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如意看著窗外紛飛的大雪,點了點頭,“似乎確實比往年大一些。” 雪一大,街上就沒有多少行人,富貴之家還好,家中地庫里儲滿了各種rou菜,貧寒家庭日子就有些難過了。雖說朝廷每年都要發一筆銀兩下來,讓當地衙門幫著老百姓度過寒冷冬天,然而經過層層剝削,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連零頭都沒有。 可是即便有人凍死餓死,當地官員也不會往上報,在繁華的京城里,所有人都歡天喜地的迎接除夕的到來,他們并不知道朝廷分撥下去的錢款根本就沒有用到老百姓頭上。 “伯爺,”杜九走進容瑕書房的時候 ,見書房角落里還擺放著那把過于艷麗的傘,隨口便問道,“您不去還傘嗎?” 容瑕挑了挑眉,不明白他為何怎么說。 “屬下聽聞,傘的諧音不太吉利,所以借了別人的傘,一定要還回去,”杜九見伯爺臉色沒有變化,立馬補充道,“當然,這是民間無知婦人的傳言,沒什么意義,這傘也挺……” “杜九。” “請問有什么吩咐,伯爺。” “我讓你查的消息怎么樣了?”容瑕放下手里的信件,語氣有些微妙,“大長公主身體,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大長公主府的人辦事很小心,大長公主府大多數時候服用的都是丸藥,就算真有藥渣,也不會讓普通下人插手,而是由大長公主身邊得用的下人親自處理,”杜九皺了皺眉,“大長公主平日的生活習慣也沒有多大的改變,但是屬下仍舊覺得,這里面有什么不對勁。” 若真的沒有什么問題,為什么會如此小心,甚至連藥渣都不愿意讓其他人發現? 書房里一片寂靜,容瑕看著角落里那把仕女簪花傘,半晌后道:“你送一份我親自書寫的拜帖到大長公主府上,我要拜見大長公主。” 杜九愣了愣,抱拳退下。 等杜九退下以后,容瑕走到角落,彎腰拿起這把傘。 “咔。” 傘被撐開,傘面上華服盛裝女子頭簪牡丹花,笑得一臉的明艷。 大長公主病故,靜亭侯府又該何去何從? 容瑕盯著這把傘看了很久,久到書房門外傳來腳步聲,他才緩緩收回神。 “伯爺,您要的畫紙、顏料都已經備好。”管家聲音傳了進來,“您現在用么?” “拿進來。”容瑕走回書桌旁,把桌上的《中誠論》收了起來。 管家讓小廝站在門外,自己親手把東西一樣一樣拿了進來,最后他關書房門的時候,目光掃過那把沒有收起來的傘,隨即飛快地收起目光,躬身退了出去。 很多人都知道容瑕書畫雙絕,精通詩詞,又有濟世之才,年少時便才名遠播,但是很多人也知道,容瑕從未畫過人。他畫過花鳥魚蟲,山水草木,唯獨沒有人見過他描畫人物。 有人說他不擅畫人物,也有人說世間沒有人能讓容瑕動筆,但是不管真相如何,至少容瑕從不畫人物是諸多才子公認的。 大雪、紅牡丹,執傘人,奢華的大殿,每一樣都是美景,可是當這四景合在一處,又該是奇怪的。 人在殿中何須打傘,寒冷的大雪天,又怎么可能有牡丹盛開。還有那背對著大殿,只能看見背影卻不見真容的女子,僅僅是背影便足以讓人浮想聯翩,渾然忘記這幅畫中的怪異之處。 一口氣作完這幅畫,容瑕從筆架上挑選了一支毛筆,在留白處題了兩句詩。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擱下筆,容瑕收起傘,解下了傘上的紅寶石墜。 紅寶石被磨成了水滴狀,成色極好,就像是年華正好的女子,散發著它最美的時刻。 他輕笑了一聲,把寶石放進了自己懷中。 “姐,”班恒敲了敲門,沒聽到班婳拒絕的聲音,便推門走了進來,一臉無奈道:“今天來了三家說親的冰人了。” 班婳躺在鋪著狐皮的貴妃榻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伸手去拿旁邊的點心,露出半截白嫩的手臂。 