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誰說的?!”完顏綽臉上的冷冽一閃而逝,“我選了他,你就必死無疑,他估計就想掩著這事,殺掉你拉到。可是,我就算殺了你,日后就一定還有好日子過?他這個人啊,疑神疑鬼,我才不愿在他手下卑微地討生活呢!” 她站起身,雙手一張,似乎在活動崴傷的肩膀,襟懷頓開,豆綠的衣衫極襯酥白的胸脯,頓時讓人覺得她身上的血腥味也帶著誘惑的甜腥,等待嗜血的獅子去舔舐。 完顏綽的聲音像銀鈴一樣,搖響在他的耳邊,滿滿地都是脆生生的笑意。她明明和他隔著,手臂卻依然能像藤蔓一樣纏過來:“卻疾,我知道,你并不怕死。你難道不希望我過得高興?不希望我再也不用陪著笑臉,裝著卑下?”她又自己回答:“我知道,你舍不得的,因為……”她沒有說下去,卻和說出來差不多,她知道他愛著她,一如她一樣,這樣說不出來的、骯臟而又美好的愛意,只適合收藏在心坎里。 眼神嫵媚多情,卻又無比純真。王藥覺得這應該是假的,可是內心深處,卻本能地相信,而且心甘情愿地沉溺了下去。越是如此,他越是警覺,眼睛里的光芒寒意閃閃,刻意保持著與完顏綽的距離。 她似乎看出王藥微微皺眉不滿的模樣,笑道:“卻疾,你別和我使性兒,你自己懂的,今日的事沒有好的說辭,你我嫌疑最大——但是說辭是假的,關鍵是要讓大家敢怒不敢言。我雖然有禁軍的統御權,雖然有自己的斡魯朵,雖然也新增了那死鬼的斡魯朵,但朝中暗藏的波濤還一浪接一浪的。難保不拿你開始發難。你不珍惜我好容易保下來的命是對不起我,另一方面,從你牽扯到我,你就更對不起我了。” 講到理性的東西,王藥的眼神反倒松下來,大約因為這是他智識可控的部分。她似乎看出王藥已經牢牢捏在她這如來佛的掌心里了,弛然一笑,又哄著說:“卻疾!古話說,行百里者半九十,都到這步了,咱們合力把它走完嘛!你說的要求,也等事情定下來,咱們就說!” 她一口一個“咱們”,王藥卻知道這妖精真不可信。他猶豫了一下,笑道:“當務之急,自然是兩條,聯合夷離堇穩定上京局面,拋出渤海王為替罪羊,穩定各部的局面;但要長治久安,無外乎要一個新陛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完顏綽,她常保微笑,眸子中連鱗波都沒有泛起一點。 王藥揣摩著她的想法,自己也在上京的皇族里盤算著:蕭邑澄尚有兩個未知男女的遺腹子,但都是剛剛懷上不久,以國家之計,是等不了這么久的;此外只能從他的兄弟里去找,先皇嬪妃和庶子眾多,分封在外的有十幾個之多,留在宮里沒到年齡的,也有三五個娃娃;出了蕭延祀這一支直系,還有幾個宗室貴族,只怕遇到亂象也會怦然心動了。卻不知完顏綽是怎么打算的? 完顏綽仿佛根本不想說這一條,嘟著嘴嬌聲嚷嚷著:“你好狠的心!我肩膀都疼成這樣了!” 她的肩膀疼不疼,王藥看不出來,但她脖子上還留著蕭邑澄狠狠掐上去的指印,此刻全部轉作青紫傷,橫貫在她潔白的皮膚上。王藥想著他的刀割向蕭邑澄的咽喉時,那么一個大男人竟然給她制得抽不出手——再低頭看她的雙手,果然手指甲已經折斷了好幾根,血污嵌在指甲縫里,有一根食指的指甲上一道淤血已經深到指甲底部,可見會有多疼。他四下望望:“這里可有剪刀?你這斷甲不剪,碰著哪里都會疼。我來幫你。” 