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不遠處花海隨風舞動,顫抖的花瓣,浮于花蕊的仙露,清脆的鶯啼鳥鳴。 茂郁的梧桐樹上,鳳凰垂著尾羽,仰天長鳴,鳳鳴聲如悅耳天籟,聲過花海,迎面拂來,如春風化雨,讓眾仙俱是精神一震。 玉帝微傾過身子和坐于身側的尋川低語,往往說上十句才聽把玩著酒杯的尋川神君微微頷首輕嗯一聲,這樣冷淡的反應不禁讓玉帝開始反省,是不是他說得話太無聊了? 仙界的瓊漿玉露的確不錯,尋川低頭輕抿了一口,想著等會要捎帶一些下界。 搖歡這嗜酒的小酒桶怕是會很喜歡。 他微微出神,望著那瓊漿的色澤,難得主動地和一旁玉帝搭話:“我幾百年未出九重天外,這酒的味道倒美味了不少。” 玉帝大喜,揚眉笑道:“既神君喜歡,我這就讓人往九重天外送上一些。” “一些不夠。”尋川絲毫沒有跟人討酒喝的客氣:“多來些。” 正撩得身旁百花仙子笑得面上脂粉撲簌簌下落的扶正回頭看了他一眼,借著敬酒的動作,悄悄問了句:“你那九重天外酒還不多嗎,都要成酒窖了。” 尋川笑而不語,自打他分了一縷元神下界,他一直便是這番懶洋洋的樣子。唯有扶正知道,他把全副精神都留在了小媳婦那,這才對周圍的反應如此漫不經心。 這般想著,他往尋川酒杯里又斟了一杯酒,碰杯時壞笑著問道:“我給你支的招,如何?” 尋川淡望了他一眼,眼神頗有些怨懟:“為何偏偏要做和尚?” 扶正支著下巴望了他一眼,繼續壞笑:“我可是問過月老的,如今的姑娘都喜歡禁欲的男子。這禁欲美男子排行榜里,身穿僧衣坐懷不亂的和尚可是數一數二的,你可要撐住啊。” 尋川抬手揉額,神色有些無奈:“我怕撐不了許久了。” 他這句話說得比過耳的風還要輕飄飄,扶正沒聽清,只以為他是在抱怨,又嘀嘀咕咕地補充了一句:“你只要溫柔些,愛笑些,又面懷慈悲,姑娘沒有不心動的。再說了,禁欲的和尚不近美色,才不會和別的姑娘眉來眼去,那仙子一準放心。” 尋川望他一眼,有些無力。 他怎么會覺得自己這損友會正經給他出主意呢,他現在滿臉的促狹,分明就是等著看他好戲。虧他當時還覺得他那番義正言辭的話,那么有道理。 當初尋川沒轍,便向扶正討教。 扶正愣了一會,笑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才正經道:“這還不簡單,日久生情不行就試試一見鐘情。仙子前塵皆忘,你便隨她忘卻前塵。化個身份陪她入世,重新開始就行。” 話落,他興致勃勃地問道:“仙子喜歡什么類型的男子?” 尋川想了片刻,認真道:“貌美的男子。” 扶正沒憋住,拍著他的佩劍又笑了半刻鐘,直到察覺到尋川那按耐不住想要折斷他脊椎的念頭了才嚴肅道:“那你就做個貌美的和尚去化緣,仙子看見你鐵定就不讓你走了。” 這點他倒是沒說錯,搖歡見到他眼神便一直沒有離開過他。 只是……他卻莫名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竟是有些吃自己化的這個和尚的醋了。 當真是生來就克他。 想著凡界那縷元神正溫香軟玉在懷,他再也坐不住,仰頭飲盡杯中玉露,勾唇淺笑道:“倒是忘記告訴你一事了。” 扶正湊過耳朵,興致盎然地準備聽八卦。 “昨日我去月老那討了杯酒喝,替玉帝cao心了一下你的姻緣。查看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勾住你的紅繩,打了幾個結,解不開……”尋川繼續笑,語氣惡劣:“現在,更不想解了。” 話落,眼見著扶正臉色一黑,尋川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勝酒力地轉頭向玉帝告罪,說要先行一步。 玉帝狠狠瞪了眼剛才一直給帝君灌酒的扶正,起身目送神君離開。 