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而弦一,是神明唯一留下的后裔。 他身承神脈,護佑三界。 神魔大戰,更是身先士卒,領兵對抗魔界。 他的存在,早已超越了信仰。 所以,他封尋川為戰神,無人異議。 他說尋川尚有一天劫未渡才能正式歸為神位,也無人會去質疑。 他封印昔日并肩作戰的尋川,他說這是天理正道。 他說搖歡的確是瑤池所化的精魄,繼承了昆侖山留存的上古神力,這是天道欲讓神族重歸再臨。 他似絲毫不知自己能一言定生死,把尋川和她悉數推入了絕境。 搖歡被迫藏入這片冰原荒地里,躲藏三界內開始瘋狂抓捕她,食她精魄的仙魔妖族。 這片遠在四海盡頭的冰原,就像是未被開化的地方。 沒人知道這片冰原的存在,可她困在此處,自然也無法遠離。 像是有人算計好了要把她逼入絕境,她聽不到外界風聲,收不到任何尋川的訊息,這座銀白色的囚籠,就如同量身定制的一般,牢牢的把她困死在了原處。 這里沒有昆侖山浩渺的仙氣,沒有陪她說話解悶的回淵,也沒有供她玩樂解悶的小銀魚。 可她懼怕的不是三界到處想要捕獲她的人,也不是這無盡的孤獨和安靜,她懼怕的是再也尋不到他。 她一路遠行,打聽著無名山的方位。 一路躲躲藏藏,幾次身陷險境。 尋了不知多久,就像是茫茫大海里尋一根繡花針一樣。她翻遍了四海,掀起了八荒,仍舊毫無頭緒。 她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從凡界到魔界,甚至連有可能的仙界之地也冒險踏入過。 她曾向往的廣闊天地,她一路走,一路看,看盡了三界炎涼。 凡人修仙大多為了飛升成仙后能夠長生不老,沒有煩憂。可這種歲月無盡頭的日子,與她而言,漫長得就像是一場緩刑的無盡的折磨。 她無望地尋著一個人,不知尋了到底多久。 有時路過凡界,她覺得渴時,會在茶棚里坐下。 燕京都城外有一老嫗為尋進京趕考的兒子一路尋至燕京城內,因毫無頭緒又無錢財留居燕京城內,便搭了這個茶棚維持生計,繼續尋聽她的獨子。 搖歡第一次歇腳是因為剛剛躲過一個魔界的魔族,受了輕傷,又不便調養。便在這茶棚里小憩了片刻,老嫗端上來的,就是她煮的桃花茶。 和她仍在瑤池無憂無慮時品嘗到尋川給她煮的桃花茶一樣的味道,味醇又香甜,細品又能品到茶中苦味,留于舌尖澀澀地發干。 許是經歷相似,又許是這桃花茶有故人的味道,她流連了幾日,直到不得不繼續上路。 等她想到這老嫗再來時,這里的茶棚已換成了一個年輕人,雇了一個瘦小的男孩。 搖歡在茶棚前坐下,嗅著那些茶葉的香氣,知道那老嫗是再也回不來了。 她最后到底有沒有打聽到她兒子的下落她也再無法知曉了。 后來的后來,她偶爾也會再次路過燕京,每次出城再看,這人世的變化早已如白馬過隙,風聲過耳難再回頭。 想過放棄嗎? 想過的。 她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是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 就像是有人知道她會去尋找,所以特意掩蓋了他全部的蹤跡。 這么多年,她就如陷入了一個怪圈,永遠奔走在這些地方,卻一無所獲。 她想回到瑤池,每日過著不知憂愁的日子,閑時可搭扇煮茶,去昆侖山賞賞雪景,再不然下湖捉魚也可。 可這些念頭不過一息而已,便很快被她狠狠地丟開。 她只要想起那日站在瞭仙臺上送他出征,他轉頭回望時的眼神,就覺得心都被他捏緊了。 遙遠的地方,總有他的聲音在呼喚著。 搖歡,搖歡…… 她丟不下他的,因為,哪怕只是想起他,便已讓她覺得無法呼吸。 她一路尋到嶺山,終于聽到了有關他的訊息。 那時她正坐在一塊玉石上,不眠不休了百年她實在有些累了,剛坐下便聽到漫山遍野的花草妖精在竊竊私語。 這么多年來,她能順利避開追捕她的人,全靠這些初有靈識還未化形的小生靈。 也不知是因為她來歷特殊的緣故還是因為回淵的緣故。 回淵是神行草,天地間最尊貴的神草,能聽萬言能讀心。回淵化形前便認了她為主,此后便如同一體一般,哪怕他此時不在身邊,他的神識依舊和她同在。 那些花草妖精談論的是這幾日剛發生的事,她們年紀尚幼,還不知道幾百幾千年發生過什么,但這并不妨礙她們談論新鮮的八卦:“昨日入嶺山欲去往仙界的一個小仙童哄剛三歲的小師妹睡覺,便隨意講了個睡前故事,說的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到如今已快被眾人忘卻的神魔大戰……” “也不知道過了幾百年,上古龍神天劫未渡,卻已強行破封印而出,追入昆侖山。也不知是去找戰勝后翻臉不認人的弦一神君還是當初許諾要娶的瑤池仙子,那瑤池仙子從龍神被封印后便杳無音訊……也不知是生是死了。” 