她扭了扭,一副不聽話的樣子。 簡直是討打的模樣!王藥上前捉住她的手,還未及問她剪刀的去向,她已經撈到機會似的,踮著腳在他頜角印了一吻,撒嬌道:“先抱抱我再說!” 王藥感覺自己一個大男人,今日竟然沒有她有勇氣,倒也覺得自己好笑——命都是撿來的,害怕她的勾引?既然她送上門來,自己最慘不過牡丹花下死。于是,他用沾血的雙手有力地勒住了她的腰,放肆縱情地吻她,幾乎要吸盡她口里的所有空氣。而她并不覺得這像是在懲戒她,所以恣意地纏繞著,呻_吟著,享受著,與他一起攀登到勝利的頂峰。 她渾身漸漸綿軟得幾乎立不住腳。嘴唇相離,他的熱吻還一點點探在她的身上。她臉上、脖子里、胸脯上,看得見的地方,血痕都被他舔舐干凈,又換作一點點朱紅的吻痕。他間或俯下頭來,在她耳邊熱熱地噴著氣:“馬上夷離堇要來。你確定不怕他看見?”停了停又道:“還是你就是這么打算的?” 完顏綽肌rou略僵了僵:“卻疾,瞞不過你。你知道,這事,也瞞不過我父親,我要讓他知道,他只剩支持我一條路;要支持我,也必須支持你;要支持你,因為你會是……他的下一個女婿……” 王藥遇到烙鐵似的渾身一戰,幾乎要把完顏綽推開。可他實際卻是把她更勒緊了,冷笑道:“不錯!我在汴京,贏得青樓薄幸名。那些歌姬舞女,憑自己的臉蛋身體和技藝,換得商賈富戶,百緡千緡的纏頭,討她們一顧、一笑;這些紅遍里坊的歌姬舞女,又跟我來換新譜的小曲、新填的詩詞。今日,我們也在換么?我用我今天的冒死舉動,換你達成我的愿望。但是我要對你說抱歉:我當不了你阿爺的女婿。” 完顏綽眨巴著眼睛,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樣望著剛剛還熱吻她的王藥,腰里緊得她幾乎呼吸不過來,腦袋里一陣一陣地放煙花,迷迷蒙蒙地問:“為什么?” 王藥放開她,拱手施禮:“因為王藥有未婚之妻。” 完顏綽的呼吸頓時順暢起來,迷迷蒙蒙小姑娘一般的眼神也換做她日常的模樣,斜飛的鳳目帶著凌厲之色,扯著被擼到肩膀下頭的袞袍護著脖頸,昂然問:“你以為,你還回得去晉國?除非——”她低了頭,冷笑了一聲。 王藥并不想跟她辯論,他的底線,也不容她踐踏。既然如此,走一步看一步好了,相煎何太急? 正在尷尬間,外頭傳報,北院夷離堇完顏速求見皇后。 兩個人遽然分開,整理衣冠,都情不自禁摸了摸紅艷艷微腫的唇瓣。完顏綽把袞服的交領左右緊了緊,極力蓋住脖子上的一點點朱紅。王藥識趣地退到一邊,按他臣下的身份跪在一灘血泊旁。透過被亂軍扯掉門簾的殿門,他們都清晰地看見完顏速一臉驚詫,踏過一點點殘血,走進了宣德殿的側殿中。 作者有話要說: 政斗戲緊張了那么久了,大家也松弛一下。。。。雖然沒有rou湯,但是有熱吻。。。話說王藥骨子里是剛毅男主,但是碰上了一個超強的對手哈。。。。 大家覺得兩只如果在船上,應該是誰占主導?【羞澀臉問】 ☆、善后 完顏速連君臣之禮都顧不得,瞪視了女兒一會兒。他不是不知道情況,可是還是忍不住要求證一下才敢確認:“怎么,陛下薨了?真的?” 他的女兒臉頰上還有一些殘血, 卻毫無畏懼地微笑道:“嗯, 是呢。” “怎么薨的?”做父親的問得咄咄逼人。 而做女兒的,一臉無所謂:“他要對我不利, 我只能自保。還多謝——”她含笑看了看王藥:“還多謝王記室。若沒有他,女兒大約不是被殺,就是被廢。