尋川先回了九重天外的宮殿,玉帝差人送來的玉露瓊漿已經送到,他晃了晃手中的葫蘆。 這葫蘆長得不起眼,卻是一仙器,就是想裝下四海八荒,日月星辰都使得。 —— 說到歡喜禪,搖歡從口袋里摸出元寶,揣在手里,正欲把手伸入和尚的懷里摸索,手指剛從他僧衣邊沿探入,便被和尚握住手腕。 似是真的拿她毫無辦法,和尚垂眸看著她,語氣頗為無奈:“你這次又要作甚?” “女佛要持元寶和佛經,我半路出家只有元寶沒有佛經,當然要問你拿。”搖歡理直氣壯,絲毫沒覺得這樣的行為有什么不妥。 和尚握著她手腕的力道一緊,不僅沒有松手的意思,更是緊緊地圈握著她,瞇眼試探著問道:“你既然有喜歡的男子,為何還要對貧僧動手動腳?” 搖歡瞥他,語氣輕諷:“你只不過一介佛修,打得過我?你打得過我再問我為什么要對你動手動腳吧。” 和尚氣結,他握著搖歡的手腕,反身把她壓在垂著珠簾的墻上,那一處的珠簾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原本如珠玉落盤的清脆聲響此刻如同哀怨的嗚鳴,響了片刻才停下來。 搖歡被他修長高大的身影籠罩著,余光是亮得炫目的珠簾在輕輕晃動,她眼前模糊,和尚的五官漸漸就變成了帝君的模樣,她癡癡地望著,毫不介懷他一副欺凌弱者的姿態,嘟囔道:“連佛經都不愿贈人,算什么和尚?” 尋川全部的元神已歸體,他垂眸看著眼神漸漸迷離的搖歡,低下頭。直到和她呼吸相聞的距離,他才停下來,定定地看著她:“你還未回答我,你有喜歡的男子,又為何要和貧僧糾纏不清?” 搖歡頭暈目眩,但和尚的那雙眼睛明亮如金烏,吸引著她,讓她忍不住和他對視著,一眼也不想錯開。 她掙開被鎖住的雙手,雙手從他腰間穿過,繞到他的身后十指交疊。 直到這會抱著他,嗅著他僧衣上那淡淡的檀木香氣,她才覺得安心了不少:“因為你不是別人。” 她對帝君有本能的直覺,那種直覺即使他戴上面具,變幻身份也絲毫不會改變。 她不知道別人看見他時是何種感受,她只知道眼前的人,一舉一動都有著帝君的小習慣。 帝君不喜衣衫不潔,帝君知道神行草最喜人撫他后背,帝君從不縱容她喝酒傷身,帝君才會吃醋她惦記別的男人。 她嘟囔的聲音太輕,尋川沒聽清,又見她一副困得立刻就要睡著的樣子,輕嘆了口氣,捏著她的下巴往她嘴里喂了一粒解酒的藥丸。 喂完見她只是含在嘴里并不下咽,輕抬了一下她的下巴,看著她喉間微微一滾,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忍不住低下頭去。 搖歡此時卻睜開眼,眼神清明地看著他,不躲不避。 尋川一頓,僵在那。 這藥見效得為何這么快? 搖歡促狹地看著下一刻仿佛就會親下來的和尚,壞笑道:“我酒醉神志不清,大師這是要趁我神志不清時做什么?” 尋川被她揶揄的眼神看得有些尷尬,但這種糟糕的感覺不過持續了一瞬,他便格外自然得低頭,在她唇上輕吻了一記。 爾后拉下她仍環在他腰上的手,往后退開一步,雙手合十,表情虔誠:“施主想讓我破了色戒,我如你所愿。” 搖歡瞪圓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她都要開始懷疑自己的直覺對不對了…… 帝君何時變得這么不要臉了?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余香惟恐搖歡那壞脾氣能把她才見過的那位貌美又俊俏的和尚當下酒菜吃了,牽著神行草匆匆沿著原路返回。 神行草邁著小短腿,跟得有些吃力,他喘著氣,一手按著下一刻似乎就會被風吹跑的小氈帽,氣喘吁吁:“余香,小蠢龍不會有事的。” 余香抽空瞥了他一眼,嗔道:“我擔心的是那和尚。” 神行草:“……”他竟無言以對。 這說起來得怪小蠢龍不良龍女的形象實在太過深入人心,他心里嘀咕著,目光穿過重重朱紅色的廊柱望向緊閉著大門的那間房,幽幽地嘆了口氣,希望帝君別惱余香才好。 