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不遠處爆發出一陣歡呼,一群年輕人迅速匯聚到一起,圍觀一場精心謀劃的求婚,連輪滑少年都頻頻回頭,向熱鬧的方向滑去。 廣場成了一片空地,只有他們兩個還坐在原地,遠離熱鬧,看上去漠不關心。 江懷雅仰著臉,巨大的愛心將她的臉頰映成粉紅色,訥訥地說,“好懷念啊?!?/br> 他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你和洪徹他們還有聯系嗎?” “沒了。”江懷雅神色不見變化,“高中畢業之后好多人就沒見過了。真狼心狗肺啊,當年為了幫洪徹告白,還差點吃了張違紀單呢。” 洪徹比他們大一級,是他們高中國際部的學長。江懷雅那時總喜歡和他們混在一塊兒,生活多姿多彩。有一次洪徹看中一個高一小學妹,想出了個浮夸的告白法子——把師大附女生宿舍樓的燈光拼成一個愛心。 在娛樂匱乏的校園時光里,這個提議大膽而振奮人心。 江懷雅第一個表示贊成,給洪徹畫了設計圖。落實到每個點,需要一間間宿舍去通知——當天晚上開燈,或者不要開燈。跑腿的任務分配給了她和另外幾個女生,江懷雅負責承包高二年級的宿舍。 這個方案中間也有過波折——師大附畢竟是重點高中,雖然校風開放,但早戀還是不能放上臺面的,一旦被抓到,取消所有推免資格。承包高一年級宿舍的那個小學妹平時和他們玩得開,然而臨到陣前,突然膽怯,怕事不去了。江懷雅只好臨時攬下對方的活,一間間宿舍去敲門,總算沒破壞學長的表白計劃。 那天她一直忙到快十點,才去見聶非池。 他等在樓下,把一份答題紙遞給她,狐疑,“你在宿舍做什么,滿頭大汗的?” “我跑上跑下七層樓,一間間宿舍敲門。你不懂?!彼龤獯跤醯亟舆^答題紙。好不容易討要來的標準答案,然而她毫無抄的*,拉著他去小樹林。 那個地方很幽靜,四下無人,外面看不見里面,然而里面的視野卻很好。 江懷雅掐著表,臨近十點的時候,她指著漆黑一片的宿舍樓,倒數——五、四、三、二、一。 亮起一個完整的愛心。 效果遠沒有此時此刻商廈上的粉紅色愛心好。 素不相識的同學們本著純真的成全,紛紛按下開關,白色的燈光像有血rou,零零散散從黑暗里涌現,匯聚成一顆完整的愛心。 很笨拙,但已是足夠美妙的景色。 聶非池看著她燦爛的笑靨,聽得見胸腔深處怦然作響。 此前她不過是個麻煩的鄰家meimei,不學無術,囂張跋扈。他習慣了周末回家會看見她,年夜飯和她一起吃,每年開學報到兩家都是一起。他生性冷感,從未對她有過超越親友的心思。然而在那一分那一秒,她熱汗淋漓卻激動不已的模樣,像一株鮮紅的火種,躍進了他的心。 他按捺下那一瞬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以及幾分緊張與赧然,眼睫微垂,有些猶疑:“你……干什么?” 她咔咔用手機拍了好幾張照,雀躍地朝他笑:“怎么樣,是不是很厲害。今天晚上校內網上這張照片肯定會轉瘋?!?/br> 聶非池聽見自己的聲音僵了一瞬:“怎么回事?” 她累得癱坐在一塊勤學奮進的石碑上:“喏,就是洪徹啊,他要跟高一三班的那個小美女表白,想出這個法子?!彼钢呀洕u漸有些殘破,但依稀能看出形狀的愛心,自豪地瞇著眼,“這顆心有一大半都是我幫忙拼的!” 江懷雅一直沒聽到他的聲音,用答題紙扇著風,抱住旁邊一棵樹:“累死我了……” 不知過了多久,聶非池從她面前走了過去。 她看著他的影子一晃而過,一言不發地走出樹林,哎了好幾聲也沒叫住人。好歹是黑燈瞎火,蚊蟲遍出的樹林子,他就算出于禮節,也應該陪她回宿舍吧? 但聶非池本來對她熱衷于參與八卦事件有所微詞,這次大約也覺得她特地將他拉來圍觀很無聊。江懷雅這樣猜測著,加之早就習慣他的不留情面,居然沒有計較。 她在石碑上歇了一會兒,被蚊子咬了五個包,就偃旗息鼓地回宿舍睡了。 兜兜轉轉,同樣的景色這輩子居然還能和她共賞第二次。 許多自作多情的誤會都已亡佚在時光里。 聶非池自嘲地笑了笑,說:“你怕違紀單?” “怕啊?!苯瓚蜒耪f,“當時年級組長被氣得課都不上了,把我們幾個主謀叫去辦公室里訓。我心想完了,檔案上估計得被記個處分?!?/br> “那你還站出去?” 他還記得她在年級組辦公室里義薄云天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其他幾個都是從犯,有處分沖著她一個人來的樣子。 江懷雅也笑起來:“這跟怕不怕沒關系。你是沒看到跟我們一起策劃的那個小學妹怕成什么樣。沒有推免資格就不能參加自招,高考只能裸考,這對她那種優等生估計就是晴天霹靂,她爸媽知道了能揍死她。