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她舉手投降,老實回答:“不知道。雖然是老同學,但畢竟這么多年沒見了,我也需要再接觸一下吧?” 聶非池喉嚨間輕嗯了一聲,徹底閉著眼,頭已經挨著枕頭,仿佛馬上要入睡。 所以他下一句話像是在夢里說出來的—— “比我合適嗎?” 江懷雅全身一僵,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他卻不肯重復,說:“還是也需要再接觸一下?” 江懷雅腦海里頓時警鈴大作。 跟這個人有什么好接觸的,她閉著眼都能數出他從小到大的人生,下意識就想回答不用。然而這句“不用”的意味太深長了,她一下不知該回答是或否。 她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什么意思啊……” “我覺得你也很合適。就是這個意思。” 聶非池翻身睜開了眼眸,定定地望著她。 那雙眼睛已經沒有焦距了,像平靜的湖面,靜靜地眺望天邊飛來的鷺鷥。 鷺鷥卻徘徊不定,不敢踏上水面。 太平靜了。 以他倆之間的關系,突然探討起這個話題,難道不該像海洋深處的地層斷裂,注定會掀一場驚濤駭浪嗎。她小時候也是夢到過這種場面的。通常是噩夢,要么成為一對怨偶,要么雙雙出軌,然后在無數次激烈的爭吵之下反目成仇,導致多年故交的兩個家庭一起斷絕來往。 從沒有想過,他們能像兩個理智的當事人一樣,一起坐下來開誠布公好好商榷。 江懷雅一身插科打諢的本領都使不上,在他面前實在很難裝傻,于是頭痛地閉上眼,誠實地說:“很沒有真實感啊。” 甚至感受到了地層斷裂的那絲裂縫,很想出去看看門有沒有關緊,江潮會不會突然闖進來,發現他倆在討論這種禁忌話題。 聶非池慢慢起身,挨近她。也許是對他有種本能的信任,江懷雅像個木偶似的任他為所欲為。他把她僵硬的肩膀轉過來,然后輕緩地,將人摟進了懷里。 他雙手在她腰際扣一個結,發現她沒有看起來那么瘦,腰肢很軟,有一點rou。 這個動作溫柔到不像他,卻好像本來就是他。 “現在有沒有真實感?”他說。 面頰貼著面頰,她能感受他皮膚的溫度和紋路。和他這個人一樣,不那么柔軟,但卻很溫厚。她沒有抗拒,居然也沒有臉紅。她甚至覺得自己曾經是想象過這個擁抱的,所以雖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她的好奇甚至大過羞怯,下意識輕蹭了一下他的側臉。 也許她從來都是貪婪的,得到他所有親情的照顧,有時也會揣摩他心底的愛欲。 但她一直很清醒地告訴自己,點到為止。后者是一劑強酸,可以把前面的一切都焚毀。 是他把人心的貪婪在她面前打開了。 ☆、第13章 江潮迷迷糊糊被他姐拖走的時候,已是將近七點鐘。 深秋的夜早已黑透,霧霾為入夜的都市加了一層橙灰濾鏡。道路可見度很低,江潮沒有安全感,在副駕駛躍躍欲試:“還是我來開吧。你特么連個駕照都沒有。” “我有國際駕照。” “那特么北京交警也不認啊。”江潮抱緊老黃的脖子,“你慢點開成嗎?我慌。” “慌你個鬼。” 她才慌呢。 她現在心跳到一百八十碼,不快點開,怕身體趕不上心臟飛馳的速度。 江潮委頓地把下巴擱在老黃頭上:“你受什么刺激了,一定要大晚上的回去?我還沒吃東西呢。” 江懷雅一腳剎車,在一家面包店前停車,彈開門鎖:“進去隨便買點干糧填肚子。我那里沒通燃氣,開不了火。” “你確定我是你親弟?” “記得多買幾個,明天當早飯。” 江潮臉色鐵青地下車,并把老黃放在副駕駛座上,命令:“咬死她。” 很快,江潮扛著一大袋面包,在夜色里匆匆而來。 夜里氣溫太低,他穿得太單薄,凍得直哆嗦,關上車門抱狗取暖,委屈地咕噥:“舍得這么虐待我的女人也就只有你了。” 江懷雅笑瞇瞇地摸著老黃的腦袋,忽然想起什么,隨口一問:“對了。我記得你以前不是對狗毛過敏的嗎,后來怎么好了?” “因為我天賦異稟啊。” 江懷雅一巴掌扇歪江潮的腦袋。 江潮揉著腦袋上的包,委屈地說實話:“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不就是非池哥么,他托聶叔叔給我帶了種進口抗敏藥,還挺有效果的。一開始不吃不行,后來可能是習慣了,停了藥也不癢了。” 江懷雅喉嚨一緊,喑然望向窗外。 夜風灌進衣領,心里一陣一陣清涼,又馬上被熱涌融化。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泛上來。就像白天那會兒,她在他的臥室里,看著他慢慢睡著,看著窗外日落西沉,心情是復雜的。 因為答應了他要坐在房間里陪他,順便“慢慢考慮”,所以不能挪地方。百無聊賴間,她給趙侃侃發了訊息。 結果都在意料之中。她把大致情形一描述,趙侃侃也是這么反饋的——“他一直都對你很好呀。你喝醉那會兒,他讓我給你煮粥,我說我只會最簡單的白粥,擔心你喝不下,他說沒關系,往鍋里隨手加了幾大勺糖。