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是她要打的,她一直念叨著你,今天是她家里有事,臨時請假了。”霍南邶睜著眼睛說瞎話。 簡宓也不想爭辯,疲憊地道:“我想象不出和你和顏悅色呆在一起的場景,一看到你,我就會想起那場精心策劃的騙局,我不想折磨我自己,放過我吧,也放過你自己。” ☆、第63章 焦糖布丁(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春天的緣故,簡宓最近晚上多夢。 夢里頻繁出現著從前的往事,遠到童年初學畫畫時,她拿著筆畫圓圈,每次畫到快要封口,首尾總是被岔開,她不停地重復同一個步驟,急出一身的冷汗……近到她抱著提拉米蘇一起玩耍,卻引來無數路人圍觀,一個個神情鄙夷沖著她指指點點,她奪路而逃,卻總是被人群撞了回來…… 夢結束的時候,無一例外,她都能在一片火光中看到一雙赤紅猙獰的眼睛。 可能是那場火災還是讓她被魘到了。 她決定吃上一個星期的百合蓮子紅棗湯安神去火,每天照著視頻練練瑜伽放松心情。 畫室里的孟極幻蓮已經讓鄭柏飛運送到北都去了,每年八月,北都華夏美術館都會舉辦一個美術展,展會上畫界泰斗云集,新秀頻出,每屆都會評出金銀銅獎,是國內最高水準的美術展會和賽事,新人如果能夠參加,那就是無上的榮耀。 她開始重新構思第二幅《白澤逐云》。一開始她的初衷,是想把這五幅畫畫成一個系列,所以在構圖和形象上都同出一脈,而現在,她有了新的想法,想讓這組畫有一種“形散而神聚”的精髓,這對她不啻于是新的挑戰。 畫廊的二樓是資料室和鄭柏飛的畫室,里面存放了鄭柏飛歷年來收集的各種畫冊、文本和資料,種類齊全得堪比一家小型圖書館,簡宓先放空了自己的思緒,鉆進了這一本本前人的成就中開始慢慢研讀。 這天下午陽光正好,她泡了一壺花茶,坐在資料室的角落里捧著一本畫冊,曬著太陽讀著書,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了起來。 一陣急促的說話聲把她從瞌睡中驚醒。 “為什么?鄭老師你告訴我,為什么對她這么另眼相看?” 是周彤雨的聲音,她聽上去很激動,完全沒了平時清冷高傲的模樣。 “彤雨,你冷靜一點,我喜歡她這又不是什么秘密,”鄭柏飛的語聲淡然,“我的私人感情如何,用不著向你報備吧?” “我承認,她長得的確很漂亮,可是我不相信你是這么膚淺的人,皮相再好有什么用?她的靈魂有深度嗎?整天笑嘻嘻的,和那個客戶打情罵俏的,我不相信她能沉淀下來畫出好的作品來。”周彤雨咄咄逼人地道。 簡宓有些汗顏,周彤雨對她居然是這種評價,她原本還自我感覺很良好,覺得畫廊里的人都和她相處得不錯,就算周彤雨成天對她愛搭不理的,那也只是性格使然。 現在出去已經晚了,只怕周彤雨會以為她故意偷聽。 幸好她呆著的這個角落被好幾架書柜擋著,不走到最里面是看不到人的。她只好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拿書蓋住了臉裝睡, “彤雨,你不要帶著有色眼光看人,”鄭柏飛有些不悅了,“也不要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口吻說話,她的作品在我看來很有深度,和你相比并不遜色,她所欠缺的只是時間上的歷練,我相信以后她會大放異彩的。” “鄭老師,那我呢?”周彤雨的聲音忽然低柔了下來,就好像那冷傲的表情被染上了一層柔和的淺光。 “你?”