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也許你說的對,讓她沉浸在從前的世界里,雖然安全卻是虛假的,”霍南邶看向寧冬茜的眼中飽含痛苦,“這個世界是真實殘酷的,卻也是斑斕多彩的,我希望她能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來?!?/br> “那你要有個心理準備,過程會比較痛苦,”賀衛瀾在診療本上備注了幾筆,“對了,如果能讓她的刺激源再現,可能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br> 霍南邶怔了一下:“你是說讓那個男人重新出現在她面前?” “你沒發現回到際安以后她的思維活躍了一些嗎?如果那個男人能配合最好,不行的話,其他刺激物也行,比如那個她心心念念的孩子……”賀衛瀾建議著,這才抽空看了他一眼,一下子愣住了,只見霍南邶的眼睛里布滿血絲,下巴冒出了一層胡渣,形容憔悴,“你這是怎么了?昨晚通宵干什么去了?” 霍南邶苦笑了一聲:“晚上有空嗎?陪我喝一杯。” “行啊。”賀衛瀾爽快地答應了。 “她……還在你這里治病嗎?”霍南邶遲疑著問。 賀衛瀾點了點頭。 “有希望治好嗎?” “不知道,”賀衛瀾坦率地看著他,“我沒有把握?!?/br> “請你治好她……”霍南邶的喉嚨干澀,喃喃地道,“不論付出什么代價……我可能錯了,害我姐的可能不是她爸爸……” 賀衛瀾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憐憫:“南邶,我早就知道你會后悔,和害你姐的是誰沒有任何關系?!?/br> “你這是什么意思?”霍南邶茫然地問。 “看你的眼神就明白了,你可能以為你那些寵愛照顧都是你自己裝出來的,可我這個旁觀者很清楚,”賀衛瀾輕嘆了一聲,“南邶,你愛她,就算害你姐的人就是她爸爸,你也已經愛上她了。我當年以為我能把我的愛情遺忘,保全家人和朋友的情意,結果一直后悔到了今天,沒想到,你居然也犯了這樣的錯誤,不,南邶,你比當年的我還愚蠢?!?/br> 仿佛腦子里炸出了一聲響雷,霍南邶僵在了原地。 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連寧冬茜什么時候進去什么時候出來都不知道,還是跟著來的特護提醒他,他這才恍然驚醒。 把寧冬茜送回家后,他一個人在車里坐了很久,腳下的油門一踩,朝著簡家一路飛馳而去。 倪山花園和簡家有段距離,不過這個時段高架上車不多,霍南邶開了二十分鐘就到了那個小區門口,然而從小區門口到簡宓家樓下,他卻足足花了半個小時。 他有什么理由和臉面再到這個地方來? 他還怎么能有臉去敲開簡家的門? 簡家住在四樓,他沒坐電梯,而是從安全樓道一步一步地朝上走去,每一步都好像有千斤重。 防盜門關得緊緊的,正值午飯時間,樓道里有若有似無的菜香縈繞,霍南邶屏息聽了片刻,簡宓軟糯輕快的聲音隱隱傳入耳膜,雖然聽不清楚她在說什么,不過,可以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十分愉快。 現在敲門,會不會好一點? 霍南邶的手心滲出汗來,抬了抬手,門忽然開了,簡宓哼著小曲從里面走了出來,手里拎著一袋垃圾,兩個人四目相對,笑容立刻凝結在了她的嘴角。 “你來這里干什么?”簡宓迅速地掩上了門,眼中難掩怒意,“離我們家遠點!” 霍南邶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一會兒,他才艱澀地從喉嚨中擠出一句話來:“你爸爸……回來了?” 簡宓警惕地看著他:“回來了又怎么樣?” “我……想來問問他……當年的事情……”霍南邶低聲道,“那手術簽字單和錢……到底是怎么回事……” 簡宓愣了一下,忽然之間鼻子一陣發酸,現在要來問一問了,那以前呢?在他做出這樣周密詳盡的復仇計劃前,為什么不來問一問呢? “抱歉,讓你紆尊降貴過來一趟,”簡宓嘲諷地笑了起來,“其實沒必要啊,讓警察過來逮人到警察局去問不是更好?比較符合你暴發戶的作風嘛?!?/br> “宓宓……”霍南邶難堪地叫了一聲。 