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不夠。”他拉起搖歡的手指湊到唇邊親吻,她手心的暖意讓他忍不住柔軟了目光,一字一句道:“只要我活著,你便要陪著我。” 他不管神明的元壽何時才會有盡頭,他只知道,若有搖歡相伴,這無窮無盡的生命就似有了盡頭。 與天同壽,又如何? 搖歡若有所思良久,一臉沉重地點了點頭:“我也覺得十萬年許是不夠我吃遍這四海八荒的?!?/br> 她都掐著手指算過了,她對吃食的鐘情怕是十根手指頭數兩遍都不夠數。 光是一道脆皮鴨,便能讓她念念不忘如此之久,凡界的那些吃食委實太能勾她的心。 想到這,搖歡眼巴巴地湊近了些,壓著聲音小聲問道:“帝君,我有些饞玉帝夫人種的蟠桃了,我們何時去偷摘些可好?” “我的九重天外便種著一片桃林,比蟠桃園的桃子要好吃許多。”尋川循循善誘道:“不如何時抽空去住上幾日?” 九重天外原是弦一神君的居址。 既然是神明棲息的地方,一般的仙人是萬萬不敢踏足的。 再者當年瑤池被毀后,搖歡在仙界時,雖有瑤池仙子的封號,但其實并不屬于玉帝的勞務工。她沒有要統領的天兵,也沒有要看守的宮殿,更沒有要一力擔起的責任。 不像百花仙子,需照看凡界的時令;不像小金龍,需日日送金烏升起;更不像月老,閑來無事就要往姻緣線上打幾個蝴蝶結。 好像除了她長得足夠漂亮性子又比較討喜些以外,搖歡在仙界實在沒有太大的存在感。 弦一對于她的特殊,搖歡也是后來身陷他的困局才知曉。 原來從她一開始蘇醒時,她便被那樣一雙陰冷算計的眼神盯上了。 所以,自然沒有機會去神明在九重天外給自己撕開的棲身之所觀光旅游一番。 就連九重天外的距離位置也只是模糊得知道個大概。 此時一經帝君提起,搖歡便忍不住點了頭:“等把霧鏡找回來,我便隨帝君去九重天外?!?/br> 說起霧鏡,搖歡此時才有些唏噓。 她與霧鏡是多年的好友,年月越是長久越覺得兩人性格的契合。但在她知曉自己還有前世之前,她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和霧鏡間原來還有緣分這一機遇。 霧鏡與辛娘是同在嶺山化靈成妖的。 那是同一塊玉石,許是被雷公電母劈到過,碎裂成了兩塊。 融了她的血后,竟漸漸的有了靈識。 她前世身承大地之脈,血能澆灌生靈她雖知曉,卻從未試過。不料,上一世的因,這一世給了她結果。 說起前世…… 搖歡默默歪頭打量了眼坐于塌沿的帝君:“帝君,前世我都已散成一縷殘魂了,你是怎么把我找回來的?” 怎么找回來的? 尋川握著她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緊,唇邊原本帶了幾分暖意的笑容忽得淡了幾分:“我去了冥府,問閻王討要了拘魂鈴。” 昆侖山和弦一那一戰,搖歡在被天雷打散魂魄之際,尋川只來得及在察覺到她意圖時捕捉到她最后一縷氣息。 那縷氣息極淡,若是沒有魂器盛放,很快便會消散在大地之間。 所有人都覺得搖歡已被渡神的天雷打得魂飛魄散,可唯有尋川知道,她最后那縷殘魂在他近乎入魔之際,站立在他的身前,輕輕地撫摸著他受傷的龍角。 她知道自己魂飛魄散,不會再有來世。 說完那句話后,神識便已陷入沉眠,不知游蕩去了天地間的何處。 數百年被三界圍堵捕獵,從蘇醒之日起便被人算計著要食去精魄,她獨身一人,從無憂無慮的少女生生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于她而言,前世的一切都是痛苦不堪的。 那些回憶,沾之便如食了黃連苦瓜,唇齒皆是一片難言的澀意。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忍放棄讓她重生的機會,哪怕這個天機渺茫地如同在四海之內撈起一根磨平的繡花針一般,難如登天。 他用拘魂鈴困束住她的那縷氣息,日日用靈力給養,便如當年他被封印時,她上天入地尋他一般,邁入三界入世尋她。 “我先去了冥府,豈知你非三界之靈,陰司的命薄上根本沒有你的名字。我逼著閻王和陰司把冥府所有的生死簿都翻了一遍,那年忘川河邊的鬼魂哭聲震天。沒在冥府尋到你,我便親歷凡塵,從燕京一路到四海,踏遍了四海八荒。凡是有關你的一點訊息我都舍不得放過……” 許多地方,甚至尋了幾遍,數十遍,數百遍。 燕京那時有一只厲鬼,聽聞是游蕩了許久,漸漸化成了怨靈。 他原已到了豐南鎮尋無名山的土地公喝酒解解悶,知曉此事,立刻回了燕京。 那厲鬼已化做怨靈,白日時雖忌憚陽光,卻依舊能夠興風作浪。 夜晚更是變本加厲,怨氣遮天蔽日已如漫天黑幕,能遮月華。 就連黑白無常都已無法勾走她。 他尋到這怨靈,只問了她一句話:“你可否見過搖歡?!?/br> 那怨靈懼怕他身上的神明之氣,老老實實地蹲在角落里。 她游蕩了不知許久,見過了不少還未投入輪回的鬼魂,就是沒見過叫搖歡的鬼魂,可是她生怕自己說沒見過,眼前這位上古的神明就會將她撕裂粉碎,便謊稱見過,給他指了距離燕京最遠的一處城鎮。 