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搖歡趕到時,辛娘正擋在只剩一口氣的姜易面前,鬢間散落的長發被風拂至耳后,她渾身浴血,雙手結印擋著樊真的利劍。 搖歡大驚,不敢置信她去調戲和尚的這會功夫辛娘便跟去了半條命一樣,看著格外狼狽。 她著急地一路從屋頂滾下來,腦中飛快地篩選著帝君教與她的各類法術,等她從頭想到尾,愣是沒找到收拾凡人的法術。 她慌忙翻著她的小香囊,來錢給她塞的法器她整理過,這會一股腦地全部掏出來,不要錢似得全往樊真身上扔。 沒等那些法器落在樊真身上,隨后趕到的尋川虛影一晃,一拂袖子就把這些隨便拿出一樣都能砸死一個神仙的法器皆數掃回去。 隨即,也沒看清他做了什么,只見他捻著手中佛珠,周身聚起的法陣便如同一陣罡風迎面撲去。 樊真手中靈劍被震落,落在地上時那劍如失了所有靈氣,鏗鏘一聲碎成了幾節廢鐵。而樊真,眸中血色悉數退去,眼神空洞迷茫地望著前方一瞬,口中噴出一口濁血,軟倒在地。 他一倒下,辛娘終于再也支撐不住,被搖歡扶住才堪堪穩住身體。已經鮮血淋漓的右手捂著還在往外滲血的胸口,唇色蒼白得毫無血色,氣若游絲地開口道:“救救姜易。” 搖歡看了眼進氣多出氣少的姜易有些為難:“辛娘。” “他不該死的。”辛娘牢牢地抓住搖歡的手,眼帶懇求:“我又累了他一世……” 搖歡求助地看向尋川。 后者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已昏迷不醒的樊真,察覺到她的視線才瞥了眼姜易,這一眼倒讓他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死不了。” 辛娘淚盈于睫,那傷心欲絕的模樣看得搖歡都有些不忍。 尋川探手,指尖靈識漫入姜易額前,忍不住輕嘆了一聲:“他神格已醒,的確死不了,只是會再入輪回轉世為人。” 神格? 搖歡歪頭打量了眼躺地的姜易,問道:“神格是人品的意思嗎?他……以前人品不好?”所以總短壽。 后面半句看在辛娘的面上,搖歡咽了下去,并未說出口。 不過說與不說都一樣,明白人都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辛娘也沒力氣跟她計較,只緊張地問道:“他這輩子的命格線還很清晰,有沒有辦法救回他?” “沒有。”尋川抬眸,眼神似悲嘆又似惋惜:“原本歷完三世他該重回天界,可惜他給自己種了禁咒,他短壽并非上天不公。實是這禁咒太過霸道,用余生渡你一劫,他欠下了生生世世以永陷輪回不得重歸仙位的代價護你平安。” 辛娘呆愣在原地,似根本聽不懂這和尚在說什么一般,可那雙蓄滿淚水的雙眼淚光盈盈,有那么一絲絕望透過重重淚光盈于眸底。 她始終覺得是自己壞了他的命格才導致他短壽,卻不料其中還有這樣一番隱情。 他……竟敢、竟敢! 搖歡心情沉重,那顆心沉甸甸地裝滿了東西,快要跟三四十歲老婦的胸一樣不斷下垂。 她沉悶地吐出一口氣,聲音都低了好幾度:“可辛娘是在凡世認識他的呀,他怎么會提前種下禁咒。” “他死后魂魄離體,恢復罪仙之身,這禁咒是第一世時種下的。他知辛娘為妖,若重返天界必定要斬斷情絲,便以這種方式世世糾纏,避不開。” 他的這番話雖是說給搖歡解惑的,卻似魔咒一般縈繞在辛娘的耳邊,回響不絕。 “你們先走吧,我一個人和他待一會。”辛娘推開搖歡的手,強忍著的情緒終于全面崩盤,她跪坐在姜易身側,淚如雨下。 