簡鳴臉色頓時一變,幾乎下意識地就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請你注意點你的語言,我和你現在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你這樣叫我讓人惡心?!?/br> 霍南邶啞口無言。 “還有,我叔已經去投案自首了,酒店的事情是他偽造我爸的簽名干的,至于你姐的事情,你該報復的也報復過了,是誰騙的也不重要了,”簡宓冷冷地看著他,“只要我媽和我相信我爸沒有出軌就可以了,以后我們路歸路,橋歸橋,能離多遠就多遠?!?/br> 她話一說完,便再也不看霍南邶一眼,大步走進了電梯。 霍南邶一個箭步沖了上去,用腳抵在里的電梯門上:“你等一等,你聽我說,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你的手到底怎么樣了,讓我看一看……” 這不提倒還好,一提簡宓的手頓時顫抖了起來,垃圾袋從手中滑落了下來,霍南邶剛想去接,卻被簡宓用力地往電梯外推搡著,她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牙齒拼命想要咬緊卻咯咯打著顫,喉嚨中發出幾近痙攣的嗚咽。 心臟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揉成了一團,劇烈的痛楚從心口迅速地蔓延,霍南邶迅速地后退,幾近恐慌地懇求:“宓宓……你小心……我不進來了……你別哭了……” 簡宓扶著電梯壁急劇地喘息著,她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示弱,然而,那眼淚卻不受她的控制,迅速地滑下臉頰滲入衣領。她抬手用衣袖在臉上狠狠地擦了幾下,用盡全身的力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終于開口,聲音雖然還有些發抖,目光卻已經清冷,“你以為騙你姐的不是我爸,就可以對從前的傷害來尋求原諒嗎?如果可以原諒,那一定不是傷害。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就算再看你一眼,都會讓我難以忍受?!?/br> 她的聲音頓了頓,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來:“霍南邶,我恨你?!?/br> 電梯門在眼前徐徐地合上了。 霍南邶站在原地,渾身仿佛浸入了千年寒潭。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響起了一陣鼓掌聲和歡呼聲,霍南邶驚醒過來,下意識朝窗外一看,天色已經有些暗了,樓宇前的草坪上亮起了燭火,燭火點成了一顆大大的心,四周有煙火棒閃爍著,絢爛多彩;而最中間鮮紅的玫瑰堆在一起,熱烈而艷麗。 應該是有人在求愛。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忽然打了個激靈:從高往下看得分外清楚,那玫瑰花拼成的,好像是一個“宓”字。 簡宓站在草坪上,燭火和月色將她的身姿映襯得分外裊娜,她眼中含淚,嘴角卻帶著笑,而陳年半跪在她面前,手里捧著一個紅色的盒子。 這一瞬間,眼里的那抹紅色仿佛變成了千萬只蟲子在心臟深處啃噬,而胸口發悶,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那煩躁痛苦的感覺比從前每一次都要來得濃烈。 霍南邶忽然明白了,原來,那就是傳說中的嫉妒,深深的、難以克制的嫉妒。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要求雙更的呼聲強烈,醋哥很愧疚,沒法滿足大家。因為年底到了工作還是有點忙碌的,醋哥碼字很慢,有時候又愛斟字酌句,所以沒法寫太多,真的很謝謝大家包容,又能這么熱情地留言,真的很愛你們這些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們!