尋川去了。 他幾乎翻遍了那座城鎮里的每一處土地,就連早已荒棄的土地廟的門后縫隙也不曾放過,就是沒聽到拘魂鈴響,也沒察覺到有關她的任何氣息。 那時的他尋她尋得就差真的相信她是真的魂飛魄散,再不復來世了。 所有人都說,仙子已成往昔仙影;所有人都勸他,勿要太過執著,神明動情已是違逆天道;所有人都告誡他,執念太深只會入魔。 可他不信。 他輾轉回到燕京,那怨靈已被收服,困于伏魔井之中。 許是覺得愧疚,那怨靈老老實實和他道了歉,又仔細打聽了搖歡那縷殘魂的特征。 可他怎知搖歡那縷殘魂如今已是何況。 這么多年,那縷殘魂許是已消散在天地間也未可說。 “我好像真的遇到過……”怨靈困在井中,那聲音空靈如鬼魅夜游,卻如同點燃他心火的火種,那些近乎被現實虛無澆熄的信念忽得重新燃起。 “神君,我不太確定是不是你正在找的搖歡。不過幾十年前,我遇到過戲水的殘魂,魂魄雖然不全,卻很健壯,來去如風,一般的鬼魂是不敢欺負她的。她能摸到風,也能戲水,只是腦子不太好?!?/br> 怨靈仰起頭,看著眼前尊貴的神明眼里,那如稚兒一般毫不掩飾的情緒,輕笑道:“神君你去東海的半島上尋她吧,也許路上曾經錯過她。只是已有幾十年了,不知她還在不在那?!?/br>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東海半島,是凡界最東端的一座海島。 因地處最南端,水運不便,留在島上的漸漸的就只有了當地的村民。 數百年前瘟神降臨,島上人畜皆亡,再未有外來人進入此島。 久而久之,東海的這座半島,就有了死島之稱,荒無人煙。 尋川數百年前尋過這個地方,島上風景秀麗獨特,遠眺可觀湛藍色海面,如鏡面一般倒映著整片天空的顏色,若非缺失天地靈氣,此地堪比仙境。 并不似外界所言那般,白骨黃沙,孤如死城。 若是搖歡還活著,定然會喜歡這樣的地方。 只可惜,當時他聽聞百里之外的仙島之境有搖歡的消息,這座半島便只草草地鋪開靈識搜尋了一遍,并未尋得仔細。 等他再次踏足這里之時,正遇海上風暴。 烏墨般沉郁的黑云層層疊疊地累積在半空之中,云層之上有風神驅使狂風掀起巨浪,那滔天怒海的拍浪聲似要席卷島上的一切一般,兇狠如出閘猛獸。 磅礴大雨間,海鷗的鳴叫聲尤為凄厲刺耳。 他在漫天的風暴中邁入島上,在落入沙石上的雨滴聲,拍在巖石上怒吼咆哮的海浪聲里那么清晰地聽到數千年未曾響過的拘魂鈴聲。 那鈴聲清越,似能穿透雨霧,直入云霄。 那么清晰的告訴他,她在這。 搖歡的殘魂寄居在一個金燦燦的海螺里,這海螺是百年前卷著泥沙被風暴沖上岸的。 百年前搖歡的殘魂路過海邊,被沙石上金燦燦的海螺吸引,逗留了好幾日。不料,遇上大風暴被沖上了東海半島。 她不知自己在哪,也沒有鬼魂可以詢問,只能委委屈屈地在島上一留百年。 幾十年前,她遇到一個路過的厲鬼,那厲鬼兇神惡煞的,她只來得及問清自己在何處,那厲鬼便如一陣風一般,飛快地離開了。 她原本想搭便車的想法還未等她提到嘴邊,那便車便已如風一般,隨著海浪遠去。 她便在這海島之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也不知日子過了多久。 “我問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你什么也沒說,就把手放進了我的手心中?!睂ごㄇ篙p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把玩著她白皙修長的手指,眼神漸漸有些迷離:“手心是涼的,我怎么捂也不熱。你就歪頭看著我,告訴我你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了?!?/br> 搖歡聽得有些難過。 她知曉尋找一個不知在何方的人那種感覺有多無望。 她只尋了帝君數百年,他雖遭弦一封印,卻好端端的在三界之中的某一個角落。 可她不同。 她忘卻了一切,只知道自己是個殘缺的鬼魂,她每日只要自己過得開心便好。 沒有想念的人,沒有要做的事,不知前路不問曾經。 她唯一要等的,就是滄海桑田的世事變幻中,靜靜地消散于天地之間。 這樣的她對于尋川而言,是何其的殘忍。 只是她不知,從死去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如同被三界放逐。 她的魂魄沒有居納之所,不入輪回,不記前世。 這相錯的數千數萬年里,她真的無法想象,他付出了多少。 搖歡傾身抱住他,額頭在他肩上輕輕地蹭了蹭,溫聲安慰:“搖歡以后再不會讓帝君這么難過了。” 懷里偎著的嬌軟身軀,輕輕地環著他,那小心翼翼的態度猶如他是琉璃做的一般,生怕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