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侍女們引著眾人進了一間極大的花廳,花廳里應是早上燒過地龍,溫度明顯比屋外高了些許,里面已經有好些貴婦小姐閑坐聊天。 見了沈府女眷一行,自有那主家和相熟的前來打招呼,只是見到朱贏頗為陌生,問沈家夫人這是何人?沈夫人答曰:“這是王世子妃。” 眾人聽得是王世子妃,礙于禮制,紛紛上來向朱贏行禮。 朱贏大大方方地受了眾人的禮,笑著與眾人寒暄幾句。 除了李惠寧與盛歆培,這兒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朱贏,忍不住暗暗打量她。今天朱贏穿了一身自己設計的衣裳,解開大氅便見一件大紅色夾魚鱗金絲的華美外衣,豎領,前面一線開口,從脖頸處一直延伸到胸前,堪堪停在那危險之地,露出一線瑩白肌膚與勃頸上一顆深紅如血的寶石項鏈墜子。衣裳的肩背與腰線都極其貼合身材,將朱贏窈窕曼妙的曲線展露無遺,袖子卻又短又寬,只到上臂一半處。朱贏里面不似一般貴婦穿得寬袖深衣,卻是一件窄袖,具體樣式不知,只知那袖子極窄,顯得兩條胳膊纖細纖細的,袖口處卻又有精美褶皺,襯得一雙玉手越發小巧精致。 這華美外衣有根同色的腰帶,正系在腰肢最纖細處,往下便是裙子了。那裙子也甚是奇特,雖是一樣的花紋顏色,卻是兩種料子,上半部分挺括服帖,下半部分卻又垂順飄逸,走起路來上半部分端莊得幾乎不動,只下半部分隨著腳步云一般散開拂動,甚是美妙。 這樣的穿衣風格眾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那未去過大旻的,便以為這是大旻貴婦的裝扮習慣,去過大旻的卻知大旻貴婦的衣裳樣式其實與緬州差不多,并無這樣的與眾不同。 朱贏坦然地迎著眾人的目光,若不是怕顯得太嘚瑟,她甚至想轉個圈給大家看看,須知下面那圈裙擺轉起圈來更好看。 她深知自己這身裝扮對于這些深受傳統觀念影響的女子而言,有些暴露得太過了,雖然她幾乎什么都沒露,但在時下人們的眼中看來,露出身體曲線,那也是一種暴露。今晨在和光居換衣服時,李延齡看她穿了這樣一身,眼睛都直了,差點當場把她抱床上辦了,雖則后來生生忍住,卻還是害得她補了好幾回唇上的胭脂。 可為什么不能露?曲線之美,本來就是女人們最引以為豪的優點之一,為什么要因為那些無謂的封建傳統就生生壓抑了愛美之心呢?若有男子看到女人太美而心生邪念,那是他自己立身不正,該罰的難道不是男子?豈有反過來懲罰約束女人的道理? 朱贏知道按照正常來說,自己第一次露面,本該更順應情勢更迎合人心一些,但泯然與眾,如何給人留下印象?破而后立,才是她朱贏做事的風格。如果她們接受不了,沒關系,她會一次又一次在她們面前驕傲自戀目空一切地招搖過市,反正王府府規也沒規定不能穿這樣的衣服,不怕被罰。因為她知道,她們也許覺得接受不了,但卻無法承認她不美,更不敢當面指摘她,這便是身份高的好處。 果然,眾人目光閃爍地打量她一陣,便各自為伍地竊竊私語去了。李惠寧拉了她那胖乎乎的小姑子沈萱和介紹給朱贏認識,沈萱和看著頗為內向,說了句“世子妃好”便不再言語。 李惠寧笑著推她,道:“在家時天天嚷著要我帶你認識世子妃,如今真見面了,怎么反倒不說話了。” 沈萱和頗為不好意思道:“世子妃那么美,我看著她都覺得有些緊張。” 朱贏:“……”莫非還真有‘畫面太美我不敢看’一說?還未來得及說話,那邊盛歆培帶著幾名貴女過來邀請沈萱和:“宜男(沈萱和的小名),開宴還早,我們結了個詩社詠菊,你也一起來吧。” 沈萱和頓時苦了臉,想拒絕又找不到托詞,看到一旁的朱贏,頓時靈光一閃,道:“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想和世子妃說說話。” 盛歆培旁邊一位貴女,好像是兵部瞿大人家的千金,聞言看著朱贏笑道:“世子妃,小女子雖身處深閨,卻也聽聞過您的才名,仰慕已久,今日借盛府貴地斗膽向您求詩一首,不知您肯否紆尊降貴,一償小女子多日夙愿?” 