鄭柏飛有些愕然,“你也不錯啊。” “你以前也是這樣說我的,”周彤雨低聲道,“你說我有無窮的潛力,要替我挖掘出潛能,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你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覺得天空都亮了,鄭老師,你一定不明白,你對于我的意義。” 鄭柏飛漸漸覺得有點不對勁了起來,他沉吟了片刻道:“彤雨,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我對你純粹是愛才之心,覺得你做個小學美術老師可惜了,你看,你現在發展得很好,別有什么雜念,專心在……” “鄭老師,”周彤雨打斷了他的話,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孤勇,“我喜歡你,我是為了你才加入到非畫廊的,你對我一定也有那種感覺吧?要不然你怎么會這么提攜我?” 房間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簡宓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恨不得自己離開化成一道光離開。 “彤雨,”鄭柏飛的語速很慢,顯然在斟字酌句,“謝謝你對我的一片心意,不過,我可以很坦誠地說,我對你沒有那方面的想法,感情這東西,心動的一瞬間很玄妙,我沒辦法控制自己,希望你能夠諒解。” 不知道過了多久,略帶神經質的笑聲響了起來。 “鄭老師,原來是這樣,你從前對我那么好,原來都是有保質期限的,現在來了個新人,你又對她滿腹熱情,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捧到她面前,那以后呢?以后是不是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 “彤雨!”鄭柏飛的聲音嚴厲了起來,“我體諒你現在的心情,你是一個成熟的、聰慧的女性,請不要讓偏執的感情控制你的言行,變得語無倫次。” “我……寧可不成熟、不聰慧……我現在才明白……原來男人喜歡的都是一個樣兒……”周彤雨喃喃地道,“嬌嬌柔柔,甜甜美美,經常托著下巴對人傻笑……。” 鄭柏飛笑了笑:“你錯了,的確,她表面上嬌柔甜美,可你卻看不到她骨子里的通透和執拗。彤雨,你有時候太自負,你總以為你看到的才是真相,殊不知你所謂的真相都已經被你的偏見所遮擋。” “是嗎?”周彤雨的聲音冰冷,“那你又怎么知道你沒有被你的偏愛遮擋了眼睛?” “算了,”鄭柏飛冷靜地道,“我們不要爭執了,拋開這些事情不說,彤雨,最近你在創作上是不是碰到什么瓶頸了?” 周彤雨沒有出聲。 鄭柏飛溫和地說:“你今天不找我,我也想和你談一談了,這陣子以來,我看創作的作品都沒有什么新的突破,是不是有什么包袱導致了你有所懈怠?得獎并不是終點,而是藝術創作的起點……” “鄭老師,對不起,你把我剛才說的胡言亂語都忘了吧,”周彤雨突然開了口,她的聲音已經恢復了正常,和從前一樣清冷孤高,“我會努力的,向簡宓小師妹學習,我走了。” 一陣腳步聲響起,周彤雨下樓了。 鄭柏飛顯然愣了一下,朝著她追了兩步頓住了,站在原地良久,才輕嘆了一口氣。 簡宓進退兩難,她如果出去,鄭柏飛的畫室是必經之路;可要是繼續偷偷留在這里,那對鄭柏飛太不尊重了。 茶盞動了動,簡宓坐了起來。 鄭柏飛循聲而入,和她四目相對。 簡宓揉了揉眼睛,一臉懵懂地站了起來:“鄭老師,剛才我有點迷糊過去了,你有客人嗎?” 鄭柏飛看著她,無奈地笑了:“你都聽到了吧?周彤雨年少成名,難免傲氣了一些。