疾步走到房門口,余香在唇上豎指示意神行草不要發出聲音,自己先側耳覆在門縫上聽了聽。 房間里安靜得可聞呼吸聲,那呼吸聲且輕且徐,細辯之下唯有一道呼吸聲。 余香臉色古怪地望了眼也學她趴在門邊聽墻角的神行草,心想:“和尚真被吃了?” 神行草聽到她的心聲,面色凝重地搖搖頭。 他這幾日受辛娘葷段子的影響,已開竅了不少,當下腦子里閃過雜七雜八的畫面,默默紅了臉。 他掩耳盜鈴般捂住臉,只露出粉嫩的耳朵,使勁地聽門內的動靜。 里面那道呼吸聲不管是輕是重,都如同能撩動心弦一樣,聽得他浮想聯翩。 難怪小蠢龍以前那么喜歡偷聽墻角……真的還蠻好玩的啊。 屋內。 搖歡和和尚大眼瞪小眼的瞪了許久,終于因為眼睛發酸先眨了眼睛。 她揉著酸澀的眼睛,敏感的聽覺里頓時出現了不遠處余香和神行草的腳步聲。她原本也未在意,只那腳步聲走到了門口卻突然停了下來。 搖歡是偷聽墻角的個中翹楚,一聽這動靜心下便已了然,屏息斂氣后用神識往外蔓延開。 余香平日里是隱匿氣息的好手,只這會匆忙并沒有多加掩飾,再者搖歡和她相處已久,早已熟悉她的氣息,神識一探便知這兩人正趴在門邊,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她悄悄地從敞開的一扇偏窗翻出去,踩著屋頂落下來,小步挪到門邊的位置,也把耳朵貼了上去。 余香這才察覺到有人靠近,不耐煩地看去時,一眼便看到搖歡賊眉鼠眼地在聽墻角。那表情……真是讓人覺得她白瞎了那一張精致的臉。 這個念頭剛閃過,她便回過神來,嚇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指著她又望了望緊閉著的房門,有些不敢置信:“你你……你怎么不在里面?” 搖歡戳了戳神行草的小氈帽,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雖未開口一言,可那眼神卻比那些未出口的話更讓人覺得尷尬。 余香頓時囧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擺了,她抬眼覷著搖歡,為難地連句解釋都不知如何開口。 神行草仰頭看了看余香,又轉頭望了望搖歡,推著余香往后退了一步,他挺著小胸板把人護在身后,擰著他的小眉毛,抿了抿嘴,一臉認真:“我擔心你把和尚當唐僧rou吃了,所以才讓余香來看看,你不要瞪她了。” 搖歡“嘿”了聲,還未來得及等她擼起袖子,她鎖骨間那條石頭項鏈驀然一燙,那灼熱感如同從火堆里濺出的火星,落在皮膚上微微的刺痛。 她有些愣神地摸出戴在脖子上的項鏈,不知所措地看向余香:“它……突然燙了。” 話落,房門“吱呀”一聲輕響,尋川推開門,幽邃如墨般化不開的雙眸定定地看向辛府的西北角,低沉的聲音就如風過山洞時的嗡鳴,一字一句都如她手中項鏈一樣灼燙:“那個方向出事了。” 搖歡循著他的目光看去,臉色頓時一變。 她認得那個地方! 那里是姜易養病的雅靜小院,因在辛府的偏遠角落,又有竹林遮擋,就如同和辛府隔開的獨立小院。 那個方向……只能是姜易出事了。 “我去看看。”丟下這句話,搖歡便欲御風而起,忽的想到什么,扭頭看向面色沉重的余香和神行草,叮囑道:“府中來了個道士,你們就留在房內。余香,幫我看著些他。” 后半句話,她輕柔了語氣,大概自己也不習慣,很快板起臉毫不憐惜地揉了一下神行草的小氈帽,在沒有停留,御風而去。 神行草被余香攬到身側,神色有些怔忪地望著搖歡離去的方向。她那青色的背影似還有殘影留在那,看得他忽然心生悲涼。 他眼前似看到了幾千年前,也有這樣一抹頭也不回的身影,在他面前轉身而去。 此后,他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