朱贏笑得溫和:“瞿小姐,我嫁來新城不久,一無功績二無建樹,出來赴宴這都是首次,若論名聲,惡名或許有,這才名,倒不知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瞿蓉:“……” 朱贏掃一眼旁邊的盛歆培,笑得愈甜,道:“我與盛小姐倒是有過一面之緣,莫非是盛小姐為我廣播才名,以致為眾人所知?” 上次千金笑門前碰面,兩人俱都戴著帷帽,彼此不見真容,如今摘了帷帽,盛歆培赫然發現朱贏不但身份比自己高,年齡比自己小,且容貌較自己美,肌膚比自己嫩。她素來覺著身份比自己高的沒有自己美貌,長得比自己美貌的身份沒自己高,便是李惠寧又美貌身份又高,可年齡比自己大了七歲,也沒什么好羨慕的。故而一向過得驕矜自傲目空一切,便是十九了還未嫁出去,也覺得是沒人配得上自己而已,絕不是自己有問題。 如今遇著個朱贏,不但樣樣勝過自己,更重要的是,她才十五,已經嫁出去了。樣樣比她好的人都早早嫁出去了,她這個比不上人家的這么大還沒嫁出去,還能自欺欺人說是別人配不上自己嗎? 于是更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在旁事上壓她一頭,掃一掃她的面子。盛歆培早就打聽過朱贏的情況,知道她雖為大旻公主,但在宮中并不受寵,料想也沒受到過什么好的教導,光看她如此推拒作詩便可知了。于是便道:“世子妃,您是我緬州第二尊貴的女子,樣貌才情樣樣拿得出手那是應當的,何須聽旁人說?再者聽聞當日連龍臺府尹虞大人那般的博學之士都敗在你的手下,世子妃之機敏才情,是新城百姓有目共睹的。如今不過請世子妃作詩一首以供我等學習瞻仰,世子妃卻百般推卻,莫非是看不起我盛歆培,看不起我盛府?” 作為主家,她這話說得非但無理而且無禮,李惠寧面色一沉便欲說話,朱贏輕輕按住她,道:“盛小姐也說了,我是緬州第二尊貴的女子,若真要是看不起誰,還真是有那個資格的。只不過,我朱贏向來心寬得很,一般人我懶得看不起,真要看不起了,便也容不得她在我面前招搖,是以盛小姐盡可不必多慮。至于作詩么,我不敢自詡個中好手,卻也寫得出幾個字來,若盛小姐果然想看我的拙作,還請傳文房四寶來。” “不必費事,這邊早已備好,世子妃,請。”盛歆培手一伸,引朱贏到花廳一角正對著園中楓菊盛景的窗下。 眾人皆知盛歆培的德性,也有不少人是曾被她擠兌過的,今天見朱贏和她你一言我一語的針鋒相對,本還指望朱贏能仗著身份教訓她一番。如今見朱贏妥協去作詩,心中未免失望,覺著朱贏這個世子妃個性太過軟弱。轉念又希望朱贏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能在詩作上勝盛歆培一籌,讓她這個唯一值得炫耀的才情也被人比了下去才是痛快,于是便紛紛圍過去看。 朱贏看一眼桌上那瓶形貌俱佳灼灼綻放的菊花,唇角不屑地輕勾了勾,提筆就寫下詩名——賀盛公七秩壽誕。 眾人尚在欣賞朱贏的字,瞿蓉卻叫了起來,道:“世子妃,今日之詩題乃是詠菊。” 朱贏:“哦,可我覺著賀壽更合今日之景。” 盛歆培忍不住道:“世子妃,有道是客隨主便,我這詩社今日之題目就是詠菊,世子妃既答應作詩,何以又文不對題?” 朱贏道:“我是答應你作詩一首,可未曾答應你作詠菊詩一首啊?在場眾位夫人小姐皆可為我作證。” 當時便有人附和:“世子妃的確沒說要做詠菊詩。” “是呀,今日盛老太爺七十大壽,賀壽詩更為應景。” 李惠寧笑道:“盛老太爺七十大壽,盛小姐辦詩社不為賀壽,卻為詠菊,這才是真正文不對題呀。” 眾位夫人小姐聞言,不由一陣竊笑。 盛歆培惱羞成怒,知道眾怒難犯,便只盯住朱贏,道:“菊品性高潔不畏霜寒,正合我祖父品性,今日我以菊喻人,未覺不妥。世子妃不肯詠菊,到底是不喜菊花呢還是不會作菊花詩?” 菊花菊花,我真想賞你根黃瓜!朱贏心中大罵,面上卻波瀾不顯,只擱下筆回視盛歆培,以一種苦口婆心的語氣道:“盛小姐,你如何就不能明白我的苦心呢?今日你結詩社,詩題詠菊,諸位小姐各展才情,必能定出個高低長短來。我一個出嫁了的,何必與你們這些未嫁的小姑娘爭一時風頭?