她的話有些偏執,你別太在意,至于她對我……我也沒想到她心里會有這樣的念頭……” 簡宓俏皮地笑了笑:“有人喜歡說明你有魅力嘛。” “你別誤會就好,”鄭柏飛凝視著她,“我喜歡的是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 簡宓有些尷尬,垂下頭來,腳尖在地上無意識地劃著圈:“我知道……可我現在……” “又這么拘束了,”鄭柏飛失笑,“我明白你現在想把精力放在創作上,日子還長著呢,我不著急。” 下午的時候,簡宓坐在畫架前動筆,周彤雨從她的畫室門前停留了幾秒。 她朝著周彤雨笑了笑,和平常一樣問了一句“要不要到里面來喝杯茶”,周彤雨也和平常一樣沒有理睬,不過卻沒有離開,盯了她一會兒忽然問道:“聽說你前夫是霍南邶?際安市商界殺出的一匹黑馬?” 簡宓皺了皺眉頭,她原本對周彤雨很有好感,女人性格如此清冷高傲的不多,可現在她的問話帶了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讓人聽著很不舒服。 “我覺得,我的前夫是誰,和畫廊沒有什么關系,”她委婉地說,“也不需要旁人費心。” 周彤雨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我原本還在納悶,以鄭老師這樣的條件,放下身段追求你,你居然還能把持得住,這樣欲迎還拒,挺讓人敬佩的,原來還有這么一出。你這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想等前夫回心轉意,卻又不想放棄鄭老師這個備胎,對嗎?” 簡宓氣笑了:“我也在納悶,原來還以為周師姐你陽春白雪、心志高潔,一直以你當做我奮斗的目標,現在看起來,你居然也和一個見風就是雨的長舌婦沒差幾分,喜好心意叵測地隨意杜撰他人。” 周彤雨的臉色變了變,冷笑了一聲:“牙尖嘴利,我等著看你踏不穩兩條船,從船上掉下來的一天。” 她傲然地抬起了下巴,消失在了走廊里。 簡宓坐在畫架前,心里堵得慌,拿了一塊畫布胡亂涂了顏色發xiele一通,這才舒服了一些。 回家的路上,她連連安慰自己,畢竟她不是金子,能讓每個看到她的人都喜歡,做好自己,用實力說話才是最重要的。 家門外的鞋架上多了兩雙陌生的鞋,一男一女,簡宓的臉色變了變,不會是寧冬茜和霍南邶又來了吧?如果這樣,她去外面避一避。 正想打電話問問簡沉安,門開了,秦蘊探頭出來了,壓低聲音道:“我就覺得外面有人,你杵在門口干什么?快進來,你嬸嬸和慶慶弟弟來了。” 簡宓愣了一下,秦蘊說話的語氣有些奇怪,好像在防范著什么。她立刻換鞋進了門,只見沙發上坐著羅宜蘭和堂弟簡慶,羅宜蘭的眼圈紅紅的,看上去剛剛哭過一場,簡慶的臉色也很不好,眼底透著一層青灰。 ☆、第64章 焦糖布丁(二) 自從羅宜蘭和簡鐸安離婚后,除了過年在小爺爺家見了一面,兩家人已經很久沒碰到了。但簡宓知道,簡沉安對簡慶這個簡家唯一的男丁還是很看重的,常常打電話、探望。 簡慶今天十二歲,今年小升初,他繼承了簡鐸安的外貌基因,長得挺帥,人高馬大的,已經有一米六十多了。當初讀書時是簡沉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幫他擇校進了一所重點小學,幸好他還算爭氣,學習成績不錯,有望考入一所重點中學。 現在應該是簡慶考試沖刺的時候,羅宜蘭怎么還有空帶他出來走親戚? 簡沉安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眉頭緊皺:“宜蘭,你也別太害怕,畢竟你們倆已經離婚了,他也在牢里,你不認他們又能拿你怎么辦?” “哥,我怎么能不怕?慶慶都不敢去上學了,一出去就有兩個彪形大漢跟著他,報警也沒用,警察說這是債務糾紛,也沒發生什么暴力事件,他們管不了。