搖歡知辛娘這會情緒翻騰,不好再打攪,從法器里摸出一捆繩子結結實實地把樊真綁在了竹林里,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尋川離開。 走在回后院的路上,搖歡抿著唇一言不發。 她的情緒低落得連云層都變黑了,沉甸甸地壓在屋頂上空,似隨時都能下雨一般。 半晌,她才冒出一句:“我不勾你犯戒了。” 似是忍了許久,才憋出來的話。 尋川側目看向垂著眼睫,很是傷心的搖歡,摩挲著指間溫潤的佛珠。 隨即,執起她的手,佛珠從他手心一路滑至她纖細的手腕,他把佛珠纏了兩圈戴在她的手上,握著她的手,淺聲道:“我是甘愿為你破戒。” 他低沉的聲音和竹葉被風輕撫的簌簌聲融為一體,那么的悅耳動聽。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搖歡去了玉石池。 她褪去衣裳,□□著身體泡進寒涼的玉石池里。 玉石池里的寒玉泛著玉色的冷光,那池水似遇到百年寒冰,水面上漸漸結起了一層冰凌。 搖歡卻似無所覺一般,她閉著眼,身體漸漸滑入池中,一直沉到了池底,她才睜開眼。 水面波光粼粼,水光被玉石池壁包圍著,更顯得刺眼炫目。 她身上白嫩的皮膚漸漸泛出青色的光,然后從肩膀開始,青翠色的龍鱗漸漸往下覆蓋,她在水中化回龍形,蜷在了池底。 她是一條龍,一條生來不知來歷不諳世事毫無見識的龍。 她不懂這三界的生存法則,她除了會區分各個種族,她對這個世界其實一無所知。 那些曾讓她唏噓不已的話本故事,真的這樣直觀的,血淋淋地擺在她的眼前,她才恍然發現,那些故事一點也不美好。 她不想再好奇凡界凡人的生活,她也不想再去找霧鏡,她只想回到無名山里,過閑來可以偷土地公的酒喝,每日在山坡上打滾就能打發一天的日子。 那種萬事皆不在心中的感覺,她已經太久沒有過了。 她蜷在池底,龍尾卻搭在玉石池上,懶洋洋地搖了搖。 —— 搖歡在玉石池睡了一整個下午后,終于養回了些精神。 她*地爬回岸邊,也未化形,就著這幾日消瘦了不少的龍形把自己掛在了假山石上晾干。 玉石池的池水順著她的鱗甲滴落在地,地面濕潤,被池水靈氣滋養的小花小草瞬間揚起腦袋,吸溜著從天而降的靈池水。 搖歡把下巴擱在一塊凸起的假山上,瞇著眼,享受著冬日冷風吹拂龍鱗的清涼之感。 吹著吹著,她忽然想起自己遺漏的一件事。 辛娘身受重傷,姜易出氣多進氣少眼看著就活不成了,就連那樊真道長也經脈暴漲,修為盡費,可唯獨一直鬧事的孟沖還沒見著人影。 他可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 搖歡向來講究冤有頭債有主,當下龍尾一掃,乘風而去。 她喜歡這種威風凜凜的感覺,尤其飛到云層之上俯瞰長央城的城廓,那繁華入眼,的確美不勝收,是她在無名山上不曾見過的風景。 她不欲費事,整條青龍在長央城上盤旋了一周,那青翠色的龍鱗在這陰沉沉的天色里實在醒目,她途經之處,萬民跪拜,高呼龍神顯靈。 搖歡在云層里快活地滾了一圈,抖了抖龍身,龍鱗上的水珠從天空落下,就如一場瓢潑的大雨,迎面兜下,把人澆了個濕透。 民間對龍的崇拜就如同對神明一般,不然也不會把皇帝比作真龍天子。 更是堅信龍生來便負呼風喚雨之能,有龍出現必伴隨大雨。 地面上原本只看到殘影的人還將信將疑地觀望著,此刻拿瓢的拿瓢,拿木桶的拿木桶,更有甚者,摘了帽子開始接這雨水。 搖歡抖落了身上的洗澡水,只從云層里垂下一條尾巴來,那青翠色的龍尾掛在天邊,就如碧綠色的寶石,耀眼奪目。 想著這些凡人都見識過她漂亮的尾巴,搖歡這才盤旋著龍身,在云層里穿梭。 