班恒替她把袖子拉下來,遮住手臂后道:“陳家、王家,還有……陰家。” “陳家那種書香世家,也瞧得上我這樣的?”班婳擦了擦嘴角,不太滿意地皺了皺眉,“還有那王家兒郎,長得跟個歪瓜似的,也跑來湊什么熱鬧?” 班恒無語:“那陳家公子好像長得還不錯?” “這種書香世家嫁過去不好玩,而且……”班婳撇嘴,“別看這種人家滿口的仁義道德,待我們家失了勢,變臉最快的就是他們。” 班恒仔細想了想,認真道:“姐,要不咱還是不嫁了?”誰知道那些夫家是什么樣的人,還不如待在自己家里過五年舒舒服服的日子,也不算白來這世上一遭。 “好呀,”班婳點頭道,“反正嫁給誰,日子也不會比在家里好過。” “陰家也好意思派人來我們家提親,”班恒對陰家人沒有絲毫的好感,雖然只是他們外祖家,“就陰灃那個德行,他也配?” “陰家?”班婳嗤笑道,“母親理會他們了么?” “母親那樣的性子,你還不知道?”班恒干咳一聲,“陰家請來的冰人已經灰溜溜回去了。” 就算母親能忍,他也不能忍這家人。 班恒覺得京城里某些讀書人真有意思,比如說那個陳家公子,還曾說過他姐過于奢靡之類的話,現在他家又請冰人來說媒,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難道讀書人的出爾反爾,就不叫出爾反爾了么? 作者有話要說: 某些讀書人:臉有點腫,好疼。 第53章 雪接連了下了兩三日,終于停了。 容瑕坐在鋪著團福字軟墊的椅子上, 靜靜地任由大長公主打量。 “貴客登門, 不知容伯爺有何貴干?”大長公主手邊的茶水冒著熱氣,她端端正正地坐著, 紅潤的臉頰上,帶著幾分禮貌的笑意,但唯獨沒有親近之意。 “晚輩今日來,只是想向殿下請安。”容瑕抿了一口茶, 茶是最好的皇家專用茶, 每年總產出不到兩斤。 “有勞容伯爺了, ”大長公主淡淡一笑, “本宮很好。” “殿下鳳體康泰,晚輩便也放心了, ”容瑕把茶杯放到茶幾上, “據說這種茶對內腹不好, 殿下少飲為妙。” 大長公主的眼神頓時變得凌厲起來, 她的目光在容瑕身上停留了片刻,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容伯爺倒是個cao心的性子。” “晚輩父母早亡,兄長早去,沒有人cao心晚輩,索性晚輩便養成了自己cao心的性子,”容瑕垂下眼瞼,微微垂首,態度顯得十分恭敬。 大長公主見他這樣,輕笑一聲,“都說愛cao心的人,性子沉穩,不知道容伯爺穩不穩得住?” 容瑕朝大長公主抱了抱拳:“晚輩自然也如此。” “說吧,”大長公主淡淡道,“伯爺今日來,究竟所為何事?” “殿下,晚輩想知道,家父家母因何而死。” 陽光透過窗欞照射進屋內,大長公主眼瞼微微一顫,隨即擦了擦嘴角:“本宮不知你這話是何意。” “晚輩以為,殿下應該明白。”容瑕看著大長公主,寸步不讓。 大長公主看著眼前這個出色的年輕人,神情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了幾十年前同樣這般看著自己的林氏。林氏的生母乃后宮才人所生,也就是她的meimei,出嫁后因為卷入皇位爭奪被貶為了庶人,后來便自殺了。 林氏在林家過得并不好,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先帝不喜歡那些曾經幫過其他兄弟的大臣或是公主,所以林家并不曾因為她身上有皇室血脈而厚待她。但是林氏卻生得十分貌美,并且極擅書畫,最后被上一輩的成安伯求娶回去。 論理,她本是林氏的姨母,可林氏生母早已經被逐出皇室,貶為庶人,所以林氏在她面前,只能敬稱她一聲大長公主。 不過幸而她的生母不受先帝待見,所以她的兒子現在才能受當今陛下重用。沒有誰比大長公主更清楚,當今對先帝并沒有所謂的父子親,更多的是恨意。所以他登基以后,才會為先帝責罰過的一些人平反,落得一個仁德的美名。 