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別字拖長了音,百轉千回的,江懷雅噗嗤笑了聲。 劉師傅注意到了她,探身出來說:“喲,小江也下來了啊,你開車技術怎么樣?” 江懷雅說還成,劉師傅立刻搬出了顧諒那套說辭,把江懷雅推上了駕駛座。 那車主一看她是個姑娘,猶猶疑疑瞧了她一眼。 江懷雅上車關上門,往后一瞥,兩人一起愣住了。 彼此算不上認識,交集也不過是年少時的一樓燈光,隔了這么多年,江懷雅覺得她倆誰也不該認得出誰。然而只消這一眼,她們心知肚明,對方認得了自己。 “江……江懷雅?”黎喬娜先發(fā)了聲。 她在這兒應該有一會兒了,劇烈驚嚇和天寒地凍,那張妝容精細的臉略顯蒼白。江懷雅的第一反應是仔細端詳,確認那天在旅館里她沒有認錯,然后才一挑眼:“你認識我?” 黎喬娜疑惑地反問:“你不認識我嗎?” 江懷雅當時是該認識她的。彼時她是被浪漫告白的小公主,而她是跑斷腿還差點吃了處分的小嘍啰。 她朝車后的小顧和劉師傅打了個手勢,擰動車鑰匙。 “勉強有印象。”江懷雅專注著發(fā)動車子,沒再回頭,“人生何處不相逢。” 她后一句講得輕飄飄,又帶絲嘲解意味。 黎喬娜抿著唇沒說話。 詭異的氣氛彌漫在兩人之間,隨著車子搖搖晃晃,隱隱約約傳來小顧和劉師傅喊三二一的聲音。忽然,車子突然以一個加速度向前,眼看著就要游下坡。黎喬娜驚回神,下意識扒住了車窗。江懷雅一腳剎車,熄火。 她向后一望,“好了。” 黎喬娜驚魂未定地點點頭,輕聲說:“……謝謝。” 美人失魂落魄的樣子也是我見猶憐。江懷雅莫名在心里嘆了句可惜,然后開門下車。離開前總得說點兒什么,她回身看著車里影影綽綽的人影,忽然屈指敲了敲車窗。 黎喬娜應聲:“嗯?” 江懷雅表情平淡,開門見山:“你是去找聶非池的嗎?” 一絲錯愕在黎喬娜臉上掠過,但她什么也沒問,只是點頭說“嗯”。 江懷雅活動了下方才握方向盤凍僵的手指,看著天邊一朵云:“那你去得不太巧啊,他這兩天好像都沒空。” 黎喬娜眼里露出一絲不解:“是嗎?他們說他今天就有空。” “……” 江懷雅莫名覺得臉有點疼。 這幾天他們都沒再聯(lián)系,或許是他們工作計劃突然有變。但他既然有變,就不能通知她一下,故意不來送她? 她懷著滿腔疑竇,和黎喬娜寒暄了幾句,回到了自己車上。 年編攏了攏自己的衣襟,道貌岸然地看著一身寒氣的她,嘆氣:“你們年輕人就是熱心。” 江懷雅已經懶于和他應酬,一笑了事。 她望著安靜的群山,冰冷的體溫在溫暖的車內漸漸回升,記憶也隨之恢復。 他只是說可能送不了她,沒有說他最近沒有空。 聯(lián)想到黎喬娜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去會故人…… 某些人,好像有點可恨啊。 ☆、第37章 江懷雅心里倒沒有不忿,更多的是自嘲。他們何止是擅長為對方做嫁衣?她還把那輛通往他的車修好了。 盤山公路,一邊是高山巍峨,一邊是深淵萬仞。 無數險關隨著車輛的疾馳而飛速倒退。她嘴角那抹嘲諷的笑漸漸轉黯,喉頭好像灌進了寒風,瑟瑟泛涼。卻只能不停地干咽著,徒勞地想要撲滅什么。 她長久地記得這段路上的感受。 接下來的半個月,她從西寧飛回北京,又從北京飛去紐約,最后飛回上海。 每一段航班上,她都會在半夢半醒的旅程里,恍惚夢見自己坐在盤山公路的越野車上,嘴唇發(fā)干,喉嚨發(fā)涼。 這身體深處復刻下來的顛簸感伴隨著她,直到她在上海落地。 這是她出生和長大的地方,有著她少女時代所有的好時光。 八點零五分。 江懷雅肩膀夾著電話,反復確認,才在機場車庫和江潮接上頭。 拉開車門,直接躺進后座。 江潮按著方向盤:“你當心被顛下去。飛機上沒睡好?” “睡不夠。” 江潮嘖嘖道:“這么能睡……別是有了吧?” 江懷雅眼睛沒睜,對著駕駛座猛踢一腳。 江潮被踹得捂住自己的肺:“我,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說兩句怎么了?爸媽不盼著抱外孫,我還盼著當舅舅呢。”他悻悻地從駕駛座往后探,疑惑,“非池哥沒跟你一起回來?” 她移開視線,避重就輕:“他還在荒郊野外呢吧。” 只不過在荒郊野外還有小美人作伴。 