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好一點了,”簡宓撒謊著,“我在慢慢地調劑自己。” “是嗎?”賀衛瀾慢條斯理地道,“我第一次碰到不用治療也能慢慢變好的分離性行動障礙癥,別人都是癥狀日漸嚴重,只有你是特例,能請你給我的病人來做個教程嗎?” 簡宓的耳根都紅了,支支吾吾地說:“這個……就算了……” 賀衛瀾輕笑了起來:“好了,不逗你了,我能理解你的顧慮,放心,霍南邶是霍南邶,我是我,我們倆的交情和我們各自的朋友不相干,別因為這個而耽誤了你的病情,下班過來一趟吧,我在醫院等你。” 簡宓不太想去:“我下班就要六點了,不好意思麻煩你。” “是我麻煩你,”賀衛瀾的聲音鄭重了起來,“簡宓,我很想替你治病,你就當是幫我圓我一個多年以來的夙愿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簡宓再不答應就有點不近人情了,她也很好奇,為什么她的病會和賀衛瀾的夙愿有關。 坐著地鐵到了第二醫院,一看時間都已經七點了,簡宓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朝著賀衛瀾工作的心理中心走去。心理中心獨立在二院的幾棟大樓之外,是一幢三層高的小洋樓,墻外面的爬山虎綠油油的,有種年代已久的厚重感。 小樓外是一個小花園,一條鵝卵石和青磚鋪成的小徑在綠樹成蔭中通往大門,簡宓剛走了幾步,昏暗的燈光下,前面走來了幾個人。 簡宓的心臟有一瞬間的停滯。 那個身影太熟悉了,就算化成灰也能認出來,不就是霍南邶嗎? 她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躲,藏進了槐樹的陰影下,看著那一行人一步步走了過來。 安意和陳阿姨都在,霍南邶扶著一個身形瘦削的女人,看上去十分小心翼翼,恨不得把她抱起來的模樣:“姐,小心點,別踩那里的鵝卵石……” 簡宓屏住了呼吸,眼看著這幾個人走過她的面前…… “汪汪汪”,一陣狗叫聲傳來,還沒等簡宓回過神來,她的鞋帶已經被咬住了,提拉米蘇在腳下沖著她搖著尾巴,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里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簡宓又驚又喜,蹲下來撫摸著它的頭,一個多月不見,提拉米蘇的毛又長了點,摸上去還是那么綿軟舒服,不過天氣這么熱,要是能替它修一修就好了;它的舌頭熱情地舔在簡宓的手指上,還一個勁兒地往她懷里鉆,簡宓有點吃不住這沖勁,“哎呦”了一聲差點摔倒,用手撐在地上才站穩了:“好了好了,米蘇你別鬧了,有沒有乖乖聽話?有沒有想我啊?” 陳阿姨也很驚喜,高興地說:“小宓是你啊,怪不得這狗牽都牽不住了,米蘇挺聽話的,就是有時候常在門口等你回家,等不到你就咕嚕咕嚕地叫,看上去怪可憐的。” 陳阿姨嫌提拉米蘇四個字太長,索性叫了它后面兩個字,還挺朗朗上口的,連簡宓都跟著叫慣了。 簡宓戀戀不舍地抱起提拉米蘇又揉又親,好一會兒才放了下來:“陳阿姨,你多揉揉它,尤其是它的小肚子,這種比熊犬特別粘人,估計米蘇還有皮膚饑餓癥。” 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傳來,安意上前一步沖著提拉米蘇叫了兩聲,示意它趕緊回來,提拉米蘇那里肯,轉過頭來沖著她呲了呲牙,喉嚨里發出不悅的“咕嚕”聲,安意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起來。 簡宓安撫著摸了它兩下,把它放了下來小聲道:“快去吧,我要走啦,別想我,乖乖地聽陳阿姨的話。” “走了,”霍南邶忽然沖著提拉米蘇低喝了一聲,提拉米蘇委屈了,小眼睛里濕漉漉的,戀戀不舍地沖著簡宓“汪”了兩聲,一步三回頭地跟在霍南邶腳邊走了。 “南邶,她是誰啊……”寧冬茜的聲音隱隱傳來,溫柔而動聽。 霍南邶沒有吭聲,一旁的安意接了上去:“以前的一個鄰居而已,照顧過這只狗幾天。” “好像有點眼熟……”寧冬茜自言自語著。 “姐,今天賀醫生那里怎么樣?”霍南邶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一群人漸行漸遠,消失在了夜色中。 簡宓不舍地看著提拉米蘇離去,要是提拉米蘇是她自己買的就好了,她就能理直氣壯地把它要走,不過現在家里錢這么緊張,她不僅買不起,也養不起…… 走進小樓,里面很安靜,大部分的醫護人員都已經下班了,只有賀衛瀾的辦公室燈還亮著。一見到簡宓進來,賀衛瀾歉然道:“是不是和他們碰上了?以后我會把你們的時間岔開,不會讓你尷尬的。” 簡宓很猶豫:“要不還是算了,賀醫生,我很感謝你為了我的事情這么費心,可我……” “那你知道我為什么對你這么費心嗎?”賀衛瀾凝視著她,眼神有些迷惘。 “為什么?”簡宓也有些納悶,雖然她長得不錯,可賀衛瀾這種豪門子弟,見過的美女應該可以用“過江之鯽”來形容,掀不起什么波瀾吧。 賀衛瀾看著她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傷痛:“你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像我的初戀。” 簡宓的頭皮發麻,田蓁蓁的臉在她腦中一掠而過,那個甜美開朗的女孩自從華麓山莊燒烤后就很投緣,那時候為了養好提拉米蘇,兩個人還在微博和微信互粉了。 這怎么行,太對不起朋友了。 簡宓下定決心,正要拒絕,賀衛瀾輕笑了起來,目光從她的身上轉了開去,落在了窗外的夜色中:“你應該知道吧,她在我大學的時候就因為抑郁癥自殺了。她和你一樣,是個很愛笑的姑娘,我們兩家是世交,她喜歡的人是我的侄子,我侄子卻另有所愛。誰也不知道她有抑郁癥,更沒人料到她居然選擇了自殺。我一直把喜歡壓在心底,沒有想過表白去驚擾她,可得到她的死訊后我卻后悔了。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想著,要是那會兒我表白了,要是我能發覺她的抑郁癥,那我們倆會不會有一個不一樣的結局。我從商科轉成了心理,對家族企業避而遠之,對我的侄子難掩怨恨,甚至無法正常開始一段真心實意的戀愛,都是因為這個心結。” 他的目光悵惘,透過虛無的空氣落在某個不知名的點上,渾身上下都充斥著頹廢萎靡的氣息。 看上去風流倜儻的賀衛瀾居然也有這樣一段情傷,讓簡宓幾乎感同身受,她的同情心在這一刻到了極致。 “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田蓁蓁真的很好,你別辜負了她。”簡宓擔憂地問。 賀衛瀾輕嘆一聲,鄭重地看向她:“有些事情你知道是一回事,可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我也不想再讓這個心結把我困住,簡宓,讓我把你治好,說不定,我能把從前對她的遺憾從你身上消除。” 簡宓掙扎了好一會兒,這才無奈地道:“賀醫生,我不答應好像有點不禮貌,可我有個要求,你不能把我治病的任何細節告訴他。” 雖然沒提名字,可兩個人都知道那是誰,賀衛瀾嚴肅地說:“這個你放心,就算你不說,我們這個行業也有行規,病人的**是不能向任何人泄露的,你不放心的話,我可以以我職業的名義起誓。” 簡宓終于點頭:“那就拜托你了,賀醫生。” “能別叫我這么生疏嗎?”賀衛瀾笑了起來,“叫我名字吧,大家以后都是朋友,別把我歸到那個混蛋一類去。” “賀衛瀾,”簡宓叫了一聲,托腮也笑了起來,“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名字很好聽啊。” “你當然不會是第一個。”賀衛瀾傲然道。 兩個人說笑著,把治療的時間定了下來,從下周開始一周一次,輔以藥物治療,賀衛瀾對簡宓自己做的那些努力也加以了肯定,讓她務必要堅持,效果可能會在不經意間出現。 送走了簡宓,賀衛瀾留在辦公室把一天的病例整理了一下,眼看著時間不早了,剛要準備下班,一個人影堵在了門口,陰測測地叫了一聲:“賀大醫生,這么晚了,接待哪位病人這么敬業?” 作者有話要說: 霍老板:你這是要挖兄弟墻角嗎?!