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上古蒼龍的龍型巨大,盤旋可遮日光,那墨綠色的龍鱗上還有干涸的血跡和結痂的傷口,他卻似一無所覺一般,直往天際飛去。 龍體直穿云層,游走間如閃電劈如半空,勢如破竹。 弦一仰頭看去,被從龍爪間漏出的陽光刺得雙眸微瞇,一個躍身,緊追而上。 摔落在搖歡手邊的鎮妖劍在雪地中嗡鳴聲不止,劍身顫動似怒意蓬發,幾欲跟著一起戰斗。 搖歡抬手握住劍柄,那巨大的張力似要擺脫她的掌控,嗡鳴聲與半空中傳來的龍吟聲起此彼伏的相互呼應。 整座山體似都在這樣的碰撞聲中搖搖欲墜,有山體崩裂,有碎石滾落,所有的場景并不像是一場大戰的波及之照,反而像是…… 搖歡皺眉沉思,有一種熟悉之感在她腦海中愈漸清晰起來。 直到,云層被撕裂。 尋川被弦一從半空打落,直直摔撞在遠處的山巔之上,碰裂了巨石四下飛濺,雪花四濺。 半空中,除卻弦一的身影以外,更是有一道夾雜著驚雷閃電的云層如洶涌而上的海浪,洶涌而上。 那金色的雷電,以雷霆之勢,迅猛地劈向了落在地面上的尋川。 搖歡雙目倏然睜大,那如蒙著白霧的遠山仿佛終于被她看清。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又是一道天劫橫空劈下,驚懼得渾身顫抖。 是天劫! 尋川他竟引來了天劫! 尋川還有一劫未渡之事,倒真不是弦一胡編瞎造的。 他修煉圓滿,本就會迎來天劫,渡劫成功后真正晉升神位。 那禍及蒼生之言,是弦一為囚困尋川捏造的一個謊言。只是尋川竟會在此時,恰好地渡劫,引來天雷,還是讓弦一有些吃驚不已。 他瞇眼看向空中醞釀著正欲再來一波的天雷,蹙眉問道:“在此時渡劫,你是瘋了嗎?” 尋川全盛時的能力也稍弱他幾分,更何況已經在天池洗過髓還重傷的情況下,既要渡劫還要應付他,豈不是自己送死? 尋川此時已有些力竭,天雷之威雖因他此時重傷而削弱不小,但仍舊讓他難以承受。 他揚起頭,遠遠地看了眼已從雪地上站起來的搖歡,笑道:“若你也死了,這三界再無人能為難她。” 當初戰捷,他被弦一設計封印在無名山時,他便已經猜到是弦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封印為了囚困他,下足了血本,取的是以天地之脈自成的五行之陣。 他雖日日都不放棄破封印而出,卻也知道,即使是他用盡全力,這封印也得等到千年之后,陣眼因時間而漸漸變化減弱才有機可乘。 結果,那日輕而易舉便從封印的間隙出來。 他豈能不懷疑。 即使從封印之地出來后,急于尋到搖歡,心中也默默有了算計,這才有了在昆侖上將計就計由著弦一引來搖歡。 他體內壓抑著的靈力,此時如同打開前被猛力搖晃過的酒,噴薄而出。 他早已能夠渡劫成神,只是時機一直不對,他便把靈力一直存于體內,按捺不發。 如今,知自己和弦一懸殊太大,唯有渡劫之法,能引天雷對付弦一,換搖歡一條生路。 玉帝剛和愛卿一起登上昆侖山巔,便被一道劈下來的刺眼金光嚇得往后退了幾步。 他拍著小心肝,心有余悸地看向半空,隨即臉色頓時一變:“這是龍君要渡劫了?” 玉帝身后的幾位愛卿臉色也跟著變了。 雖然他們不知道龍君渡劫是否真的會引得天下蒼生大劫,但弦一作為神明的后裔,既然有此說法,說明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當下還是忍不住有些擔憂地望向不遠處膠著纏斗的兩道身影,一言不發。 玉帝閑不住,琢磨了一會,還是大著膽子湊到了搖歡的身側,問道:“仙子,可否和朕說說此時的戰況如何了?” 搖歡全副心神都維系在尋川的身上,哪還有耳朵去聽一句廢話,當下連眼神都未分給玉帝一眼,徑直落在了半空中那條巨大的蒼龍身上。 幾息的時間里,她已猜出了尋川的意圖,正因為此才更是緊張。 神明的渡劫比飛升為仙更加兇險,雷劫之力更是用了十二萬分全盛之力。雖眼看著只有剩下幾記,可眼下絲毫看不出弦一有任何的弱勢。 她再也按捺不住手中鎮妖劍躍躍欲試的戰意,飛身而上,加入戰局。 鎮妖劍乃天地至寶,雖失了劍靈,威力大減,但尋常兵器仍不能與它相提并論。 搖歡提劍而上,并未使出任何招式。她全幅的靈力全部壓在了為尋川抵抗天劫之上,手中鎮妖劍全力扛住一記天雷,劍身顫動似下一刻就欲四分五裂一般。 劍身受損,連帶著弦一胸口也是一悶,僅這一下遲鈍。 尋川便尋到機會,五爪虛握,徑直穿透他的胸口,橫抓而去。 出乎意料的,龍爪并未抓出他的心臟,那空空如也的心室,唯有鮮血淋漓,遍地都是。 弦一陰鷙了雙目,沉眸看來,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輕聲道:“愚蠢。” “你才蠢。”搖歡把尋川攔至身后,手中鎮妖劍直指他眉心那妖異的猩紅:“心都被掏走了,弦一,你是真的一心墜入魔道。” 弦一不答,只那雙眸幽光頻閃,似一條吐杏而來的毒蛇,渾身泛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涼意。 下一秒,他手中法陣祭出,直直往搖歡眉心而去。 