完顏家在后宮就不知道靠誰了。” 前一半話, 把完顏速氣得怒發幾欲沖冠, 但后一半又讓他瞬間冷靜下來了:太后流放到先帝的陵寢,兩個女兒一個長期囚禁于冷宮, 一個被逼自盡。偌大一個家族, 若不靠后族的這些勢力,前朝畢竟是有限的。完顏速又頗有自知之明, 深知自己并不是將相之才,只能錦上添花, 不能翻云覆雨,更不能改天換日。他沉吟了一會兒,問完顏綽:“那皇后的意思是?” “阿爺,今日宮中頻遭大變,女兒也是心力憔悴呢。阿爺肯施以援手,完顏一族我自然要保。”她定定地看著父親,可話落到完顏速的耳朵里怎么聽都像是威脅。他咬著牙,繼續聽她說:“我呢,也明白阿爺的意思,其實阿爺的性子跟前頭這位陛下差不多,恨不得什么都好,什么都要。可惜的是,世界上的事,太多不是非黑即白的。阿爺的meimei和女兒們,都是個性十足的人,既然都送到這樣一個地方來了,就如鳩和鵲,只能有一個占到巢,阿爺如不敢取舍,自然是反受其害。” 她譬解得不可謂不透徹,也不可謂不冰冷。她做jiejie的,對姑母和meimei沒啥感情,他做父親的,對女兒都是割舍不下的。夷離堇的臉上仿佛瞬間多生出了好多紋路,糾結成一團,眉頭尤其虬集,嘴角紋路幾乎拉到了下巴。 完顏速終于抬起頭說:“陛下被弒,這是瞞不過的,剛剛斡魯朵的都尉,也什么都推說不知道。你如果想好了,做父親的自然支持你,其他不談,北院的意見可以壓下一陣。但究竟是誰該承當這個弒君的責任?”他的目光瞥向王藥,在他心中,王藥被擒,然后弒君自保,簡直是順理成章。 完顏綽卻道:“阿爺看王記室做什么?喏,事情是這樣的,陛下不信我與王記室的清白,叫王記室進來詢問。問清楚了,發覺沒什么事。正準備叫王記室出去。卻不料初得了陛下斡魯朵的渤海王貪念頓起,想趁陛下不備,搶班□□——阿父還可以加一句,都見皇后衣冠不整,大約是渤海王意圖非禮——當然,實際上,他冤枉死了!” 她毫不避諱一般,輕盈地笑著,毫不以構陷別人為罪過,只不過輕飄飄加上一句:“反正真是死了,死無對證。” “渤海王可從來沒有好色的名聲在外!”完顏速說,“且又是皇族,有自家部曲,萬一就這條反起來,你還準備我們大夏再內戰一次么?” 他猶豫了片刻,指了指王藥:“王記室人不壞,我也不是非要做這個惡人,但此時要保全你,保全大夏,只怕還要請王記室擔這個責,背這個鍋。” 完顏綽瞥了王藥一眼,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的!王卻疾是我的人,我寧愿與天下為敵,也不推他出去定罪。” 完顏速不由急眼:“阿雁,你怎么想不明白呢?……” 完顏綽一口打斷:“阿爺,我想得很明白。天底下對我好的人太少,難得遇見一個,我還護不住,將來誰又敢為我賣命?!”她松開握著衣領的手,寬大的袞服領子敞開,露出她頸脖上一朵一朵朱砂色的小花:“阿爺,我不妨直接告訴你:我們兩情相悅,今日弒君,就是我們倆做的。推出他,就是推出我;他活不了,我估計也活不了。” 她因為通jian、弒君而活不了,完顏家勢必株連。她又是拿自己來威脅。完顏速氣得胡子都在打顫,好一會兒道:“你既然想定了,那就說說下一步怎么辦吧。為陛下稱病,稱不了多久,陛下在斡魯朵的人,也不是個個嘴嚴。” 完顏綽笑道:“不過就是鐵腕罷了。太后當時難道不是殺夫弒君?