我去超市上班,他們就在超市里走來走去,一個個都穿著黑衣服一臉橫rou的,超市里的人連說話都不敢大喘氣,顧客也快跑光了,”羅宜蘭哽咽著說,“我原本也不想來找你們,可撐了兩個月實在是撐不下去了,這樣下去我還不得神經病了……” 簡沉安說不出話來。 簡宓聽得云里霧里:“嬸嬸,你在說誰啊?” “你那個討債鬼叔叔,欠了高利貸,人家找上門來了!他倒好,自己躲進監獄里去了,我們母子倆可怎么辦?”羅宜蘭的聲音尖利了起來。 簡宓打了個寒顫,高利貸這種事情,她只在電視和小說里看到過,利滾利要人命,沾上了就逃不脫。“這……你們不是離婚了嗎?這總有王法的吧,際安市又不是他們的天下。” “他們說打官司也不怕,我最起碼也要還一半的錢,欠條上寫的日子是我們婚姻存續期間,債務是要夫妻雙方共同承擔的,”羅宜蘭氣急了,“我去問了律師,律師說還真的是,如果我沒法證明這筆錢不是用于婚姻生活的,我還真得還,可天地良心,我壓根兒一點都不知道那個短命鬼什么時候欠了這筆錢啊!他有錢就揮霍,沒錢就裝死,我哪知道他哪一筆錢是高利貸……” 簡沉安和秦蘊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哥,嫂子,你們幫我們想個辦法啊,”羅宜蘭抽泣著,“我也就算了,慶慶現在正在關鍵的時候,這樣下去怎么辦?” 一家人坐在一起一籌莫展,最后簡沉安想了個折衷的辦法,讓簡慶住在他們家,他每天抽空送簡慶上學,先把這陣子熬過去再說。 羅宜蘭臨走時,簡沉安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問她這高利貸到底欠了多少,羅宜蘭伸出了三個手指頭,面如死灰:“利滾利三百萬……把房子賣了才能還得清……” 簡沉安打了個趔趄,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怪不得簡鐸安那會兒乖乖地就跟著去投案自首坐牢了…… 簡宓家里是三室兩廳,三個人住著還挺寬敞,一間書房專門用來擺放簡宓的一些畫具和畫作,還有簡沉安平常喜愛的書籍和書法用品。 簡慶這一住進來,家里頓時顯得逼仄了很多。 秦蘊替他在書房收拾了一個空地打地鋪,簡宓和簡沉安的東西都被放進了箱子里,擺上了簡慶的學習用品。 簡慶從小是羅宜蘭帶大的,簡沉安對他關愛有加,經常過問他的學習和生活,然而,父親這個角色在他生活中的大量缺失,再加上父親的言行失當,都無可避免地對他的性格造成了影響。 從前他還算是一個開朗活潑的男孩,自從簡鐸安判刑入獄后,他消沉敏感了很多,見了秦蘊和簡宓都有點局促。 半夜簡宓起床上洗手間,看見書房的門縫下透出一點微弱的光來,有點擔心地敲了敲門:“慶慶,你在干嘛?” 簡慶一下子就把燈關了,緊張地回答:“沒……沒什么,我想再看看錯題。” “快點睡吧,都快十二點了,明天要起不了床了。”簡宓勸他。 “我知道,”簡慶應了一聲,正當簡宓要離開的時候,他小聲地加了一句,“其實我讀好書也沒用,我爸這幅樣子,我們家翻不了身的……” 簡宓怔在原地,心里一陣發酸。 早上簡慶七點半就要到校,秦蘊的生物鐘一下子沒調過來起晚了,家里人仰馬翻的,好不容才把人收拾好。 出門前秦蘊不放心地送到了門口,反復叮囑簡沉安:“別跟他們起沖突啊,你都這把年紀了,千萬別沖動。” “放心,我心里有數。”簡沉安安慰了兩句,便拉著簡慶進了電梯。 簡宓也被吵醒了,回籠覺也睡不著,就起了床,等洗漱完畢,她忽然想起昨晚簡慶深夜期期艾艾的聲音,不由得心里狐疑,走到書房里整理了一下他的床鋪。 枕頭下藏了一本玄幻小說,足足有三四厘米厚,還有一本畫滿了紅色大叉叉和驚嘆的本子,那筆痕力透紙背,有幾道已經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