眼看著搖歡這次避無可避,底下的玉帝都已經不忍美人香消玉損的蒙上了雙眼時,墨綠色的龍尾纏住她的腰,往后一提,險險地避開這記攻擊。 那微涼的龍鱗觸手似有余溫。 搖歡抬眼看去,只看到尋川龍身盤旋,如同一座巨山遮擋在她的面前,再也不給她沖鋒在前的機會。 護她平安,他真的,不止是說說而已。 那一刻,唯有天知道,她心如曠野,風過荒原,一片寧靜。 她喜歡的人,就像是神明一樣護佑著她。 她聽著耳邊那震耳的龍嘯之聲,看著他遍體傷痕和翻卷的龍鱗,終于忍不住已經憋了許久的眼淚。 她一哭,昆侖山的雪都停了。 似有雨絲從天而降,纏綿著落入雪地之中。 “你說我魯莽,做事總是顧前不顧后的……可尋你的這些年里,我小心謹慎,避過上千次圍捕我才知道。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我只能獨自應對外界的惡意。那些小心謹慎,就如同刺骨之錐。” 搖歡擦掉模糊了她眼前的眼淚,抽噎著,繼續說道:“我一個人走過荒原雪地,明明是特別美的景致,心里也會心生悲涼。很想和我一起看這些的人是你,就連做夢我都想是你牽著我,帶我去看你的四海,去看凡塵人煙。” 她越說越傷心,一想到等下一記天雷劈下她和尋川便要天人兩隔,此生再不復相見,她便難受得像是被整片天地放逐,抽噎得竟有些喘不上氣來。 她奮力掙開尋川纏在她身上的龍尾,手中鎮妖劍似感受到她這一記必殺的決心,劍身嗡鳴,帶著她直飛而上,一劍刺入弦一的胸前。 她知這一記并不能另弦一身死,口中默念心訣,挑起弦一心尖血抹在眉心。 她的命門就在眉心,若非如此,剛才弦一也不會直指她的眉心。 大地震動,天空之上,云層翻涌,昆侖山的崩塌之聲猶如轟轟作響的擂鼓,一聲聲,聲震三界。 搖歡這一瞬間想了很多。 她想起她的瑤池,瑤池里碧藍的水,碧藍的湖水里那跳脫的小銀魚。 她想起了茴離,因為他的原因魔君知曉仙界的第一重門,血屠昆侖山。他自責,他愧疚,再不敢出現在她的面前。唯有那一次,把她攔在仙門之外,近乎強硬地帶走她。 她想起回淵,他不知在哪等著她,他雖小,性格卻很倔,若知道她把自己折騰死了,恐怕連一滴眼淚也不會為她掉。 她突然就很怕他倔脾氣一上來,就會日日夜夜等著她,哪怕知道等不到她的轉世,等不到她的游魂,也許就連最后的一抹氣息也等不到……他依然會固執地等著。 這些回憶讓她剛剛堅硬起來的心變得柔軟不堪,她再也不敢多想,把所有的記憶全部割舍,在識海中悉數給了回淵。 若他一直活著,便能一直替她記著。 搖歡手中掐訣,在所有人還來不及反應的瞬間,手持鎮妖劍正面迎上最后一記雷劫。 那震顫整個大地的閃電在半空之中便被碰撞出巨大的火花,那熊熊燃燒的煙火只一息之間便煙消云散,什么也未曾留下。 那曾被她緊緊握在手中的鎮妖劍忽從云層中墜下,劍尖直指地面,入地半個劍身之距,劍身顫動之身不止。 剛受過雷電的洗禮,它的手柄之上還纏繞著藍色的閃電,劈啪作響。 “尋川。”半空之中,一清麗的聲音忽然響起。 他雖什么也未見到,卻仍感覺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前,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龍角凝視著他。 “不要來世了,如果不能遇見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搖歡醒來時,已是十日之后。 這一覺睡得太長,她醒來時頭昏腦漲,看著眼前從窗外透進來的浮光,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屋外的人仿佛察覺了她醒來的動靜,門外的吵嚷聲忽的一頓,門被推開。 古舊的“吱呀”聲里,有輕快的腳步聲隨之傳來。 余香捧著繡繃邁進屋來,指尖那根細針隨著她的走動一搖一擺的,被陽光照得有些刺眼。 搖歡睡了整整十日,眼睛酸澀得都有些睜不開。 那光一晃一晃地非要落進她的眼里,刺得她忍不住抬手去遮擋。手心剛覆在眼皮上,就聽余香一聲驚呼:“回淵!回淵!搖歡醒了。” 搖歡迷茫地對余香對視,良久的沉默里,余香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淡越來越淡,到最后幾乎要嚇哭了,蒼白著臉靠近了,指著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問:“搖歡,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小跑而來的回淵剛邁過正門,驚嚇得險些就被門檻絆倒在地,一股腦湊到了床前,連自己會讀心都忘了,眼巴巴地望著她。 搖歡掩唇輕咳了一聲,虛弱地坐起身來:“可否給我拿個銅鏡?” 余香微愣。 還是回淵手腳麻利地從梳妝臺上取了一面鏡子,一臉擔憂地遞給她。 搖歡持起鏡子照了照…… 默默撅起嘴。 她本覺得自己這副皮相已是上乘之姿了,雖比不得國色天香傾國傾城這種級別的,好歹也是沉個魚射個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