穩穩地坐在朝堂上,又有誰人敢翻泡?” “那不一樣,畢竟皇帝是她和先帝的親兒子!” “這位,現在沒有兒子;就算過七八個月生出來一個,也未必是兒子;就算是兒子,也必然不是我親生的。”完顏綽冷臉道,“天下都知道陛下與我無子,既然如此,兄終弟及,選擇他年幼聰明的兄弟繼位,最為明智。只是朝里內外,尚需父親支持。” 完顏速不說話。他的女兒聰慧有主見,又有魄力,既然已經一條道走到這步了,他當父親也只能硬著頭皮保護她了。他看了王藥一眼,說不上是欣賞還是厭惡,冷冷問道:“既然阿雁這么信任你,你說說接下來該怎么辦才是?” 王藥正是五中俱沸的時候,抬頭呆了一晌,直到完顏速的眉頭又虬結起來時才說:“前頭的事還算機密,但要有人別有用心,天下悠悠之口總不能還靠嘴去堵。所以,立儲君,宜小不宜大;朝中人,宜親不宜疏;而外實兵力,內掌尊位,立德立功,便是唐代武后,也能摒絕非議,創清平世界,讓后人羨妒之余,尚能贊嘆。” 他說得冠冕堂皇,但也確實真理。完顏綽面露微笑,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完顏速無語相駁,低下頭表示默認。 完顏綽順手把今日剛得到的皇帝斡魯朵虎符,和自己手中的禁軍虎符,一并交給了王藥,并趁父親不注意的時候,給王藥使了個眼色,說道:“那么,善后的事情,麻煩阿爺和王記室去外頭值廬商議,兩支隊伍的人員處置也須盡快定奪下來。我呢,渾身難受死了,叫阿菩她們過來,我要洗澡。” 就這個時候,還不忘讓王藥和完顏速互相牽制、督促。王藥倒有些佩服完顏綽的心機手段,苦笑了一聲,隨著完顏速出去了。 完顏綽略微松了一口氣,看了看宮女抬洗澡水進來,都很畏怯一地的鮮血以及兩具尸體,她倒笑道:“別怕,活人才最可怕,你永遠不知道他們下一步要干什么。死人么,就是丑一點,乖得很呢!” 她在宮女們的服侍下,萬分坦然地解衣踏進浴盆,溫暖的水蕩滌著她身上的血漬,灑著薔薇露也掩不住逐漸蔓延開的腥味。她身上的青紫,崴傷的地方,都被熱水激起疼痛,嵌滿污血的指甲更是一陣陣鉆心。可她卻拿起鬃毛刷子,小心地把指甲四周的血跡刷干凈,斷裂的甲面無比脆弱,裂開更深的口子,她渾若不覺。 好半天,在激烈的劇痛中洗凈了雙手,她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手,對正準備拿剪刀來的宮女笑道:“不勞你們cao心,自然有人給我剪指甲。” 她袒露著身子從浴盆里站起來,背上和左臂仿佛是絕美的畫兒。她擦干雙足,連衣裳都沒有穿,到她丈夫蕭邑澄的尸身面前,看著死人那張空洞的臉,對著他微闔的雙目,還有脖子上笑咧似的大口子,魅惑地笑道:“陛下,我美嗎?可惜啊可惜,你要是會珍惜我,不那么一步一步風刀霜劍地逼我,我原是愿意做個賢妻的。” 跟著這么個皇帝,誠然也得到了很多,但心里仍是不甚滿意。以后這天下,她來獨掌,就算有無數艱難險阻,也不用低頭在別人的屋檐下了,這是她這二十年來最愉快最滿意的事了。 她從宮女手上接過干凈的衣服,一件件當著死去皇帝的面穿上,然后昂然離去。 完顏綽接下來去的是后苑,先帝暴卒至今也不過一年,原本打算把西苑的冷僻地方騰出來給先帝的妃嬪居住,后來也忙岔掉了,所以后宮中尚有偌大的一部分住的是那些已經在名義上位居“太妃”“太嬪”的女子——年歲也都不大。 “那時候太后借口殉葬,殺掉了一批,留下了幾個。把有孩子的都召集過來——連著孩子一起。”完顏綽道。 人很快就到全了。孩子一共有七個,四個男孩,三個女孩,最大的不過七八歲,最小的才一歲半。大家只聽說前頭出了大事,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事,不過,經歷過當年太后完顏珮大肆賜死后宮的事之后,但凡有這樣一群人來來去去的情況,這些先帝的嬪妃們就會嚇得戰戰兢兢,唯恐刀刃又落到自己的頭上——日子過到這種程度,也真是生不如死。 完顏綽已經換了素衣,披著墨色的斗篷,濕漉漉的頭發披散著,被風吹得半干。她的手指一個個去撫弄那些孩子的臉頰,年紀最長的那個女孩子甚至還朝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完顏綽柔和地看著她,問:“這是哪位公主?” 公主的母親是個低等的嬪妃,根本不敢在現任皇后面前站著,跪著低頭,討好地說:“皇后抬舉了,她哪是什么公主,小名兒叫金哥。” 完顏綽著意看了看這個女孩子,雖不算很美,勝在柔婉會看眼色,便笑著說:“這就是你胡說了。先帝的女兒,怎么不是公主?這是你抹得掉的?可愿意跟我到前頭宣德殿去住?我好喜歡貼心的小姑娘呢!” 金哥不舍地看了看母親,對她滿目驚懼的淚水微微笑了笑,回頭脆生生說:“自然愿意。若是我阿娘也能跟著我,我更感激皇后呢。” 完顏綽點點頭說:“好。這我做得了主,只要你乖乖的,你母親自然是千尊萬貴的太嬪呢!”她的目光又瞥瞥幾個男孩子,心里一個一個盤算著:六歲的已經嫌大,懂事了離不開娘,將來離心離德,有兩個又模樣粗蠢些,雖然好拿捏,但是未免帶得煩躁。她急遽地一瞥自己的meimei,她正面無表情抱著一歲半的小兒子,兒子的胎發都沒有剃,長長地掛在頭上,白皙安靜,靜靜地在那里吮著拇指,眼珠子滴溜溜的,一副聰明相。 完顏綽心里一陣說不出的酸意,但想著父親,她還是撇過頭去,看另一個三歲的男孩,最后點點頭說:“這個孩子靈巧,我也帶到前頭去。”停了停又說:“太妃也跟著我去吧。萬一孩子需要照應。” 那位“太妃”大約知道此去危險,臉色瞬間煞白,喃喃地問:“皇后……帶他做什么呢?我又……去做什么呢?” “jiejie!”她的meimei完顏紓突然上前一步,獻寶似的把孩子送到完顏綽面前,“我的孩子,他不靈巧嗎?皇后為何不帶他去宣德殿見見他哥哥呢?” 完顏綽眉頭一皺,拂袖道:“阿鴻,別胡鬧!”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準備昨天就更新的,結果自己生病,小兒子也生病,幼兒園真是傳播疾病的好地方5555…… 作者已經盡力了,希望大家不要嫌棄我的更新速度。收藏刷刷地掉,我的心在滴血…… ☆、安定 完顏綽把先帝蕭延祀李才人之子抱回宣德殿。三歲的小家伙正是最戀娘的時候,一和母親分開便嚎哭不止,誰都不要,完顏綽叫宮人拿了各種糖果點心來哄他, 小家伙“吧唧”一下全部打飛, 口齒不清地喊著“阿娘”“阿娘”“我要阿娘”……完顏綽從來沒有帶過小孩子,也不大有耐心對一個全無血緣的小孩子, 皺著眉揉腦袋:“真是!吵得我頭疼!叫李才人來哄哄她兒子吧。” 