江懷雅蒙上蒸汽眼罩,正打算睡,突然掀開眼罩,上身騰起:“你手怎么回事?” 剛才她不經意往后視鏡里一瞥,瞧見一條白色繃帶。 一身黑色襯衣的少年笑呵呵地轉頭,舉起自己打著石膏的左臂:“打球摔的,米分碎性骨折。姐,我是你親弟吧?殘了一條胳膊,照樣來接你。” 江懷雅克制住沒罵娘:“你這樣開車來的?” “可不是么?開車又用不著三頭六臂。你放心姐,就算我兩條胳膊都殘了,我用下巴照樣把你送回家。” “……” 江懷雅欲言又止好幾下,終于放棄了抵抗。 她直挺挺地躺回去,把眼罩蓋嚴實:“你開吧。不要讓我看見你。” 車子平穩(wěn)匯入晚高峰的車流。 上海近日回溫,氣溫仿若清秋。江潮開了一點空調,車窗幫她留一條縫,溫和的晚風吹拂著她的劉海,很快催人進入睡夢。江潮的車技不錯,晚高峰時間,愣是見縫插針,沒半點晃著她。 睡了大約半小時,江懷雅迷迷糊糊摘下眼罩,見夜幕四合,恍若隔世一般。 她往車窗外一瞥,懵了。 要不是因為開車的是她親弟,真懷疑這是輛賊車。 “你往哪開?” “外灘。” “不回家?”江懷雅微微蹙眉,對這個弟弟感到些微絕望,“你姐加上轉機飛了二十個小時,只吃了一罐杯面。你不看看現(xiàn)在幾點了,想餓死我嗎?” 江潮詭異一笑:“你過去就懂了。” 十二月,城市屬于圣誕老人。 越往繁華的地方開,圣誕裝飾無處不在。星月闌珊,燈火霓虹,江懷雅靠在車窗上靜靜地望,今年的外灘裝飾了一朵巨大的冰晶雪花,懸于鐘樓之間。無論從哪個角落,都能看見那剔透的霜花,仿佛是夜空中的另一顆星辰。 城市總是能著迷于推陳出奇,樂此不疲地將自己裝點一新。 就像她爸。 江懷雅走進秦叔名下的酒吧,燈光如潮水,從她腳下起一層一層熄滅。室內空無一人,唯有最深處的舞臺上有一盞追光,留給小提琴演奏家和身后的樂隊,拉一首deln的名曲。她認出來,那位一襲白裙的演奏者是她的表姐,顧悠悠。 她就像誤入了一場音樂會的灰姑娘。 一曲畢,顧悠悠放下琴弓,提著長裙走來,擁抱她。江懷雅臉上還帶著涼,感覺到她臉龐的溫度,是溫熱的。顧悠悠在她耳邊嗤笑了聲,說:“歡迎回家,小兔子。” 江懷雅邊擁抱她纖細的骨骼,邊悄悄在黑暗里張望,苦笑著皺眉頭:“我爸什么時候能改掉這個浮夸的毛病……在酒吧里拉小提琴,虧他想得出來。” 顧悠悠遺憾地挑挑眉:“那不能怪他。表姐才疏學淺,只會這個了。” 這句話是徹頭徹尾的謙辭。她家表姐是小有名氣的鋼琴演奏家,小提琴不過是她的興趣愛好。自從她前年嫁了個日耳曼人,江懷雅從此在新聞里見她比在現(xiàn)實里更多。 至于為什么沒有彈鋼琴,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一聲劇烈的鼓響,所有燈光霓虹向她傾瀉而來。緊接著是密集的鼓點,封閉的空間里響起一首震耳欲聾的搖滾曲。江淮易像個年輕的搖滾樂手,微微屈著雙膝,上身后仰,沉醉于拆掉一架價值七位數的鋼琴。 有時候她總覺得她爸的生命力是用之不盡的,用他洗臉臺上一字排開的兩位數抗衰老保養(yǎng)品充值,萬世不竭。 怎么能一輩子這么不著調呢? 一首歌下來,她真有點擔心琴鍵會散架。 所有閑雜人等退卻,她看見了在餐桌邊等她的母親和秦叔。 江淮易迅速在她媽身邊坐下,并朝她一招手:“愣著做什么,來吃飯。” 顧悠悠挽著她的胳膊,向前牽了牽。江懷雅硬著頭皮坐過去,埋怨:“你催著我回來,就為了這個?” 江淮易用叉子吃一口冷餐:“這不好嗎?多么有新年的氣氛。” 她低聲嘀咕:“離新年還有半個月呢……” 她爸的眉頭立刻皺上了,嚴肅道:“說什么呢?” 江懷雅弱弱地:“……沒” “叫爸爸。” “爸……” 江淮易眉開眼笑,說了聲“乖”,然后就專心致志跟她媽聊天,不理她了。 反正她就是個讓他有借口辦幼稚party的幌子。 江懷雅早已習慣了,埋頭填肚子。 過了幾分鐘,她姑姑一家和聶非池的父母也到齊了。一桌子進入上一輩人的至交好友攀談節(jié)奏,她們幾個小輩都只有悶聲吃菜的份。平時活躍的江懷雅由于受不住謝阿姨有意無意瞥來的目光,反常地沉默。只有江潮特別熱衷于這種一大桌子人的家庭聚餐,殘著一條胳膊賣乖,混在一群長輩里如魚得水,左右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