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然而她就是要不破不立,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它很丑么?因為不美了,所以它負載的你我之間的的意義也沒有了?” 蕭邑澄目光躲閃著她的直視:“不是因為丑……我只是不想見,不想回憶起那個晚上。”他又是焦灼又是憤慨:“我這輩子,并不想刀光劍影地過日子,更不想左右為難。太后已經(jīng)放了所有權力了,我不想逼她孤零零地去先帝的陵寢守著!何況,她也是為了我!”他越說越急,越說聲音越高,最后突然猛獸似的,對著完顏綽嘶喊起來。 “她畢竟是我母親!她畢竟是我母親!”蕭邑澄先是高聲得近乎歇斯底里,但慢慢地聲音就矮下來了,最后抱頭而泣,像一個驚懼的孩子。 完顏綽無法理解他對母親的感情,一如她自己,對生身的母親只有畏懼和疏離。不過她心思靈慧,知道這個傷疤是他作為一個兒子背叛母親的象征,而并不是一個妻子為丈夫打下天下的象征,他大概終身都會對它畏懼、厭惡,乃至惡心。完顏綽慢慢地放下袖子,遮蓋好那個粉紅色柔嫩的新痕,微微笑著說:“陛下放心,我也愿意與陛下一同孝順太后呢!” “阿雁……”蕭邑澄果然對她又生愧疚,優(yōu)柔得不知怎么辦才好,“太后是不大喜歡你,畢竟你也背叛了她。不過她說什么,我并不全信。” 完顏綽凄冷地笑道:“那么,今日在朝上無端攻訐我的那個大臣,原就是太后的心腹,幾天前與宮中來人喝酒密談,今日就出了這樣的幺蛾子。陛下一瞬間懷疑我,大概也不虛吧?” 蕭邑澄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低眉順眼地說:“原來他和太后是一氣的!這樣的歪風斷不能漲!我一會兒就下旨,叫人刑訊于他!”唯恐完顏綽不信,立時喚人取玉璽,當著完顏綽的面把捉拿刑訊的圣旨下了。 完顏綽這才笑了笑,推推他說:“好了,陛下對我自然是極好的!我心里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其實今日也不盡是壞消息,我還有一條喜信要告訴陛下呢!” “什么喜信?” 完顏綽笑得深邃:“我的meimei完顏緗,只怕近日不能陪陛下跳舞了。御醫(yī)初診,她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她最后又幽幽地說:“這只怕是在秋狝前,就懷上了吧?這樣的喜事,都不告訴我!” 蕭邑澄又喜,又怕,搓著手笑得極其難看。好在他“賢惠”的皇后并沒有再嘲諷他,他點點頭說:“是我的沒錯。海西王伏誅后,她那日闖進宮里,求我給她兒子一條生路,實在哭得可憐,梨花帶雨似的,我就……” “別說了。去看看她吧!”完顏綽用盡最后一絲笑的勇力,叫阿菩親自送皇帝去后苑。 阿菩回來時,看見她的女主人已經(jīng)從床上起身了,穿著單薄清素的寢衣,披散著一頭烏油油的長發(fā),像布置什么心愛之物一樣,把筆墨紙硯,還有一包銀針,幾碟顏料,都鋪陳在桌子上。 “阿菩,還是要你幫忙。”完顏綽掭筆、描線、填色,仿佛有著無窮的閑情雅致,畫了一道曼陀羅的藤蔓,花枝兩三,垂蕊的花朵兩三,花枝線條俊朗,花朵柔媚多姿。完顏綽細細在紙上畫完,側頭看了看構圖,又捋起袖子看看自己的胳膊,比對了一會兒,重新掭筆,用墨在自己受傷的那條胳膊上畫了起來。 “一步步來吧。”她畫好線稿,從氈子針線包里取出銀針。阿菩雖是慣熟的,但也屏住了氣息,小心翼翼地接過銀針,在燭火上撩了撩,又在烈酒里泡了一會兒,比了比畫紙上勾線的粗細,將針扎成了一束,然后雙手把銀針束遞了過去。 