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聶非池微微凝眉,手指在她發間繾綣地梳過去,臉上不見慍色。 江懷雅自言自語:“也好。增強新鮮感。” “不會差太多的。”聶非池瞥她一眼,挪開視線,“還是你看膩的樣子。” 她微微直起腰,挑眉:“看膩也有看膩的好處,起碼很難忘記。” 總而言之正著反著都有理,道理全都由她說去。 江懷雅正要湊上去揩一通油,忽然聽見病房里的獨立洗手間里發出聲響。 這里隔音很好,不在安靜的情況下仔細聽根本發現不了,洗手間里有一個女聲在講電話。方才似乎是長時間的通話累了,里面的人挪了個位置,高跟鞋踩在地磚上磕出幾聲響,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謝阿姨在?! 江懷雅用口型跟他比劃了幾下,得到了聶非池微微頷首的肯定。 她就說,拆紗布換藥這樣的時刻,他身邊怎么可能一個家長都沒有。 剛進來時做好的心理準備早就在他倆的你儂我儂間煙消云散了,江懷雅的神情一時有些發愁,甚至慌慌張張地想離開:“要不我改天再來陪你?” “你緊張什么。”聶非池手指攏住她的手腕,不需要用力就把她留了下來,他摩挲著她手上的一根細鏈,垂下眼眸說道,“她有時候會問我,你為什么從來沒來過。” 江懷雅一臉尷尬:“……她真這么問?” “嗯。”他垂得更深了,好像刻意掩飾著什么,又因為太刻意而適得其反。 “……”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是什么?是有一個深諳她所有缺點,卻還縱容她,罩著她的干媽。 最痛苦的事是什么?那就是這位干媽有朝一日很可能要用兒媳的標準考量她。 她閉著眼都能想起謝阿姨審問她時的模樣。 哪有把自己的感情黑歷史明明白白攤給未來婆婆看的?江懷雅給自己估了估分,愈發覺得面前死路一條。 聶非池輕握了下她的手,聊以安慰。 正這時,門被推開了。 謝芷默看見床邊的人,先是愕然片刻,馬上露出釋然的笑容:“小兔子來了?” “干媽。”她很少叫這個諂媚的稱呼,但不得不承認,她現在的笑容諂媚至極。 江懷雅的賣乖似乎頗有成效。謝芷默一邊到衣柜里取出自己的外套和包,邊關心道:“什么時候過來的?怎么也沒跟阿姨說一聲。” “晚上來的。時間太晚了,沒來得及說。” “你爸爸mama呢?” “都在上海,看著江潮呢。” “小潮還好嗎?” …… 她們倆旁若無人地扯了大半天家常。謝芷默套上外衣轉身,才發現聶非池一直拉著江懷雅的手,靜靜地旁觀她倆寒暄。她心里的嘆息聲都已經清晰可聞,面上只是斂了斂眸,停頓數秒,微笑道:“小兔子來得正好。阿姨工作上有一些麻煩,走開幾天,你幫阿姨好好看著他。” 江懷雅點點頭,急忙起身:“我送送阿姨。” 白皙的手腕從他掌心滑走,頭也沒回地跟著他媽出門去了。 說是送送,但“母女”倆相處二十來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走到一層的休息區,江懷雅主動去接了兩杯咖啡,給謝芷默遞去一杯。 一長一幼,坐在空曠的沙發區。左邊人至中年依然面容姣好,天鵝頸上系一條素雅考究的絲巾,搭同色系的高跟鞋。右邊則像個小女兒,仍舊是學生打扮。謝芷默喝了一口咖啡,目光無意間追隨著往來的護工:“阿姨時間不太多,只說幾句話。” 江懷雅雙手捧著紙杯,作出嚴陣以待的架勢。 謝芷默忽然笑了,修長的手指捏了捏她鼓起來的兩邊臉頰:“別這么緊張。我還能欺負你哪?” 一瞬間的緊繃感過去,江懷雅傻笑了兩聲,糊里糊涂喊了兩聲干媽。 謝芷默放開她,長嘆一聲:“好歹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以為你不像小池那樣心思重,從小有什么話都跟我講。沒想到也被他給帶壞了,什么都瞞著阿姨。” 江懷雅又惶恐又委屈:“沒有……” 她還來不及解釋更多,謝芷默一聲“好了”,打斷了她:“阿姨不是和你計較。阿姨都這個年紀了,知道你們背地里小心思肯定多,沒有表現出來那么簡單。這不是什么大事。但有幾件事阿姨要確認一下。” 江懷雅把嘴邊咬著的紙杯吐出來,鄭重其事擱在臺面上,正襟危坐:“您問!” 謝芷默也把杯子輕輕擱下,淡聲道:“你和你老師,是什么情況?” 江懷雅為難地移開臉:“這個三言兩語說不清。” “長話短說,阿姨只聽個大概。” “年……少無知。”說完又緊接著開口,“反正已經處理完了。我把他留給我的作品捐獻給了博物館,遺產部分,我去年年底接到一個志愿項目,需要做一批警示標語,我動用了一部分。剩下的應該也會用于類似的公益……” “具體的不用一件件都交代,阿姨不是在審問你。”謝芷默合了合眼,“你以后也是要走這條路的人,雖然這幾年到處嘗試,但專業擺在那兒,將來勢必要進這個圈子,如果到時有什么對你不利的風言風語,你也不是不知道輕重。女孩子總是要格外愛惜羽毛。” 江懷雅抿著唇,似懂非懂地點頭。 