容瑕此刻在她面前自稱晚輩,只怕也是想提醒她,他的外祖母是她的異母meimei,即便這個meimei已經從皇家族譜中剔除。 屋子里安靜了很久,直到大長公主再也忍不住連咳了好幾聲,才打破了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靜。 “殿下,”常嬤嬤擔憂地走了進來。 “退下。”大長公主擦了擦嘴角,她的嘴唇此刻紅得猶如滴血。常嬤嬤看了眼容瑕,見公主態度堅決,只好無奈退下。 “林氏死于相思豆,”大長公主語氣平靜道,“紅豆生相思,相思斷人腸。” 容瑕眼瞼抖了抖:“是誰?” 大長公主反問:“本宮以為你心中明白。” 容瑕沉默片刻:“既然如此,為什么又留下我?” 大長公主目光在容瑕身上緩緩掃過,忽然笑道:“當今陛下是我看著長大的,他這個人面慈心狠,但是卻有一個不知是好還是壞的愛好,或者說這是蔣家皇族大多數都有的毛病,那就是愛美。” “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是長得好看的,都能引起他那難得的慈悲之心,”大長公主笑容里帶著絲絲嘲諷,“你能活下來,因為你有才華,你很聰明,以及……你長得好。” 在大長公主看來,容瑕確實長得很好,放眼整個京城,幾乎無人能及。 “殿下,”容瑕忽然看著她,“你后悔過嗎?” “生在皇家的人,沒有資格說這個字。”大長公主淡淡的端起茶杯,不在乎自己能不能飲茶,低頭喝了一口,“當年本宮若不步步為營,那么本宮的下場就跟你外祖母一樣。” 大長公主的眼神滄桑平靜,仿佛那些死亡與陰謀詭計,都已經被時光淹沒,對她沒有半分影響。 “多謝殿下告訴晚輩這些,”容瑕站起身,對著大長公主深揖到底,“請您保重身體,靜亭侯府還需要您。” “本宮護不住他們啦,”大長公主看著這個對自己行大禮的年輕人,忽然道,“按理,你該叫我一聲姨祖母的。” 她緩緩地站起身,從身邊抽屜里取出一個不起眼的小盒子,遞到容瑕面前:“你長這么大,本宮從未送過你什么禮物,這個就算是本宮的見面禮吧。” 容瑕沒有接這個木盒,而是道:“殿下希望晚輩做什么?” “做什么?”大長公主笑了一聲,笑聲有些奇怪,“本宮不需要你做什么,本來這東西本宮準備帶進土里,但是既然你今天來了,說明它跟你有緣分。” 容瑕接過這個盒子,認真道:“日后,晚輩好好照顧靜亭侯府的。” “好孩子。”大長公主輕輕拍了拍容瑕的肩,她的動作很輕,容瑕卻感覺到了她這只手的重量。 “不必啦,”大長公主仿佛釋然一般,“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能護他們一時,卻不能護他們一世。” “本宮臨走前會送他們最后一道護身符。” 容瑕捏緊木盒:“晚輩愿助您一臂之力。” 大長公主笑著沒有說話,她打開窗戶,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這個年輕人,緩緩擺手道:“你回去吧。” 容瑕覺得自己心情十分奇怪,像是高興,又像是難受,他走到門口處時,又回頭看了眼身后。 大長公主站在窗前,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慈和得像是廟宇中的女菩薩。容瑕忍不住想,幾十年前,這位公主是個何等傾城的女子? 雪停的這一天,班婳起床的時間比往日晚了一些,等她梳洗完畢后,太陽已經掛在了半天空,院子里的雪已經打掃得干干凈凈,就連樹枝上掛著的冰凌,都被下人敲打得干干凈凈。 “郡主,”一個嬤嬤走了進來,“世子請您去正廳,有客人來了。” 班婳有些奇怪,什么客人要她去見? 走進正廳,班婳便見到班恒相鄰而坐的容瑕。 “容伯爺?” “郡主,”容瑕站起身對班婳作揖道,“多謝前兩日郡主借傘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