完顏綽拈過一束,毫不猶豫地順著手臂上的畫稿,一針針刺進了皮膚,為了扎得密,同一處要刺上兩三下,再依次挪到下一處,阿菩不時遞上干凈的軟紙,讓她擦拭扎出來的細密血珠。完顏綽仿佛不感覺疼痛一樣,馬不停蹄地在皮膚上戳著、刺著,細密的血珠有時來不及擦拭,會漸漸流下來,匯成一道道鮮紅的蛛網(wǎng)。 阿菩緊張地看著她。完顏綽額角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咬住的嘴唇也開始發(fā)白,攥緊的拳頭微微顫抖,扎下去的針始終沒有輕點的樣子,仿佛刺進的不是她自己的皮rou一般。阿菩幾次想勸,張了張嘴沒敢開口,眼見線條到了負傷的那一處,粉嫩的新皮rou應該是格外怕疼的。完顏綽手里停頓了片刻,突然用了更大的力氣把針刺了下去,豆大的血珠頓時冒出來。阿菩撲上去捉著她的手:“主子,不急!不急的!” 完顏綽疼得背心都被冷汗?jié)裢噶耍尚睦飬s在這樣疼痛的自殘中安定了下來,格外清醒。她對阿菩笑了笑:“阿菩,你又擔心什么呢?難道我背上的那些曼陀羅花,就不是這樣的疼痛熬過來的?你放心,我舒坦著呢!” 銀針又飛快地在她手臂上跳動起來,又細又密,嫩嫩的新膚吃不住力,先是褶皺,然后突然滲出一顆碩大的珊瑚珠子似的的血,漸漸連綴成片。 完顏綽扯過一疊軟紙,擦了擦皮膚上的血跡,然后像工匠打量工藝品似的打量著皮膚上無數(shù)細細密密的針孔,感覺稀疏之處還毫不猶豫補上幾針,終于滿意了。阿菩適時遞上調好的染料水——深得近乎墨色的靛青,刷到了皮膚上,那些針孔,像會吸水一樣,吸進染料。 大約刺激得有些痛,完顏綽咬著牙,閉上眼睛,仔細品味這滋味兒,似刀剜,又似油潑,不算劇烈得難以忍受,而是細細碎碎、無窮無盡,往骨髓里鉆,往腔子里鉆,往心窩里鉆,四肢百骸被刺激得僨張開來,毛孔仿佛都要吶喊出聲,隨后又過電似的,疼痛宛如酥麻的小蛇,纏繞著她,痛狠了,心里反倒涌起難言的快意。 阿菩用濕手巾將皮膚表層、沒滲進去的靛青擦掉,又小心涂上獾子油,護著受傷的皮膚,也利于固色。完顏綽看著阿菩的耳朵后面,夢幻似的說:“我小時候啊,阿娘好像總是大著肚子,完全顧不上我;阿爺對我要求甚嚴,簡直當男孩子教養(yǎng)。我有時候想阿娘多對我說幾句話,撒嬌撒癡也沒有什么用,倒是犯了錯她生了氣,會叫阿嬤拿尺子打我一頓。打完了心疼,才會摸摸我,哄哄我。我漸漸覺得,疼痛不算是壞事。” 她舉起手臂,滿意地看著如墨畫的靛青在她的手臂上生出兩三枝曼陀羅藤蔓,枝條柔媚中又不失遒勁,花葉花瓣勾勒了細邊。她笑道:“過兩天葉子填上綠,花兒畫上紅,就和背上那叢曼陀羅一樣美了。” 傷疤被花藤、花葉、花朵遮蓋住了,完顏綽卻知,這絕非為了討好某人。她冷冷地一笑,最后對阿菩說:“可惜啊,他非要這么逼我!” ☆、設陷 完顏速每次被皇后單獨召見,心里總有點惴惴不安。遠遠地看見自己的女兒坐在宣殿德后的畫堂里寫著什么,他有瞬間的恍惚,但還是很快提著袍角, 通報進了畫堂里。 “阿爺來了。”完顏綽放下筆, 笑嘻嘻地托著父親的手肘,不讓他跪下向自己行禮, 嗔怪著,“朝堂之上,那叫沒有辦法;朝堂下頭, 阿爺還要這樣畢恭畢敬, 豈不是折女兒的壽?” 她的手腕從挽起的朱紅色袖子中露出潔白的一段,剛剛紋上去的新鮮的綠色也一起映入做父親的眼簾, 不由“咦”一聲。 完顏綽不動聲色掩著袖子:“剛剛寫字, 怕弄臟了衣袖,所以挽了起來。”停了停, 見父親疑惑之色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增多了起來, 又笑笑說:“那是紋在傷疤上的,陛下嫌傷痕難看,我也不得不順著他點。