母子連心,李才人的身影剛剛出現,小皇子立刻不哭了, 拖著長長的清鼻涕, 一下撲進了母親的懷抱,把那一臉的眼淚鼻涕盡數揉擦在母親的前襟上。 而李才人也毫不嫌棄, 簡直是從死亡線上走出來一樣, 抱著兒子無聲飲泣,在他臟兮兮巴滿眼淚鼻涕的臉上親吻了無數下。 完顏綽坐在矮榻上, 冷眼看著,心里既羨慕, 又妒忌,她一口一口緩緩地喝茶,壓抑住心頭里泛上來的酸楚,看了一會兒,實在看不下去了,她揮揮手道:“你帶十三皇子下去休息吧。慢慢給他講講道理,將來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不能夠這樣婆婆mama的。” 李才人畏怯地看了完顏綽一眼,低眉順眼地應了聲“是”,抱著兒子到剛為他們收拾下的側殿去休息了。 完顏綽繼續喝著茶,心里盤算著:要繼續掌權,誠然要立一個小皇帝,但是皇帝之母是一定要悄悄殺掉的,否則一國有兩名太后,皇帝自然和親生母親親近,自己的地位就尷尬得很了;而要殺皇帝之母,一切都要安排妥當,萬不能讓小皇帝知道,否則掌控不成反成仇,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先例。 這位十三皇子,雖然才三歲,但也不像任事不懂的小嬰兒,又這樣粘娘,貿然殺掉李才人,別把小家伙哭出毛病來。她驀地想到meimei的那個孩子,年紀小的更加好哄,換幾個乳母,拼著哭上幾天,漸漸就會把親娘忘記了。但是——她想起父親,又自己搖頭嘆氣:父親疼兒女,決意舍不得;自己現在還要靠父親在朝中的權勢,把他惹急了也不好。 她想得心焦,手指狠狠地捏著杯子,斷裂的指甲一陣劇痛,差點讓她把杯子都砸了。疼痛讓她清醒了一些:事緩則圓,還是要慢慢從李才人入手,一點點把孩子剝離她,然后再找個合適的機會下鴆,另找個替罪羊頂了這事才好。 心里的事情多,加上白天緊鑼密鼓的一切也太傷神,完顏綽倦得眼皮子都撐不開,可心里就是清明得很,怎么都無法入睡,身上的各種疼痛也愈加清晰,蓋著被子嫌熱,踢掉被子又嫌冷,怎么都不舒服,人也越發焦躁不安起來。 心跳得快,胸口悶悶的,腦子里胡思亂想,突然感覺害怕起來。她細細尋思了一陣,自己明明并不怕鬼,也不怕這樣的黑夜,更不怕未來的所有事,可是為何這害怕的感覺卻會如此分明? 更漏里的水不斷地滴著,枯燥乏味又永遠停不下來似的。寢室里點著安息香,然而她的鼻端總是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完顏綽翻來覆去了起碼一個時辰,直到聽見外頭宮女在準備她起床的熱水時,才突然心一定,旋即明白過來,她害怕這樣的寂寞。 她好像什么都有了,但唯獨忘了,她把自己枕邊的男人殺了,她從今以后就是寡婦了。 她想要執掌天下的最尊之位,總是有代價的,她枕席邊不是不能有人,但,她或許再難有正常的姻緣,再難以做一個被人寵愛的小女人了。她想起后宮里粉妝玉琢的孩子們,突然也明白自己白天時的痛苦便也源自于此。她突然無比渴望見到某人,渴望把他白天熱吻后冷冰冰的話語抹去。 外頭的侍女大約發現了她在帳中呆坐著的模樣,碎步到前低聲詢問:“皇后殿下可是醒了?可要奴婢伺候起床。” “嗯。”帳中平靜如往常,她揭開帳簾,臉上水波不興,動作舒緩如常,唯有臉色的憔悴遮掩不住。