “照你這話意思,還覺得他做得沒錯?”陰氏挑眉,一雙漂亮的鳳眼掃到班恒身上,班恒忍不住抖了抖,“沒沒,我是說這樣的人活著沒意思,死得沒名堂,值得我們警惕。” “人啊,若是連死都死得不好看,那才是死不瞑目,”班婳一臉感慨道,“恒弟,你還是太年輕。” “你也別說你弟,你自己做事也不多動動腦子,”陰氏瞪班婳,“你一個姑娘家,便是不放心其他人,也該讓府里的護衛去送。派你身邊的親衛過去,讓其他人看見了,說起你的閑話來,很好聽么?” “反正外面的人總是愛說我閑話,要說就說我一個得了,何必還要連累全家被人說?!卑鄫O覺得自己這么做挺劃算的,“我哪能因為一點小事,連累自家人?!?/br> “你跟你弟從小到大,做過連累全家的事情還少嗎?”陰氏淡淡道,“不要給我扯這些亂七八糟的,下次做事再這么不長腦子,你跟你弟都去跪先祖牌位去?!?/br> 班婳班恒齊齊噤聲,偷偷拿眼睛去瞧班淮。身為一家之長,兩個兒女的父親,班淮此刻默默地低著頭,秉持著打死也不出聲的優良風格,堅決不幫兒女說一句話。 家里這種小事,夫人說了就算,他還是不要多事為好。 班婳班恒:…… 宮外的流言終究還是傳到了宮中,謝宛諭聽下人說完事情經過后,捏彎了一根銀簪,尤其是聽到二哥的眼睛,是因為給石飛仙送詩集才摔壞的以后,謝宛諭的表情更加陰沉。 原來二哥與石飛仙之間有牽扯,只有她傻乎乎地擔心二哥,還恨上了班婳。 她有種被背叛的感覺,被好友背叛,被親兄長背叛,這種打擊讓她有些承受不住??粗R中面色蒼白的自己,謝宛諭把捏彎的銀簪扔到妝臺上。顫抖著手打開口脂盒,把口脂點在唇上。 這個世間無人真心待她,她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艷紅的口脂,粉紅的胭脂,如墨的眉黛,一層層的妝容,把她心底的情緒也一層層掩飾了下來。 她不僅僅是謝宛諭,亦是二皇子妃。 花落春去,京城的氣候便變得怪異起來,驟暖驟寒,早上穿得厚實,到了中午又熱得不行,所以每年這個時候,貴人們就格外注意,就怕染上風寒。 班家每日都熬著預防風寒的藥,不管班婳與班恒喜不喜歡,每天都要被陰氏盯著灌下一碗,不然想要出門都不行。 好容易咽下一大碗藥,班婳差點捂住嘴吐出來,盡管漱了好幾次口,嘴巴里的藥味也沒有散盡。 雖然早已經過了熱孝期,但是自從大長公主過世以后,班婳便再也沒有穿過大紅大紫的衣服。今天出門,她穿著碧湖色裙衫,發髻上也避開了艷麗的發釵,但是美色卻沒有因此被掩飾半分。 艷有艷的美,淡有淡的風情,最重要的就是看臉。 剛從酒樓里出來的阿克齊王子老遠就看到了班婳,雖然他只見過班婳寥寥幾次,但是對她印象卻非常深刻,因為這是一個讓他知道大業貴人們審美與他們艾頗族人不同的女子。 來了大業快半年了,他仍舊覺得,這位郡主比石相爺家的姑娘長得漂亮,可是他怕被人笑話,一直把這話憋在心里。不過今天看到班婳,他仍舊有些激動,忍不住就跑到了班婳面前。 “郡主,我是涂阿奇,您還記得在下嗎?” 班婳見這個卷毛青年又是自稱“我”又是自稱“在下”的,騎在馬背上歪頭看了他片刻,笑問道:“你是艾頗國的王子殿下?” “郡主好記性,多日不見,竟然還記得在下,”涂阿奇不好意思地撓頭,那卷蓬蓬的頭發就跟著彈了彈,“您也是出來看蹴鞠的么?” “蹴鞠?”班婳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每到了四五月的時候,京城里一些貴族子弟就會去蹴鞠,或者打馬球,常常引得百姓爭相觀看,聽涂阿奇這話,恐怕今天又是有哪些貴族子弟在塞球。 “不是,我就是出來看看?!卑鄫O搖頭,“王子想去看球?” 涂阿奇不好意思道:“是啊,我就是沒有找到地方。” 他們艾頗國是個不太富裕的小國,為了能讓大業皇帝信任他們,也為了學到大業的先進知識,他厚著臉皮想盡辦法才留在了京城。但是為了不惹大業人討厭,他并不敢在身邊留太多人,現如今陪伴在他身邊的所有人員,加起來也不到二十個。 他聽人說,大業身份高的貴族,身邊有幾十個人圍著伺候,更別提家里的粗使下人,各種護衛。他聽了這些以后艷羨不已,在他們艾頗國,便是他的父親也不會有這么奢侈的生活。 比如說他現在見到的這位郡主,她現在身后就跟著十余人,應該全是她的跟隨者。 在這里待久了,他發現大業的文化太多,他就算在這里待十年,也不能完全學會。還有那些貴族的各種玩樂方式,他也是似懂非懂,連看熱鬧都找不到方法。 “行,那我帶你過去,”班婳見涂阿奇可憐巴巴地模樣,難得起了善心,“走吧,跟我來。” 涂阿奇臉上一喜,連連道謝道:“多謝郡主。” 他身后跟著的兩個護衛也連連行禮,不過他們行禮的樣子有些怪異,似乎不太習慣大業的禮儀。 “尚書大人,大理寺那邊的案子結案了,”一位吏部官員道,“趙賈大人與人起了爭執,兇手懷恨在心,便請了兩個沒有京城戶籍的外族人士刺殺趙賈。” 這個案子漏洞頗多,可是既然陛下說要結案,那么大理寺就只能找個理由結案。 所有人都知道,兩個連戶籍都沒有的外族人士,不清楚巡邏軍的換班規律,根本不可能避過巡邏軍,但是皇上想要包庇幕后之人,他們這些做臣子的,也只能裝作不知情。 吏部官員還想再說什么,突然他語氣一頓,情不自禁開口道:“前方……可是福樂郡主?” 說完這話,他才意識到這位郡主是尚書大人的未婚妻,頓時閉上了嘴。 第78章 “王大人,請問還有事嗎?”容瑕仿佛沒有看到吏部官員臉上的尷尬, 極其自然道, “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告辭。” “容大人慢走, ”吏部官員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幸好上峰不是性情怪異又記仇的人,不然今天他這一嗓子,就有些得罪人。他一個大老爺們, 沒事注意上峰的未婚妻, 這種事說出去實在是…… 實際上這也不能怪他, 要怪只能怪福樂郡主長得太好了, 這就跟天鵝掉進雞群一樣,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發現天鵝。 更何況班郡主出門, 向來是親衛隨行, 白馬為騎, 這幾乎已經成了班郡主標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