畢竟現(xiàn)在有寵的是阿雉meimei,將來,我還指望著在她手下討生活呢。” 完顏速不由眉頭一皺,兩個女兒都是這個樣子上位,現(xiàn)在是沒有人敢說什么,千百年后的史書上又該怎么寫?寫他完顏速教女無方,凈養(yǎng)出些不知廉恥的東西? 完顏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道:“阿爺,史書都是人寫的,而且是贏的人寫的。皇帝心里的三個人,橫豎都是姓完顏的,阿爺做好夷離堇,還愁完顏家族不得興旺?” “是……”做父親的還是有些嚅囁,不知既然要說這樣冠冕堂皇的話,為什么要悄悄地趁皇帝不在,單獨叫進宮里來說。 完顏綽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笑笑說:“其實是要告訴阿父一個好消息,阿雉meimei有了孩子,陛下欣喜若狂,已經(jīng)把meimei收入宮中,只差一個名分了。姑母呢,也是好事,陛下和她母子心意相連,還是決定不送姑母去守陵,頤養(yǎng)在東邊紫宸殿里,一家人團團圓圓,和和美美。我呢——”她特意直視著父親的眼睛,她那雙鳳目眨動間,似乎自然而然地會有水汪汪的感覺,也不知道是目中的靈慧氣,還是薄薄的淚意。 用別人的美好,反襯自己的悲慘,完顏速想著女兒身上刻意遮蓋傷痕的紋身,情不自禁為她不值,哀嘆了一聲說:“阿雁,陛下對你也算是好的,你還是應當做個賢妻,橫豎皇后的位置還穩(wěn)固,若是將來有幸,能生個兒子,你的后福也不會少。” 完顏綽好笑似的從鼻子里笑了一聲:“聽天由命吧。太后提及過要想渤海王回來,陛下心里特不樂意,我也不知道聽誰的才好。不過不管聽誰的,阿爺總要幫陛下防著渤海王。阿爺門下不少文武官員,但凡職分在渤海郡四邊的,要秣兵歷馬,加強城防,隨時能控扼渤海郡的人馬。” ——才能逼得渤海王造反。 完顏綽沒有多說,定定地看著父親。完顏速皺著眉,好一會兒道:“雖說是防守的打算,但各人各想法,若是渤海王誤解了,事情接下去可就不對了!你這是陛下的意思?” 完顏綽道:“陛下只顧得了meimei,哪里顧得上國事?阿父不愿意擔這個風險,那就不要做,一切看起來安泰祥和,也挺好的。至于渤海王以后自己做大了,是打著姑母‘殺夫’的名義討伐,還是打著陛下‘烝父妾’、‘奪弟婦’的名義討伐,我也不知道。反正完顏家定然臉面蕩然無存,我和meimei也只有以死謝天下的命了。” 繞來繞去,反正全是完顏家族倒霉,完顏速關心則亂,未免有些心慌失措,也無暇細想里頭彎彎繞的情況。他沉吟了一會兒說:“確實要消弭于無形。不過等到渤海王造反,檄文昭告天下,我們就已經(jīng)被動了。還是要早點對付他的好。” 完顏綽要的就是他這句話,故意什么都不說,挑著眉等父親把想法說出來,看看是不是一個意思。 完顏速道:“最好,莫過于看住了渤海王,把他弄到上京,要安生,還要把他身上的兵權都卸掉了。可是要這樣,只能是……奔喪……” 他又猶豫了,先帝蕭延祀駕崩的時候,太后以“渤海郡不能無人,海西王一人前來奔喪即可”的名號,仍然把小兒子留在渤海郡。現(xiàn)在又以什么名義把他弄過來?他搖搖頭,低語喃喃,似乎在自問自答:“她?不不,阿珮畢竟是我jiejie,不能做沒天理的事……” 借父親的刀對付姑母,看來行不通。好在完顏綽本來就沒有抱太大希望,她的希望都在第二條路上,她笑道:“不必奔喪,也是可以的,詔令渤海王回來,改封更高的位置,比如晉王,進京帶兵護國,豈不更好?