她這日格外多擦了脂粉,可銅鏡中那張臉粉粉白白、朱朱黛黛,卻總似帶著面具,毫無生動之氣。旁邊伺候的人大約也發現她的眉頭越揪越緊,話都不敢說一句,小心翼翼捧著鏡子,讓她照腦后的發髻和釵環。好在完顏綽也不是隨意遷怒的人,心情不爽利,也不過自己消化,見到早膳,厭惡地說:“不吃了。上朝去。” 蕭邑澄身體不是很好,又不勤于政事,十次常朝,倒有五次是完顏綽在珠簾后單獨處理的。這日亦然。 本來也沒有什么異常,但完顏綽總覺得忐忑,她在珠簾后坐定了,聽南北各部院大臣奏報了一些尋常的事務,隨口處置好了,然后聽見她的父親說道:“啟稟皇后,陛下帳下斡魯朵,竟交在渤海王手里,臣甚覺不妥,聽聞昨日這支斡魯朵分三批連夜出城,分遣東、西、南三處,統領將軍仍在京師待命。而皇后原掌的斡魯朵仍在云間防守,占據天時地利,而宮禁嚴守上京四門,與云間掎角相應,不是何故要加強上京戒備?” 他抬頭看了珠簾后的女兒一眼,眼睫一交,目光一瞬,暗示已經使了出去。 完顏綽明白,這是父親在告訴她,皇帝親領的斡魯朵已經分散三處,領軍卻仍然困在京城,已經不能成氣候;京中禁軍,把持森嚴,仍是她信得過的親衛;云間呼應,若有人敢打旗號謀逆造反,一時也難以功成。——這樣的調領速度,完顏速一向沒有這樣的魄力和能力。她不由目光從珠簾的縫隙里向立在南邊的王藥那里瞥了瞥,心里不由地一跳,又漸漸漾起自豪和溫暖來。 完顏綽見時機成熟,突然在簾后哭道:“眾卿有所不知。昨日渤海王發動宮變,意欲逼宮叛亂,陛下措手不及,已被亂臣所弒。”她放聲哭了起來,把昨夜輾轉寂寞的那種痛苦半真半假地演繹出來,哭得淚水縱橫,氣息哽咽;哭得下頭眾臣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既然兵力已經準備好了,事情越早公布出來,越可以避免匿喪太久產生的人心不穩,自己也越能夠盡快掌握局勢。完顏綽哭了一會兒,向兩邊的近侍一使眼色,早有人到了大殿外頭安排。完顏綽抹了眼淚,抽泣著說:“渤海王心狠手辣,與太后一同設計構陷我,趁陛下心神不寧,找南院王藥王記室問詢時,奮刀刺殺陛下,又要對我不軌。” 她一揮手,兩個宮女揭開了珠簾。她昂著頭,解開最上頭的衣領,把脖子上的青紫指印露出來,讓前頭的重臣都能看見,然后掩回衣領,哽塞著說:“我只恨自己是女兒身,不能以自己一死換取陛下的性命!多虧王記室及時出手,拼了命地救下了我,又空手奪刃,殺了叛賊。只可惜——陛下他卻回不來了!” 她哭得雖然真切,但這段說辭實在不算特別嚴密,有好幾個大臣面露疑惑之色,還有的干脆把頭瞥到南邊,狐疑地看那個總是縮在角落里,身段高瘦的王藥。 王藥一如既往的求闕守拙的木雞形象,眼睛瞥一瞥看他的人,一臉無所謂地抱著笏板繼續低頭。而完顏綽假做拭淚,眼睛刀鋒似的打量著所有人的神色,把那些面有不屑、懷疑、戾氣、大怒、暗喜之色的名字,一一記在了心里。 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大聲道:“渤海王也死了?那不是死無對證?臣覺得,弒君大事,不能輕易地下結論,如今沒有私心的,大約只有太后了,皇后可否請太后出來,讓臣等了然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