不像我,就算被開除,我爸最多給我轉個國際高中,讓我以后乖點?!?/br> 她靠在他肩上,聲音忽然低了許多,小聲說:“但我那時候其實很不想走……我想和你一起上學。” 說完,江懷雅睜開眼,打探他的表情。 聶非池默了好幾秒,表情在夜色里晦暗不明。 有些情緒其實從未被歲月辜負,只是換了另一種形式。 他說:“既然這樣,后來為什么要走?” “那我本來就考不上你的大學啊……” “不一樣?!?/br> 她不是被迫的,是主動選擇了遠方的那個人。 這個話題再說下去又要回到他們的死結上。聶非池低頭包住她的手,放進口袋里:“回去吧。你手很冷。” 不遠處的熱鬧也散場了。 他倆路過的時候,地上只有一些廢棄的蠟燭,和隨風飄走的玫瑰花瓣。有一條蝴蝶結絲帶飄在綠化叢里,被江懷雅撿起來,拿在手里把玩。 回到車里,她也陪他坐進去。 透過車窗,天幕漆黑一片。市區里只能看見最明亮的北極星。 聶非池說:“我明天就走了。揭幕式是什么時候?” “過幾天。”她移開視線,不肯說具體日期,“你別關注就行了,不會出什么事的。” 他鼻間發出低低的一聲,像笑,又像是嘲弄。 談話一到這里就卡殼。江懷雅自認過去二十五年自己算得上一個心直口快的人,然而在他面前卻無比壓抑,收斂天性,告訴自己緘默不語才是最好的應對。 她于是低頭撥弄那根撿來的玫紅絲帶。 沙沙作響。 不小心一扯,散了。 江懷雅呆呆地看著化為原形的絲帶,眼里有說不出的失望。 聶非池看見了,接過去幫她重新打結。他打得很慢,那個結又很精巧,她也不確定他能不能打成,注意力全被他的聲音吸引——“打算什么時候把我們的事告訴你爸媽?” “謝阿姨沒跟他們講?” “我媽不會這么多事。” 江懷雅覺得不然。他太不了解女人的天性了,謝阿姨在他面前是個嚴母,然而在她這兒更像一個忘年的閨蜜,經常拉她去逛逛街,說說圈子里的流言。如果她沒有聲張,只能說明,連最疼她的干媽都不看好他們。 她思量的這一會兒,他的結打成了。 江懷雅卻已經沒有玩的興致了,單純欣賞他的手工,然后小心斟酌著說:“等過一段時間吧?!彼首鬏p松道,“說不定等兩個月之后你回來,就不想要我了呢?!?/br> 他冷冷地挑眸。 江懷雅立刻繳械投降:“我是覺得這才剛開始,沒必要想這么深遠。沒其他的意思……” 還需要什么其他的意思?這個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聶非池把絲帶抽散,手扶在方向盤上。 他不高興的時候從不開口,一切心思都全憑她猜。江懷雅緊張地問:“都打好了,干嘛又拆掉。”她小心地把帶子從他掌心里抽出來,嘗試復原。 好幾次沒有成功。 聶非池涼涼地開口:“你就是要等到沒有了,才知道可惜?!?/br> ☆、第25章 江懷雅驀地一愣。 “不是什么東西我都會覺得可惜。”她突然放下絲帶,艱難地抿唇,“剛才它散掉,我最多找個地方把它扔了。是因為后來是你打的結,所以我才覺得可惜?!?/br> 她把方才拼命壓下去的話一股腦倒出來,最后肅然端望黑暗里的人:“所以你到底還想怎么樣呢,聶非池?” 還想怎么樣。 他沒有想要怎么樣。 聶非池慘淡提了下唇角:“隨你?!?/br> 江懷雅氣不打一處來,居然推開車門下去了。 他身畔驟然一空,連伸手都來不及,那人的身影已經沒入了樓道里。車里空空蕩蕩的,只剩下一條被反復摧殘的絲帶,掛在她方才坐過的位置上,落到腳邊。 很長時間他都不明白,為什么簡單的兩個字能激起她莫大的怒氣。 夜深了,他覺得很疲倦了。 這輩子他沒有把自己弄得這么疲憊不堪過,更何況醒來還有接踵而至的工作。 但就這么放任今夜無疾而終? 他向她妥協,不就是為了在走之前,給彼此留一個緩和的空間,以免過一兩個月回不了頭。結果好像越弄越糟了。 這樣想著,黑暗中一個人影倏忽而至。 江懷雅的臉頰在寒風中泛紅,呵著白汽走到他車門邊,拉了兩下沒拉開。聶非池幫她開門,在打開的瞬間扶住她,以免她用力時摔倒。 她果然趑趄了一下,很快站穩,瞪著他:“我上去了,你早點回去睡!不要再在這里等,你明天還要出差!” 江懷雅話說得急,胸口起伏。 她去而復返,就為了叮囑他這個? 說完了。 她想把胳膊抽出來,眼里寫著去意。 聶非池沒有放手,把她往近邊拉了一點。她不情愿,他就一下跳下車,立在她跟前。江懷雅被突然罩頂的身影驚得往后退一小步,難堪地說:“我剛剛說的話你沒有聽到嗎?” 他抵住她的額頭,輕聲說:“聽見了。” “聽見了還不……” 話說到一半,雙唇被他覆住了。 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