太后、陛下那里也是皆大歡喜。” “怎么會皆大歡喜?”完顏速不解。 完顏綽不再多說,只道:“這一條,我會想法子叫陛下同意,接下去的事,就請父親全力協(xié)助了。” 送走父親,完顏綽靜靜地把案桌上的幾份重要奏折又看了一遍,然后慢慢地合起奏折,靜靜地望著窗戶外點綴庭院的樹木。秋季的樹格外地美,濃綠、金黃、火紅,層次分明,流光溢彩。最肅殺的季節(jié),也可以精彩絢爛。她看著陽光勾勒在自己手臂上紋繡清晰的那條曼陀羅花藤,手指拂過還有些紅腫的肌膚。 她要完顏家根深葉繁,撼動不了,她也要一步步剪除皇帝的羽翼,叫他不能不在權勢上對自己俯首帖耳。父親的弱點在她的姑母和meimei身上,他總覺得完顏家的女人多在宮里活下來一個,就多一份希望,卻不知她和姑母、meimei間的矛盾已然無法調和,剩下的就是你死我活。 皇帝沉浸在完顏緗有了孩子的喜悅中,等他警醒過來,完顏綽已經(jīng)大刀闊斧殺掉了與她作對、攻訐王藥的那個官員,之前刑至四肢俱廢,又誅滅三族,令滿朝驚心;又火速把屬于她的那支斡魯朵打造起來,在并州修城墻、挖壕溝,弄得南邊的晉國大為不安,把幾支精兵都調到了并州四圍的城池待命;而在父親的協(xié)助下,上京官員任免、調動、賞罰諸事,一例向完顏氏傾斜,歸屬皇帝的三支斡魯朵中,竟有半數(shù)的官員是姓完顏的。 皇帝上朝之后,忍不住對老丈人發(fā)火了:“卿的意思,難道朕的私屬斡魯朵,也合該完顏家的人掌控?” 完顏速平日多顢頇,這日卻雄起了一般,抗聲道:“那么陛下可知,原來三支斡魯朵,執(zhí)掌官員和下屬軍卒,十之五六是海西、渤海兩郡中人,十之二三是太后親命之人?” 蕭邑澄被他的話一噎,半日拂袖道:“那朕不管!把完顏氏給朕撤一半出來!” 完顏速不敢違抗,心里暗暗憤恨,更暗暗擔心,雖然領了圣旨,執(zhí)行起來卻烏龜似的不慌不忙,若被催問,只道:“人選實在難調,朝中大臣,多數(shù)各司其職。或者,陛下學著南邊晉國開科考試,簡拔人才;或者,陛下請自從吏部的名冊里擇選,臣一定領命就是。” 皇帝十次朝會,倒有七八次是不上的;一百份奏折,倒有七八十份是不看的。這會兒只覺得抓瞎,幾次不順,自己也餒然了,干脆去紫宸殿請教母親。 太后聽著是自己弟弟的意思,先是半晌沒有說話,等思慮周全了,笑著對蕭邑澄道:“怪不得夷離堇難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么!我看,既然沒有人可用,不如請渤海王進京吧。他畢竟是你的親弟弟,又是個頭腦粗疏的人,沒什么可怕的;再一個,你那好妻子默默地就奪了你的權,你再不警惕著,只怕她要把你吃干抹凈了。其實呢,妻子如衣服,換一件便是。我看阿雉就好,又漂亮,又不那么伶俐,又會生……” 居然和完顏綽估摸得一模一樣!蕭邑澄本來就是個優(yōu)柔多疑的人,此刻只覺得完顏綽誠然用心不純,可自己的母親也未必可以信任。他嘴角抽搐了一會兒,強笑著說了兩句客氣話,便對母親道了安置,近乎是拂袖而去。 孤家寡人做到這個地步,也是常人不能理解的苦。 何以解憂?對蕭邑澄而言,唯有后苑的羯鼓和胡旋舞,可以令他暫時麻醉自己,晚來倒在歌姬的懷里,他充滿惡意地與嫵媚多情的歌姬們媾和,心里充滿了報復完顏氏女人們的快意。而到了白天,他強撐著困倦上朝、批改奏折,卻大有力不從心之感,終于只能頹然地坐在御案前,拍著坐席對貼身伺候的宦官劉李兒叫嚷著:“把皇后叫過來!” 完顏綽楚楚裊裊地來了,跪在他面前,半日也不聞叫起。膝頭雖有些疼痛,心里卻是滿滿的快意。 蕭邑澄好半天才冷笑道:“太后一族,在我大夏已經(jīng)盤根錯節(jié)。