這些話她自己mama從來沒有叮囑過她,但謝芷默是全然站在一個母親教育女兒的角度上,為她的未來鋪路。 這不是審問,是關切與擔憂。 江懷雅自己雖然未必能感染上一代人的謹小慎微,但內心依然盈滿感動,垂著腦袋算算地應:“我明白了……” “還有,”謝芷默接著道。 江懷雅仍沉浸在方才的酸澀動容里,抬頭時眼里仍寫著虛心聽教。 然而謝芷默笑眸一晃,問道:“你和小池到什么程度了?” “……” 問題為什么跳躍得這么快?! 江懷雅全然愣住,呆呆地連眼睛都忘了眨。 謝芷默微微后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似笑非笑:“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她滿臉通紅地討好:“阿……姨……” “看來這一趟回去,我得找你媽好好聊聊了。” 謝芷默不由分說地起身,看了眼表,回身指指江懷雅欲言又止的嘴巴:“我知道你們現在思想都很放得開,不把這事當事兒了。但阿姨這里,你可跑不掉。”她笑得有些幸災樂禍,“讓你媽老擠兌我養不出可愛小姑娘,再可愛還不是要進咱們家的門?” 江懷雅一臉無言地目送她干媽眉飛色舞地離場,瞠目結舌地感慨:女人不管幾歲都愛跟自己閨蜜較勁嗎?她莫名有種被碾進了時代的履帶下的錯覺。 她還……沒有打算和他怎么樣呢啊…… 江懷雅夜里郁悶地把這一段跟聶非池一講,對方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斜睨著她。 她惱羞成怒地給了他一下:“你不覺得我們兜兜轉轉這么多年還是沒什么長進嗎,只要一到長輩手上,那就是一套幾十年不變的逼婚套路。” 聶非池好像被她這一下擊散了似的,側著頭不發一言。 江懷雅看了看自己手掌,她好歹是挑好角度控制好力度輕輕打了一下,不至于出什么問題吧? “那就不要理她們。”他挑挑嘴角,望著窗外清寂夜色,“我對婚姻沒有什么特別的期待,也不喜歡圈養你。你愿意一直這樣,那就不用改變,如果有一天彼此覺得時候到了,那就另當別論。” 他的感情觀一直都是這樣——一切求不得所有放不下,全都是時候未到。 江懷雅手指蹭了蹭他的指尖,不解:“這是什么意思?” 聶非池覆手將她的手攥在掌心,彎彎唇角:“我是說我很有時間,陪你慢慢來。” 時間正是八點整,煙花開滿城的時分。療養院離港口不遠,從窗口看得見那盛開在無邊天幕上的璀璨火光。遠處一盞又一盞航燈,天際一束又一束花開。 聶非池望向她身后的落地窗。 那里煙花一片片隕落,星辰一顆顆黯淡,全世界只剩眼前人,還燦爛得永不泯滅。 這輩子都可以交給你盡情浪費。 ☆、第45章 半年后一場婚禮忽至。 師大附六班的老同學們收到請柬,都頗感意外,但細想又情理之中——學委連揚和楊薇結婚了。這對金童玉女拖了這么多年,以一個不甚光彩的理由閃婚。 “奉子成婚呀。”趙侃侃在電話里壓低聲音,仿佛回到中學時與她分享八卦的時刻,怕誰在旁偷聽了去似的。 江懷雅渾渾噩噩:“……玩這么大?” “這也是正常的。”趙侃侃故作老成地總結完,捏尖了嗓子嬉笑,“懸在我班同學心頭的一對璧人總算有著落了,另一對什么時候給點消息呀?” 江懷雅想也不用想,趙侃侃說的就是自己。她也不屑于推脫,懶洋洋應道:“十年內你是見不到了。” 趙侃侃好像比她還失望:“別啊——” 連揚和楊薇在市郊租了一處海灣,辦的是海濱婚禮。 他們在北京辦過一場,宴請同事朋友,家鄉上海這一場規模比較小,賓客多數是近親和好友。由于兩人都是同班同學,伴娘團和伴郎團全是江懷雅的熟人,拍起合照來就像拍了一張婚紗照主題的畢業照。 趙侃侃和楊薇關系不錯,兩場都參加了下來,提著藍色的伴娘裙坐到江懷雅身邊,跟她比對:“你說為什么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款式,你身上這條和我身上這條,看起來就不是同一條裙子呢?” 江懷雅正無聊,也對比起來。 她匆匆從香港趕回來,禮服沒有貼身量,只給了個大概的尺碼,誰知她在香港這半年居然還胖了,顯得衣服腰圍小了一圈,收腰收得她挺胸直背,突出玲瓏有致的上圍。趙侃侃那廂則保留了禮服的原貌——輕盈的薄紗裙,一水兒垂墜到底,飄飄若凌波仙子。 趙侃侃從她露骨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股嘲諷,氣急敗壞地一晃手:“別瞧了!” 江懷雅色瞇瞇地撩了撩她胸前的荷葉邊,目光如有實物:“這可是你讓爺瞧的……” 正調戲著呢,手機響了。 江懷雅一見著來電顯示,表情忽地一變。趙侃侃眼睜睜看著一只流氓兔把自己唰地一下粉刷成小白兔,流暢自然地接起電話。 “……嗯,這邊快散場了。我出來找你?” 她半捂著手機,無視趙侃侃,像一片藍色的輕紗般飄了過去。 穿越半個餐會現場,撞上了連揚。 胸前簪著新郎印徽的連揚梳了個背頭,意氣風發地攔住她:“兔爺這是往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