她轉頭看向嶺山之盡,那片虛無的界門之后就是昆侖山脈:“后來呢?” “仙界的那些仙人都害怕龍神是回來找弦一神君復仇的,一個個嚇得胡子發抖,說要去把那個瑤池仙子抓來,但是沒人能找到那個仙子。 據說弦一神君在龍神破封印出來之后就知道了,早早地守在昆侖山脈堵截龍神。龍神被激怒,和弦一神君在昆侖山惡戰了一場,戰敗了。就被弦一神君用縛神鎖囚于天池之巔的鎖仙臺上,每日受著天池之水洗髓之痛,還讓雷公電母一直劈打。 弦一神君還欲剝去龍神的龍骨,昨日似乎已經砍去龍神的一只龍角了……這種極刑太殘忍了。” 何止殘忍。 搖歡尋覓多年未果,雖有些因果猜不透,但多少知曉了一些內情。 弦一封印尋川在先,放言讓三界之人追捕她食她精魄在后,顯然是對某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有所圖謀。 絕不是外界猜測的,不想尋川這第二個神明搶去他創世神的風光這么簡單。 如今他把尋川囚困于天池之巔的鎖仙臺上,讓尋川承受天池之水的洗髓之痛,雷打電劈之苦,甚至已砍去他的一只龍角,還要剝去他的龍骨。 顯然就是一出引君入甕。 他在誘她,送上門去。 哪怕她已知曉,這就是一出陰謀,一出針對她和尋川的陰謀,她也義無反顧要追隨而去。 那些無窮無盡等待尋覓的歲月,已磨平了她全部的棱角。 她只想看他一眼,哪怕是一眼,此生便已遂愿。 她一人獨自行路過橋,偶有閑趣時,也曾漫無目的的漫步在荒野之中,看他曾說與她聽的各色景致。 本是他許諾要陪她走遍的地方,即使風景再美也仍顯孤涼。 她無處述說的苦悶委屈,無處發泄的怒氣恨意,此時似乎終于尋到了一個出口。 即使等待她的會是天池無盡寒涼的天池之水,洗髓之痛;即使等待她的會是曾熟知熟識之人編織的天羅地網;即使等待她的會是世世輪回,精魄灰飛煙滅,她都要為尋川,為自己求一個公道。 她就是想看看,這蒼天,要奈她如何! 風過山林,林間竹影婆娑。 剛才還坐著一個女子的玉石上,除了玉石壁上有兩滴劃破手心蜿蜒留下的血液,再無其他。 一切靜悄悄的,并未有人發現這塊碎裂的玉石已悄然吸納了那兩滴紅得刺眼的血滴。 玉石化靈,并非偶然。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天有九霄。 天池之巔,就屹立在九重天上。 九重天上除了凌霄寶殿以及玉帝和他夫人的居所,鮮有仙人踏足的痕跡。 就連那素來有仙界第一觀景臺之稱的天池之巔也極少會有仙人閑著沒事地路過。 海有潮汐,這天池也有漲潮退潮的說法。 它分流多界,是整個仙界的一大觀光景點之一。 就是它池子里的水……它有那么點脾氣,還有那么點不太好對付。 天池之水對于萬物有滋潤之效,如神行草這類全天下最尊貴的草類,哪都存活不了,只有天池之畔是它們唯一生存之地。 當然,回淵這株長在瑤池旁邊的神行草……的確是有點奇葩有點另類。 可除了這些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斷的花草植物,它對三界任何人而言,都如同一把鋼鋸,沾之如同鋸骨,令人痛不欲生。 所以,對待犯了罪大惡極錯誤的神仙,玉帝通常都會把人打發到天池之巔的鎖仙臺上。 或是讓雷公電母小施懲戒,或是用天池之水洗髓打入凡界,其他大大小小的懲罰方式暫且不提。 就說神魔大戰的硝煙燃燒了千年,這天池之巔早已如同虛設,上陣殺敵的人手都不夠,就算犯了錯也只會往戰場上送,當前鋒當敢死隊都行,反正不能浪費人頭。 是以,近乎荒廢的天池之巔再次被開啟居然是因為神魔大戰中居功至偉的龍神尋川,這讓整個三界都為之震驚。 玉帝被自己手下愛卿從愛妻床上拎到凌霄寶殿議事時,整個仙體都有些不大好。 許是仙體抱恙得太過含蓄隱晦,平日里極有眼色的幾位愛卿通通犯了眼疾一般,視而不見。 赤腳大仙氣得忍不住跺腳:“弦一神君當年封印尋川龍君時我便覺得不妥,此次行事更是狂妄,他雖是神族唯一的后裔,但豈可越過陛下的職權囚困龍君于天池之巔,鎖仙臺上,還、還動用私刑……” 話落,他更是恰到好處地看了眼玉帝。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只差把一句“陛下你好慫”給搬到臺面上來了。 玉帝有些心塞地移開目光,看向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恭敬地朝向玉帝拱了拱手:“臣也是這般想的,神魔大戰時尋川龍君居功至偉,沒有封賞已是讓人詬病。只因弦一神君一句預言,便私自封印龍君,弦一神君至陛下于何地?臣有些小心眼,想是不是弦一神君怕龍君日后會取代他的威望,他不能再為所欲為了才對龍君這番不講道理?” 玉帝有些鬧心。 元始天尊就差指著他的鼻子罵他無能了。 風伯年邁,已有些老眼昏花,就連聽力都不那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