(今天晚上要去哈皮,瘋狂碼字提前更新了!) 感謝小天使們的營養液,么么噠~~ ☆、第29章 楊枝甘露(三) 賀衛瀾看上去一點兒也不意外,抬頭看了這位不速之客一眼,氣定神閑地答道:“你前妻。” 霍南邶被噎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略有些扭曲,他毫不客氣走進了辦公室,自行倒了一杯水,一口氣咕嘟嘟地全喝光了,陰沉著臉道:“她得什么病了?” “這無可奉告,”賀衛瀾聳了聳肩,“再說了,都是前妻了,和你無關了吧。” “賀衛瀾,你別這么得瑟,”霍南邶有點惱了,“愛說說,不愛說拉倒,你要是要為了一個女人毀了我們的兄弟情義,你請便。” 賀衛瀾看著他,眼里掠過一道探究之色,他看了看墻上掛著的鐘,眉頭輕皺:“看樣子你是送完你姐回家就馬不停蹄地回到這里,還擺著這么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南邶,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簡宓對你還有任何意義嗎?” 霍南邶怔住了,是啊,他到底在想什么? 離婚已經一個多月了,他想起簡宓的時間并不多,大多數的時候只是心念在這個名字上一打轉便滑了開去,他太忙了。除了晉山際安兩頭跑以外,還要安頓寧冬茜到際安市來看病,寧冬茜對際安這個字眼很敏感,他避開了所有能讓寧冬茜想起從前的人和物,好不容易才讓寧冬茜適應了倪山花園的生活。 安意為了這件事情和他吵了一架,最后卻拗不過他只好屈從了。不過,她沒有跟著寧則然回北都,而是留在了際安,一有空便陪在寧冬茜身旁。霍南邶也覺得無所謂,畢竟寧冬茜和安意親密,多一個熟悉的人也可以更放心一點。 而簡宓,一想起離婚那天她冷漠憎恨得恨不得立刻逃離的神情,霍南邶就覺得心中隱隱有種悻然的感覺,他甚至莫名有點后悔,為什么要這么痛快地答應了離婚,讓她就此脫離了掌控,明明一開始想好的,要好好折磨一下簡沉安…… 然而,今天一見到簡宓,體內仿佛有引信被點燃了似的,幾乎不受控制的,他的呼吸便有些紊亂,眼角的余光一直往那張臉上黏,尤其是經過簡宓身旁時,她身上特有的木質清香淺淺縈繞,若有似無,他費盡了力氣才讓自己在寧冬茜面前不顯異常。 這種異常情緒,他歸結于簡宓出乎意料地出現在了賀衛瀾的診所里,事出突然,讓他不得不懷疑這其中有什么問題。 可是,賀衛瀾的話卻讓他醍醐灌頂,對啊,他和簡宓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他現在擺出這副興師問罪的模樣來,到底要干什么? “算了,當我沒來這一趟,”霍南邶站起來朝外走去,在門口頓了頓腳步,回過頭來來向賀衛瀾,皺緊了眉頭,“衛瀾,我也勸你一句,有空多陪陪你女朋友吧,也別再惦記以前的事情了。” 賀衛瀾臉上的表情有些悵惘,良久才輕嘆了一聲道:“我明白,等我了結了這件事情,就好好和她過日子。” 霍南邶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事情,不過,感情這東西,都得靠自己走出來,就算是好友也使不上勁,他正要走,賀衛瀾叫住了他。 “南邶,我是干什么的你知道,簡宓她來看什么病,你猜也能猜出個**不離十來,”賀衛瀾的神情鄭重,“別去打擾她了,這樣對你對她都是最好的選擇。” 來了一趟診所,霍南邶心中的疑團非但沒有消失,反而還更添了幾分悶氣。 和賀衛瀾是在大學里就認識的,兩個人意氣相投結為好友,后來寧則然這個表哥加了進來,大家一起做過很多痛快淋漓的事情,越發惺惺相惜。 以霍南邶對賀衛瀾的了解,賀衛瀾雖然表面風流多情、風度翩翩,骨子里卻是個很涼薄的男人,除了那個初戀,很少見到他對一個女人這么上心,以前就總是幫簡宓說話,現在居然還成了簡宓的心理治療醫生,這讓他不得不懷疑。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呂亟打來的。 “霍總,有人說在廣南看到了簡沉安,不過后來不小心讓他走脫了。” 廣南幾乎已經是最南邊的城市了,距際安市有一千多公里,簡沉安居然拋妻棄女躲到那里去了,真是個沒擔當的孬種。 