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樓頂屋檐如飛,劈蓋著琉璃瓦,在定樓珠的熠熠光輝下,忽明忽暗著。 樓中有風,一陣一陣,如清脆的口琴聲,呼呼作響。 他抱著懷中的鎮妖劍,倦懶地又換了一個姿勢倚靠在門柱前。 忽的,有風吹過。 那風聲過耳,連帶著屋內的燭火都飄蕩了一下,一明一暗間,空中似有酒香掠過。 那酒香撲鼻,倒是比封毅所知的酒中更為香醇誘人。 但等他再凝神去嗅時,那酒香就像來時那般,一點蹤跡也沒有。 封毅搖搖頭,想著許是山上哪個不爭氣的小道士又在偷酒喝了,倚著門柱瞌上眼,絲毫不覺片刻之前,有人越過他,徑直入內。 弦一正在殿中翻看古籍。 看著看著,目光不自覺便落在了墻上那副近日才被得以重見天日的女子畫像 他奪舍林塵子之初,元神因數千年的飄蕩早已脆弱不堪,不記往事。 他以為他就是林塵子,他每日清晨便會去后山冥思,歸來修行,日日如此。直到他在后山,點化了兩個妖精。 其中一個,就是霧鏡。 那時他喜愛她,喜愛到不愿想起自己曾經是誰。 他沉迷于她,卻又只能恪守著修仙之人的清規戒律,哪怕只是每日教導她修煉,和她日日相對,他便已很滿足。 這幅霧鏡的畫像,便是那時候提筆畫上的。 畫中女子五官清秀,如初初破開云霧的金烏,燦爛明媚。 黛眉如遠山,那雙眼,又似海上星辰,偶爾攏著云霧,偶爾清澈明晰。 他畫的。 是當初,她靈智初開時,最美的模樣。 只可惜沒過多久,他的元神漸漸強健,再也不容許他裝糊涂,突破層層障礙,把一切都攤開在了他的面前。 數千年無所依附的漂泊,早已讓他心中仇恨如瘋長的藤蔓。 他舍掉了最不舍不得舍棄的人,一心想要復仇。 這幅畫被他深深的掩埋起來,藏在卷卷畫卷之中,數不清已過了多久……3871bd6401 如今紙頁也已泛黃,唯她如初的模樣,像烙印一般深深地鐫刻在他心里,這輩子,到死估計也剜不去。 殿內燭火忽得一晃。 弦一眼中的留戀和沉迷還未徹底隱去,便直直地暴露在了尋川眼中。 他的目光落在畫卷中的女子上,微微有些詫異。 “你來了。”弦一從柔軟的蒲團上站起,不動聲色地避開他探究的眼神,垂眼收拾起眼中未來得及整理的情緒。 等他再抬起眼時,眼神清澈得似剛才尋川所見的全是幻覺一般,風過無瀾。 “只是詫異,你與搖歡早已風雨同舟,如今竟還是撇下她獨自前來。”弦一輕笑了一聲,走到桌前,斟上兩杯清茶,一杯端起自己飲入,另一杯則往尋川所在的方向輕推了推。 面上淡定若故,絲毫不見半夜闖入不速之客的慌張。 “不舍她涉險。”尋川信步走近,倒未拿起那杯弦一斟上的茶水,只是就近看著他,開門見山道:“霧鏡和辛娘呢,在哪?” 弦一抬眼看向他。 似是輕笑了一聲,道:“你不在上界做你高高在上的神明,來摻和這些小事作甚?” 尋川沉默地看了他良久:“我并不想做神明。” 當年他壓抑自己的修為,就是因為他不想做這個神明。 他顧念弦一的感受,也不想此后和搖歡同居瑤池時,要受神明身份的束縛。 他深知,他心中只裝得下一個搖歡,這天下蒼生如何與他何干? 他可以是搖歡的神,卻不想做這個心懷蒼生的神明。 “是啊。”弦一自斟自酌,哂笑道:“我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東西,你卻棄之如敝履。” 尋川不言。 他知曉弦一的執念,也能夠理解。 就如他執念于搖歡,無數次,他在心里揣摩。 若當初搖歡連那縷殘魂都沒有了,他是否會先成神再入魔? 這種永遠不知道結果的念頭到最終也沒能得到答案。 因為他想象不了,沒有搖歡,他會變成如何。 許是這樣的沉默,讓弦一自己也覺得無趣了。 他放下手中杯盞,負手立于那副畫卷前,抬手輕拂畫中人的臉龐,那樣的深情認真,就似真的能觸碰到她一般,輕柔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