再者你說菊品性高潔,我也愛菊‘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墮北風中’的高潔品性,但今日乃盛老太爺七十壽誕,做出如此詩句未免顯得不吉,所以我干脆不詠菊,改賀壽,一來應你之要求做了詩,二來順便祝了壽,三來也不與爾等爭風頭,有何不好?盛小姐一再苦苦相逼,是何待客之道?” 眾人聞言,覺得有理,紛紛贊揚朱贏有分寸識大體,同時又為朱贏那句‘你們這些未出嫁的小姑娘’眼神詭譎,要知道盛歆培雖是未出嫁,但也絕對算不上小姑娘了。朱贏心中慚愧剽竊了他人才情,面上卻是一片平和溫婉。相較之下,沒分寸又不識大體的“小”姑娘盛歆培羞惱得兩頰漲紅,須臾又發白,只因朱贏那句“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墮北風中”的詩句,是她無論如何也寫不出來的。她連一向引以為傲的才情,都不如朱贏。這一刻,備受打擊的盛歆培心中一陣惱恨委屈,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眼眶一熱,幾不曾哭出來。 “向來只聽聞文人的筆誅口伐比之武將的真刀真槍猶為可怕,我等后宅婦人見識淺薄,不曾見過的文人厲害,不想今日卻在世子妃身上得見了。果然好才情,好口舌,這等能耐,難怪乎連街頭巷尾的垂髫小兒,都交口稱贊了。”隨著這道不溫不火卻又隱含怒氣的聲音,廳外款款走來一位方額廣頤虎背熊腰的盛裝婦人,不是旁人,正是盛歆培的娘親,盛夫人。 第50章 一戰成名 跟著盛夫人一起進來的還有兩位朱贏的“老熟人”,姨太太穆元禧和表小姐文靜姝。 盛夫人和穆姨太兩家一文一武,本不相交,可自從朱贏搶了文靜姝的婚事后,兩人都有個十□□歲尚未出嫁的女兒,頓時便一見如故惺惺相惜起來,也是一段奇緣。 朱贏見了盛夫人,才知盛歆培的奇葩性格到底是怎么來的,話說長得這么……呃,英武神勇的娘,能生出這么個嬌滴滴(至少外表如此)的女兒,還真算得上奇跡,怪不得要含在嘴里寵了。 而“嬌滴滴”的盛歆培見了盛夫人,竟像受了莫大委屈般,一個乳燕投林撲入盛夫人懷中:“嚶嚶嚶……”盛夫人一邊心疼地撫著她的背一邊拿目光砍著朱贏。 朱贏肯受她的氣才有鬼,雖說今天盛家是主她是客,但又不是她自己蹭來的,是盛家發帖邀她來的,何況王府還出了那么大一份賀禮。當即旋身往一旁的高背椅上一坐,端出四平八穩的架勢,伸手捋一下鬢邊秀發,笑得風流毓秀,接著盛夫人的話道:“盛夫人過獎了,虛名,一切都是虛名,浮云而已。” 盛夫人本意是諷刺她,結果見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頓時一口氣梗在喉頭,吐不出咽不下,直憋得臉龐發青。 而廳中其他貴婦小姐則新奇地看著朱贏,心中不約而同地冒起一個念頭:“這世子妃性格好生奇特,若換做旁的女子在別家被人這般當眾諷刺,怕早就羞憤地掩面而去了。”可她們不知,她們看到的,才不過是朱贏的冰山一角罷了。 朱贏欣賞著盛夫人難看的面色,目光微微下移,在盛歆培身上繞了一圈,又悠悠開口:“盛夫人,傳言不可盡信呀,正如我未曾得見盛小姐時,還以為是怎樣三頭六臂的巾幗英雄呢,如今一見,不過是一言不合就撲入母親懷中撒嬌的小姑娘而已。嘖嘖嘖,真真是人言可畏,也難怪我朱贏這般寬厚良善之人,也被人說成鐵齒銅牙口蜜腹劍了。”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驚異而痛快地看著朱贏。須知這盛家母女向來霸道,礙于她們的家世,緬州能與她們一較高下一爭長短的并不多。盛夫人自持身份,除了護女心切之外倒也極少故意尋釁,尤其是那盛歆培可惡,仗著家世好身份高家人又疼寵,說話做事百無禁忌,被她得罪過的夫人小姐不知凡幾。如今見她被人當眾用“三頭六臂”“巾幗英雄”來形容,眾人心中別提多痛快了,連帶的對朱贏的印象都好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