不過幾息的功夫,就找到了隨著人群跪拜的孟沖,她俯低身子,如迅雷從半空劈下,龍爪一抓一收間已把一臉虔誠許愿的孟沖抓了起來。 有過抓封毅的經驗,搖歡這次抓住孟沖的衣袍后往空中一甩,飛身過去倒提起他的雙腳,絲毫不憐惜已經被嚇暈過去的孟沖,躍入云層中,幾下就不見了蹤影。 人群一陣安靜,隨即便是喝彩聲四起,如同炸開了鍋,紛紛討論方才看到的神跡。 國師背手立于茶樓頂層,透過大開的木窗望向消失在天際的那抹清影,無聲地笑起來。 身后他的侍衛垂手而立,半晌未聽國師回應,大著膽子提醒道:“國師大人……” “可動身回京了。”他轉身,背光的臉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他唇角那抹笑意,森寒得讓人牙齒打顫:“也該讓我們的小皇帝見識見識真龍風采。” 清心觀。 觀主正專注地看著最新一期的話本子,陡然聽見院外臺階上邁來的匆忙腳步聲,趕緊把話本子往懷里一收,盤膝做出打坐模樣。 他剛擺好動作,就見他不成器的徒兒慌張地跑進來,指著山門方向,喘氣道:“師父,今日來觀里上香火的百姓尤其多,我們是不是要往上漲漲銀錢?” 觀主揚了楊眉:“尤其多是多少?” 那徒兒比劃著:“一路排到山腳下,密密麻麻的,都說見到了神龍來觀里給神龍上柱香火。” 觀主瞪眼:“排到山腳下了?” 徒兒點頭,也是有些疑惑:“竟比我們上次籌劃的呼風喚雨的法事還要多。” 觀主忙不迭從榻上爬下來:“漲漲漲。” 話落,似想起徒兒話里的那句“神龍”,擼著胡須瞇眼道:“真有神龍出現?” 徒兒撓頭:“我是沒瞧見,不過聽偷溜下山的師弟回來說,是一條青龍,還抓走了一個人。” 觀主似有所思地望著門外那陰沉的天色,神情漸漸凝重。半晌,他才望著徒兒,一字一句,格外痛惜道:“你師弟是不是又偷偷去買零嘴吃了,不知道孝敬為師該當何罪?” 那徒兒原本見觀主若有所思的嚴肅模樣,屏息凝神地怕打攪師父想正事,不料聽到這么一句,頓時無奈道:“沒收零嘴上供師父。” “知道就快去吧。”觀主揮揮手,跟揮蒼蠅一樣趕走了自己憨厚的徒弟,臉上那嬉笑神色漸漸收起,他閉目掐算手指。 一息過后,觀主驀然睜開眼,面色沉重。 被派去執行沒收零嘴的徒弟很快就捧著食盒回來了,他歡喜地叫著師父,一路跑進來才發現師父并不在屋里。 他把食盒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四下環顧了一圈,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道:“師父釣魚捉鳥也不告知一聲。” 清心觀觀主名喚清心,因頗有些斬妖除魔,圓人心愿的本事,在長央城那是赫赫有名。逢人提起,不敢直呼其名,尊稱觀主。 可實則只有他座下弟子才知,斬妖除魔的確是觀主本領,可圓人心愿這種事……他們家觀主萬萬做不來。更別提這觀主私下的愛好,釣魚捉鳥看話本子不務正業……和眾人眼中那只離問鼎仙道就差一步之遙的觀主,那叫一個天差地別。 而此時,這觀主正出現在辛府的后院里。 搖歡剛把孟沖綁在柱子上,一轉身看見身后無聲無息的出現了半旬老者,嚇得差點踩著自己的尾巴。 她輕啼一聲,龍吟聲聲。聲音剛止,不知在忙些什么的……帝君就出現了。 搖歡雖在看到和尚時就知道那是帝君,可這會看到真真切切的帝君還是歡喜了下。也不顧龍身化形被人看了去,化形后飛撲進帝君的懷里,跟只粘人的小狗一樣,直往他身上拱。 這么多人看著……尋川有些尷尬。 他拍了拍搖歡的腦袋,哄她:“乖,等會沒人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