明天周六,又是2016的最后一天,我盡量爭取雙更來回饋大家,還有紅包掉落,等我! 感謝土豪霸王票的包養,撲倒么么噠~~ ☆、第36章 空心泡芙(二) 霍南邶站在樓道上,看著電梯門打開,簡宓和陳年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 頭一次,他發現自己也是個懦夫,居然不敢看簡宓有沒有接過那個紅色的盒子,他還發現,自己的臉皮的確夠厚,居然還能死皮賴臉地呆在這里。 一見到他,陳年顯然愣了一下,警惕地問:“你來這里干什么?” 簡宓目不斜視地拉著陳年朝門口走去:“你擋著他點,別讓我爸媽看到了壞了心情?!?/br> 門直接開了,簡沉安樂呵呵地從里面走了出來:“陳年都策劃了一整天了,說是要給你驚喜,非得讓我們把你支下去,不能告訴你?!?/br> 再要擋也擋不住了,霍南邶人高馬大的,一下子就出現在了簡沉安面前。 簡沉安的臉色頓時變了,順手便倒提起門口的一把拖把,朝著霍南邶劈頭蓋臉地揮了過去:“你還敢來我們家!我說了,你再來就打斷你的腿!那天我當你是寧冬茜的弟弟,不想和你計較,可今天你算什么,居然還敢跑到我家里來,你這個畜生……” 霍南邶咬著牙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頭上背上挨了好幾下,原本狹小的樓道頓時被這動靜顯得逼仄了起來,對面的住戶打開了門,一臉驚愕地過來勸架:“老簡……這是怎么了……有話好好說……” 秦蘊也跑出來了,立刻撲上去拽住了簡沉安的胳膊,拼命叫道:“簡沉安你瘋了嗎!你前面的事情還沒了結,現在還想被抓進去蹲班房嗎?你這樣子我們還是趁早別在一起過了……” 簡沉安被拽得后退了兩步,他到底年紀大了,又在外面奔波了兩個月,這一激動,眼冒金星、氣喘吁吁,把拖把拄在了地上才站穩了。 不過,剛才這幾下他倒是一點都沒容情,尤其是額頭上吃到的那一下迅速腫了起來,霍南邶忍不住呲牙倒吸了一口涼氣,捂著腦袋,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看著對面四個人略帶緊張的臉色,霍南邶苦笑了一聲:“我沒事,我只想來問問當年的事情,就算我十惡不赦,也總有知情權吧,我姐現在神智不太清楚,我不敢問。” 提起寧冬茜,簡沉安沉默了,他的背佝僂著,仿佛被什么重壓得抬不起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開口:“我也有責任……要是我早點發現就好了……” 和簡宓一樣,那是一個美好的女孩,漂亮、聰明、溫柔,骨子里更有一股子上進的韌勁。 寧冬茜高中肄業到際安打工,一開始在酒店里當了一個普通的客房服務,勤勤懇懇地工作了一年多,在一次突發的意外客房事故中進入了簡沉安的視線。 一個客人退房后非說在客房里掉了一個皮夾,正好是寧冬茜負責的清掃,客人鬧到了總經理室,寧冬茜不亢不卑地駁斥了客人的無理訴求,最后客人的朋友在車里發現了掉下的皮夾,客人這才悻悻走了,連聲道歉都沒有。 事后簡沉安在安全樓梯發現了偷偷抹淚的寧冬茜,安慰了她幾句,這才發現這個女孩身上背負的沉重壓力:父母雙亡,為了弟弟輟學獨自到這個舉目無親的大城市中打拼。 簡沉安建議她邊工作邊自學,鼓勵她拿到文憑去慢慢競聘管理崗位。寧冬茜非常聰明,也很刻苦,只花了一年半就拿到了自考大專并開始深造本科,與此同時,她的工作表現突出,被提拔為客房部經理助理,眼看著前途日漸光明,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認識了簡鐸安。 簡鐸安的學歷只有一個三流大專院校的文憑,他結婚沒兩年就出軌,羅宜蘭和他大鬧了一場,帶著襁褓中的孩子就回了娘家,簡沉安怕他一個人又生出事情來,更為了幫他名正言順地進采購部,便替他報了一個自考本科班,簡鐸安一開始還陰奉陽違的不想去,后來居然每晚風雨無阻,簡沉安還以為他上進了,高興了好一陣子,沒想到,簡鐸安就是在那里把寧冬茜迷惑住了。 具體發生了什么,簡沉安也不知道,不過可以想象,寧冬茜一個孤身在外奮斗的女孩,涉世未深、感情單純,而簡鐸安外表英俊瀟灑,有點時間又有點小錢,情史豐富,甜言蜜語張口就來,騙寧冬茜這樣的女孩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再加上都是同一酒店的員工和簡沉安的弟弟這個身份,寧冬茜迅速墜入了情網。 