其實,你們姑侄才是一條心的,對么?” 完顏綽昂然媚笑道:“陛下這話說得!妾不敢領罪。” “那為何你批復同意渤海王進京?!難道不是因為太后的意思?!” 只不過在算計之內而已!完顏綽做出疑惑的模樣:“啊?這難道不是陛下的意思?渤海王進京,可以稀釋完顏氏的勢力?我還頭疼了幾天,只怕陛下若有深意,所以想想自己橫豎是陛下的人了,還是當為陛下著想才是呢!” 蕭邑澄氣得哼哼,咬著牙問:“你這道背著我下的旨意,已經(jīng)發(fā)出去幾天了?” 完顏綽冷笑道:“妾不敢領這‘背夫’之責。不過,圣旨發(fā)出,快馬到渤海郡的話,今日已經(jīng)到了。陛下如果擔憂渤海王有異心,最該做的并不是找妾問罪。” 蕭邑澄冷笑道:“還用你假惺惺提醒?朕雖然知道得晚了,好在亡羊補牢,命三路斡魯朵沿途守候,將渤海王帶來的兵卒安置在沿途各城里,以后再徐徐處置掉。” 完顏綽笑道:“陛下果然有大才。這樣,就不怕太后又重演前次海西王的舊事了。” 蕭邑澄搞不懂這女人心里到底是怎么個彎彎繞的肚腸,欺身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恨恨說:“阿雁,你要記得,我是你的丈夫,也是你的君王!你跟我玩花樣,不但是德行有虧,也是自不量力!” 完顏綽一雙胳膊就勢纏到了他的脖頸上,軟綿綿溫柔如故,那張粉嘟嘟的臉上更是媚眼如絲,笑靨如花,口一開就是蘭香四溢:“阿澄!你看你,對我這么兇!你不要我管國事,我以后不管了就是了嘛!喏,那顆皇后的大印,我還給你就是了嘛!你自己說說,你這一陣又到我房里來過幾回?好容易盼你來,又是這樣叫人失望!” 眸子里漾出水來一般,酒窩時隱時現(xiàn),聲音又嬌又甜,愈發(fā)分不清她的真?zhèn)巍J捯爻斡謵塾趾蓿钟X得能拿捏她,又覺得該教訓她,手里一用力,把她摁翻在地上,重重打了幾下屁股,聽她倒抽著氣帶著哭腔,出了惡氣就心軟了,訓了兩句,又見她一副可憐巴巴的乖巧模樣,倒覺還真是久曠了這個美人。 ☆、壓制 就在地板上,他解開她的衣服,從額頭開始吻她,身下的人兒小蛇似的扭著, “嗯嗯”地喘著氣。皇帝的征服欲又上來了, 人也膨脹起來,身體也硬起來, 解了裈褲欲要動作,卻不料完顏綽摟將過來,寬袖松弛, 一下子露出整條粉白的臂膀。左臂上藤蔓纏繞的曼陀羅花, 深淺不一的綠葉和嬌紅欲滴的花朵隨著她胳膊的動作而纏繞過來。 “這是什么?” 完顏綽拿捏著他語氣中隱隱的驚恐,一派無邪地笑道:“舊傷啊, 紋上花葉, 就好看了。陛下喜歡嗎?” 蕭邑澄只覺得那藤蔓向自己纏過來,呼吸都緊了。完顏綽感覺他身子瞬間又變了, 那急吼吼的硬氣一下子消失殆盡。她心里冷笑,目光中也毫不掩飾地顯露出不屑。 皇帝提著裈褲, 懊惱得生怒,很想在完顏綽那張臉上也抽打一下,可一看見她的眼睛,自然地怯場不敢了,只能壓低聲音說:“你走吧!” 完顏綽起身,整整衣物,扒拉幾下散落的長發(fā),低頭道:“那陛下注意自己身子,妾不能承恩,求陛下給我meimei一個機會……” 蕭邑澄目送著她的背影離去,見她還妥妥當當關上了門,眉頭不由越蹙越緊。自己一直以來太過信任她,現(xiàn)在倒弄成了養(yǎng)虎為患!他暗暗地攥著拳頭,想了想自己身邊的人,太后是完顏氏,新寵也是完顏氏,北院夷離堇還是完顏氏,其他人多是趨炎附勢之徒,一時間竟然無人可用! 他一個人枯坐了很久,終于連發(fā)幾道旨意:封完顏緗為貴妃,與皇后分掌鳳印,不許皇后獨專;火速召集弟弟渤海王蕭邑淳進上京入覲。接下來又特特提拔南院的一些官員,想用他們來抑制北院夷離堇完顏速的權力。 “皇后身體不適,先在后宮養(yǎng)病,不必去朝堂了。”他最后說。 權位翻覆,本來就是權利場上的常事,但是說其中沒有引發(fā)人心的軒然大波,那也是假的。完顏速稱病不朝,皇后完顏綽交出鳳印,新近提拔的斡魯朵提轄王藥在并州稱病請辭,而渤海王蕭邑淳被迫快馬加鞭入京,隨行的軍隊卻又在沿途補給時接到皇帝諭旨,找了借口扣下多半的人在各座城池里。 太后不經(jīng)宣召,徑自從紫宸宮親自到往宣德殿,甩開阻攔的侍衛(wèi),虎氣沉沉坐在兒子對面,撫著自己的斷腕說:“阿澄,你搞那么大動靜,究竟是為了什么?” 母親也是姓完顏的,蕭邑澄全然不敢怠慢,如臨大敵一樣坐在母親對面,每字每句都斟酌著才肯說:“母后只管在紫宸殿安歇就是,外頭風浪,斷然波及不到母后這里的。” 完顏珮冷笑道:“我以為,你是要把自己的舅家連根拔起呢!”她見兒子在對面不說話,不禁怒其不爭:“阿澄,我就算是姓完顏,我也確實不希望我們完顏氏一蹶不振。但是,你更是我的兒子,你想想,若是我存了心要對付你,那時候阿清鬧出宮變,我難道沒法子扶植他?只不過你們都是我肚子里爬出來的,從小兒看你們長大,做母親的心思,總是一片良苦。” “朝中最忌諱什么?”她繼續(xù)說著,“最忌諱個‘亂’字!但凡處政,必須潤物無聲一般,或者干脆平地驚雷,一舉中鶻也是可以的。你呢,亂糟糟今天處置這個,明天提拔那個,朝中風聲鶴唳,人心浮動,都不知站錯了隊會怎么樣。你再把阿淳邀過來,萬一和阿清那時候一樣,我豈不是橫豎要再經(jīng)歷一次骨rou分離的痛?” 蕭邑澄看著母親堅硬的表情,和她面頰上流淌的淚水形成了詭譎的對比。他漫漠地問:“那么母后的意見是什么?” 完顏珮道:“讓阿清回去,你先廢后,軟禁阿雁,或是賜死;然后更立阿雉,安撫你岳丈的心。其他的,再徐徐圖之。” 她料想不到兒子的心思早就變了,母親、妻子、情人、孩子,他都想要,但是絕不能讓她們互相攪成一團,成了氣候。母親只可以用來孝,妻子和情人只可以在后宮寵愛,孩子也必須有。然而乾綱獨斷,只能是他一個人。皇帝漠然地冷笑著,對母親的苦口良言一毫不睬。 他以為事情一定會按如意算盤打的那樣件件稱心,結果渤海王剛一進上京,并州的奏報就來了:晉國邊將李維勵,帶著晉國精銳五萬人,逼近并州。并州及其周邊本來就是晉國的地方,自然民心不穩(wěn),倒戈了幾座城池,重新投回了故國、故主的懷抱。 并州若是失守,那就簡直是在打皇帝的臉了。蕭邑澄上朝的時候,看著從完顏速的位置開始,姓完顏的大小臣工的位置多半空缺著,其他人一片暮氣沉沉的模樣。他看了半天,只能對自己的弟弟說:“渤海王治理渤海郡一直勞苦功高,甫一進京,又要讓你辛苦了。”他無人可用,只能對蕭邑淳和顏悅色:“原屬于皇后的一支斡魯朵軍隊,訓練得一直還不錯。交由你帶到并州去,要盡力守住并州——這可是咱們的父皇,花了多少心思和功夫取下的兵家要塞!” 蕭邑淳粗聲粗氣道:“陛下有令,我做弟弟的自然要聽命。只是這支斡魯朵并非是我用慣的,到時候人不聽話,或者朝中糧草馬匹配備不夠,我不是白白送命去的?” 蕭邑澄好言撫慰道:“絕不會有這樣的事!人不聽話,你就殺,不必請旨!糧草馬匹什么的上京一例給你供應,誰若怠慢,朕就殺!” 蕭邑淳哪肯放過這樣好的機會,又說:“殺人的權重要,用人的權也重要的啊。據(jù)說晉國那里就是將權太小,凡事都要聽他們汴京的旨意,所以常常弄得難以為繼。” 皇帝蕭邑澄知道這話是沒啥好心的,可是此時不得不硬著頭皮拍板:“你說得是!用人布兵,也一例聽你的。這支斡魯朵先由你掌控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