我都嚇壞了,擔心你喝了找我算賬,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愛喝口味那么重的……” 他們之間的牽絆千絲萬縷,在外人看來幾乎細致入微感天動地,然而她自己卻是習以為常的。畢竟她也是這樣,擁抱過后會習慣性地擔心他露著肩膀會不會著涼。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江潮,她最不想失去的人就是他。 但是“除了江潮”這個前提,本身就昭示著問題所在——這并不是愛情。 沒有愛情也可以在一起嗎? 她理不清這些東西,沉默地把江潮送回家,任他自生自滅。第二天起了個早,去集市買了只鴿子,又不請自來。 清晨六點半,聶非池給她開門的時候愣了兩秒,然后說:“我是不是應該給你一張門卡。” 其實他給過的。只是她搬走的時候禮貌地還了回去。 江懷雅急匆匆進廚房,開火熱鍋:“我沒有請假。幫你弄好我可就走了。” 聶非池病中難得懶散,躺在沙發上,看著她忙里忙外。 她一回頭,就能瞥見他柔和的目光。 江懷雅實在屬于五體不勤的類型,乒乒乓乓仿佛在炸廚房。好不容易把該燉的東西都燉上,她洗完手出來,靠在門上擦手,并評價:“聶非池,你就應該多生生病。” 他不屑地哼笑。 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在新地毯上輕輕投下他的側影。 江懷雅不懷好意地問:“地毯什么時候買的?” “怕有人摔骨折了找我地板賠錢。” 江懷雅哼了一聲,又覺得他口是心非的樣子很有趣,眼里攀上狡黠的笑意:“真的,你一生病,把你身上那股不食人間煙火的臭毛病全治好了,整個人特別可愛。” “你滾吧,去上班。” “你看,你還會說臟話了呢,更可愛了!”江懷雅倔勁上來,拿出手機,“我偏不。我就愛在這炸你家廚房。你等著,我這就給趙侃侃發個信息,告訴她我今天不去了。” “你才上幾天班,就這么曠工?” 江懷雅大義凜然:“我連真鴿子都燉了,放個假鴿子算什么。” 手上啪啪幾下,編輯了一條前言不搭后語的請假短信過去。 聶非池象征性攔了兩下,最后由她去了。 秋雨過后,氣溫一直沒有回升,而全市統一供暖日期卻還沒到。這關口是北方室內最寒冷的時候,她卻沒有開空調的興致,去臥室抱了兩條毯子,一人抱一條,坐在他對面。 江懷雅盤腿陷進沙發里,早上起太早,這時候有點犯困,懶洋洋地歪在一邊。 彼此一人倒一邊,安靜地對望著,這感覺很像小時候。 她欣賞了會兒他的倦容,覺得這時候該說點什么。 “聶非池。” 他輕輕地應:“嗯?” “你喜歡我嗎?” “……” “很難回答?” 他笑容很淺:“為什么問這個。” 廚房里蒸汽一下一下掀起鍋蓋,飄出若有似無的香味。 她靜靜地等一鍋湯燉好,等一個問題的答案,覺得“等待”這個狀態居然也有令人這么安心的時候。 “因為我覺得,你明知道我對你是什么感覺的。”她甚至閉上了眼睛小憩一會兒,“談戀愛不是要互相猜忌,互相怨恨,又互相欲罷不能才有意思嗎。你怎么會想要和我在一起呢?你明知道這些我們都做不到的。” 簡單來說,就是彼此沒有熱情。 他斂容:“我覺得這樣都無所謂。” 江懷雅蹙起眉,突然坐起來,用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質問他:“你是不是被謝阿姨催得狠了,隨手拉個結婚對象啊。” “真的,我來之前謝阿姨還拜托我幫你物色物色呢,我差點就把趙侃侃介紹給你了。要不是想著你對人總是半死不活的,不忍心閨蜜遭這個罪,我早就付出行動了。”她倒豎著眉,神情有幾分滑稽,拔高聲音:“你這樣很不厚道的知道嗎?聶非池我跟你講,我這個人很無恥的。反而我也是這樣想的,很有可能就這么順手推舟答應你了。你說我們這樣跟形婚有什么區別?” 聶非池都被她逗笑了,嗤然翻了個身:“你想太多了。誰說要娶你。” 江懷雅微張著雙唇,一臉大開眼界:“我還以為我很了解你呢聶非池。你好像比我想象中還要更無恥一點啊?” “你本來就不了解我。”他反而泰然自若。 還以為畢竟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對待彼此好歹會拿出足夠的良善,沒想到他竟然這么輕佻。江懷雅心里忿然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昨天一晚的輾轉反側都枉費了。但轉念一思量,又松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她心想。 江懷雅掀開毯子,跳下地去盛她的鴿湯,路過聶非池的時候不忘俯下身,惡作劇似的拍拍他的臉:“那就再說吧。先起來喝你的湯。” 他很罕見地喊了她全名:“江懷雅,我不愛喝湯。” 江懷雅奔向廚房的背影頓住。 開玩笑,她都連弄了兩天雞湯鴿子湯了,他說這話對得起廣大禽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