簡鐸安一直騙寧冬茜他單身,寧冬茜因為在客房部,經常值班,而羅宜蘭以為簡鐸安在上進讀書,簡鐸安在兩邊游刃有余,這一騙就騙了一年多,一直到寧冬茜懷孕了,簡鐸安還一直推三阻四的,說是他哥和家里人都嫌寧冬茜不是本地人,逼著她把孩子打掉再從長計議,寧冬茜忍不住直接去找了簡沉安,事情這才被捅開了。 簡鐸安一見事情無法收場,直接失蹤躲起來了,寧冬茜痛苦不堪,她不愿破壞別人的家庭,決定和簡鐸安分手,卻想要生下孩子。簡沉安焦頭爛額,一邊要瞞著羅宜蘭不讓她發現,一邊再三勸寧冬茜慎重考慮生下孩子的決定。 最后的流產手術,是簡沉安陪著去做的;那十萬塊錢,是簡沉安打給寧冬茜的;手術結束后,他原本還打算在際安替寧冬茜再找一份工作……弟弟的無恥已經讓他無地自容,他希望能把對寧冬茜的傷害降到最低,然而他萬萬沒想到,手術大出血,寧冬茜不僅損害了健康,更因此而患上了抑郁癥,最后弄到了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有的事情,都是鐸安的錯,”簡沉安的神情痛苦,“這些年,我一直背負著這個秘密,誰都不敢說不能說,我也曾經去打聽過你姐的消息,可她當年留的地址早就拆遷了,找不到人,后來我也只能慢慢放下了?!?/br> 秦蘊在一旁搖了搖頭,眼神帶著幾分冷意:“簡沉安,其實你骨子里也就是那么一個自私的人,你以為你替你弟維持婚姻、收拾殘局,就能讓你弟繼續有一個幸福的生活,你就能對九泉下的爸媽有個交代,可你不明白,你這樣反而毀了所有人。宜蘭如果早離婚,說不定現在已經重新開始了新生活;你弟說不定得了教訓,會收了性子認真對待感情……” “是……你說的很對……”簡沉安茫然道,他辛辛苦苦地為弟弟周旋了一輩子,結果一場空,“所以,這一次我不會再縱容他了,不過,”他的聲音頓了頓,語聲凌厲了起來,“霍南邶,你無論對我對鐸安做什么,或者我都能體諒,可你現在做的,和我弟又有什么區別?一樣的卑鄙,一樣的無恥!霍南邶,我不相信,如果你姐清醒,會愿意你用這樣的手段替她報仇!” 霍南邶的臉色慘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媽,我們回家吧,”簡宓輕聲叫道,“爸,走,別和這種人說話了,白費力氣?!?/br> 她一手拽著一個往里走去,還不忘回頭叫上陳年:“陳年哥,快進來,你不是說要彈首新曲子給我聽嗎?” 門“哐啷”一下在霍南邶的眼前關住了,生硬的鑄鐵在白熾燈下顯得分外冰冷,原本逼仄的走廊一下子空曠了起來,穿堂風在身旁穿梭,寒意遍體。 錯了。 全錯了。 該怎么挽回他做錯的一切? 屋里傳來了一陣鋼琴聲,他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不過叮叮咚咚的,很好聽。 他仿佛看到簡宓正站在鋼琴旁,和從前看著他一樣看著陳年,嘴角會洋溢著甜蜜的微笑。 說不定等一會兒兩個人還會擁抱,會接吻,陳年會一本正經地和簡沉安、秦蘊商量什么時候結婚,什么時候辦酒,哪里的婚紗漂亮,喜歡去什么地方度蜜月…… 每一個念頭,都好像一把利刃,一次又一次輕快地割開了他的心臟,他甚至能聽到鮮血滴落的聲音。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霍南邶木然呆了半晌,才機械地接了起來。 “南邶,你在哪里?說好的不醉不歸呢?”賀衛瀾的聲音響了起來。 黃羅江畔靠近北州路的一長排舊建筑是際安市最有名的酒吧一條街,這里是政府在五年前按照新城區規劃改造的,古色古香,卻有著最為繁華喧囂的酒吧。 霍南邶和賀衛瀾坐在吧臺上,調酒師一杯接一杯地把調好的酒遞上來,勁爆的搖滾樂震耳欲聾,dj在臺上聲嘶力竭。 這樣很好,噪音可以把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都擠跑,酒精可以麻痹心臟深處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