霍南邶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的冷笑:“行吧,你和警察局那邊打聲招呼,發個通緝令什么的,看他能逃到哪里去。” 已經快九點了,霍南邶上了電梯,電梯里是光可鑒人的玻璃鏡面,印出了他挺拔的身影。他心不在焉對著鏡面看了看,鏡中的男人一臉陰郁的表情,薄唇緊抿眉頭緊皺,一看就知道情緒被什么困擾著。 他悚然一驚,拍了拍臉,調整出了一絲微笑,這才滿意地出了電梯。 客廳里燈亮著,三個女人正在看電視,一部裹腳布一樣長的電視劇,講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寧冬茜靠在沙發上,精神看起來還不錯,身旁的安意和她親昵地靠在一起,一邊替她揉著手指,而陳阿姨坐在寧冬茜的另一邊,看得最為入神。 一見霍南邶回來,安意立刻站起來迎了上去,嗔怪著道:“去哪里了,冬茜姐都念叨你幾次了。” 寧東茜原本和安意靠在一起,安意這突然站起來,她反應慢,一下子朝著旁邊歪了歪身子,陳阿姨趕緊拉了她一把。 “南邶你回來了,”寧冬茜慢吞吞地轉了過來,看向霍南邶的眼睛亮了,“讀書很辛苦嗎?要不要喝點核桃粥補補腦子?” 寧冬茜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她清醒的時候總是很憂郁,喜歡獨處,自動屏蔽外界的事物;而偶爾糊涂的時候便穿梭回了霍南邶還在讀大學的時候,成天擔心弟弟在北都市會不會吃不好穿不暖,還杞人憂天地怕他讀書太用功傷了身體。 然而這個時候的寧冬茜卻是快活而放松的,那個薄情人被她在記憶中刪除了。 賀衛瀾告訴霍南邶,這可能就是她的自我保護,就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分裂,才沖淡了憂郁癥對她的影響;當然,也因為這個原因,讓她的病情更為復雜。 “姐,我已經畢業了,”霍南邶隨意地應了一聲,在她身旁坐了下來,“過兩天帶你去我公司看看。” 寧冬茜困惑地看著他,跟著念叨了一句:“畢業了……” 安意連忙岔開話題:“姐,你快看,那個兒媳婦給婆婆倒茶了,總算成了一家人了。” 寧冬茜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盯著電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她的笑容溫婉恬靜,乍看之下和從前沒什么分別,然而霍南邶離她很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渾濁的眼神,再也不復從前的神采。 鼻子一酸,霍南邶咬住了牙,他恨不得現在就把簡沉安帶到寧冬茜面前,讓那個禽獸跪下來懺悔。 “南邶,”寧冬茜轉頭叫了他一聲,眼神有些遲疑,想了一會兒才磕磕絆絆地問,“南邶……你什么時候和安意結婚啊……她給我倒的茶很好喝。” 霍南邶愣了,下意識地看了安意一眼,安意的臉騰地紅了:“冬茜姐,你說什么啊……” “說結婚啊,”寧冬茜很是認真,握住了霍南邶的手,鄭重其事地晃了晃,“一家人好,我們和安意是一家人。” “姐,我可沒心思結婚,”霍南邶淡淡地笑了笑,“你的病什么時候好了,再考慮這個問題也不遲,陳阿姨,去溫杯牛奶來,jiejie該休息了。” 陳阿姨連忙點頭去了廚房,自從寧冬茜來了以后,霍南邶就要求陳阿姨住家了。 寧冬茜看了看電視里熱熱鬧鬧的場景,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說話有點利索了起來:“不結婚可以先訂婚談戀愛,南邶,你大學里有沒有女孩子追你啊?不要理她們,我喜歡安意。” 她回頭抓過安意的手,疊在了霍南邶的手背上,渴盼地看著他:“多般配啊。” 霍南邶有一瞬間的心軟,出事以前寧冬茜就很喜歡安意,每次從際安回來晉山過年,帶的禮物有一半都是給安意的,也經常開玩笑說這是以后的弟媳婦,現在就要搞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