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江懷雅氣焰漸漸蔫了,低聲委屈:“江潮有點狗毛過敏。雖然挺輕微的,但是一碰狗就渾身癢,大半夜能嚎一宿,就這樣還偏要養狗。我爸也不管他,你說我能不揍人嗎?” 那時她mama剛動了個大手術,在國外療養,家里的事都是她爸在拍板。她爸的教育理念是遠近聞名的豪放不羈,以至于她每次都能在“比拼誰家爸媽更不負責任”這項賽事上以壓倒性優勢摘冠。 江懷雅有時候都懷疑她爸養他倆純屬心血來潮,跟個玩具似的,生下來玩兩天,玩膩了就忘了。要不然,對她不負責任也就罷了,江潮好歹是個男孩子啊——還能不能有點兒重男輕女的傳統美德了? “總之你沒有弟弟,你是不會懂的。”江懷雅總結完,把冰棍拿下來,無聊捏了捏,“你說我臉這么燙,里面不會化了吧?” 聶非池心不在焉:“化了就化了。” “那不行。多浪費啊……” 他嗤道:“那你拆開吃。” 江懷雅表情匪夷所思:“開玩笑,冰棍半化不化的時候最綿了,我才不吃。”她很是為難了一陣,最后大義凜然遞給他,“要不還是你吃了吧!” 很難判斷當時聶非池有沒有想揍她。 但他眼眸永遠波瀾不驚,把她臉掰過去,冰棍貼回原處:“乖乖敷你的。”他抓住她一只手扶好竹簽:“自己拿著。我回去了。” 江懷雅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表情還有點兒戀戀不舍。 很多年后她覺得他是明白的。他明白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明白她還有許多關于“弟弟不懂事”和“爸媽不負責”之類無趣的苦水想傾吐,就像現如今,他分明知道,她是真的想和他好好坐下來吃一頓飯,將被歲月冷藏的感情取出來解凍。 然而聶非池這人有時候特別絕情,挎上書包說走就走。 那時他才十六歲。 背影清雋到足以令所有少女動心,但總提不起勁去接近。 這也許是她二十多年以來無數次被親戚朋友乃至親生父母慫恿“你干脆和聶非池湊一對得了”,但自己卻從未真正起過念的原因。 月亮當然好,可惜太遙遠。 那就算了吧,至少她擁有他普照大地時,最明亮的一束輝光。 ☆、第03章 接下來的一星期都被接踵而來的找中介、看房子填滿。江懷雅有時候三天都見不到一次聶非池的面,漸漸意識到,也許他并不是那么想敘舊。 這讓她有些遺憾,畢竟他們從前那么好。 但生活總是向前的,她也順順利利地相中了兩套合適的公寓,找趙侃侃做參謀。 趙侃侃咬著星巴克的吸管,把她拍下的小視頻比對來比對去:“我覺得上一套好像好點,寬敞。而且客廳大!我真是忍不下去我室友了,以后就指著睡你家沙發過了。” “那套地方有點偏。”江懷雅自然地說,“你想跟我住,我就重新再找一套三室一廳的。” 一間自己睡,一間書房,一間勻給她。 趙侃侃被她的財大氣粗驚呆了:“干嘛,你……想包/養我啊?” 江懷雅翻白眼:“不要算了。” “別啊,江公主。請盡情地羞辱我!” 趙侃侃以為她說著玩的,壓根沒放在心上,直到江懷雅來上班的那天提起,她才驚覺: “你真的重新找了套房子?” 江懷雅點頭:“就當你幫我聯系工作的報答。” 這報答換誰都不好意思收。但趙侃侃自小被她包/養慣了,笑嘻嘻沒說話。 這事就這么定下了。 趙侃侃用自己的工作證刷開報社的門禁,踢開門口裝滿書的紙箱,小聲嘀咕:“就我們這破工作,你肯來主編都在燒高香了。” 這么一點小聲響,引來辦公室里好幾束好奇目光。趙侃侃抬頭擊兩下掌吸引大家的注意,“這是我們社的新人,江懷雅,也是我的高中同學,大家以后多照顧!” 還別說,趙侃侃畢業北漂混了三年,混上個組長,上班的時候一條白色襯衫裙,黑色腰帶束腰,手挎小包,這一手挺像模像樣的。遙想她私下里不成器的小模樣,江懷雅在心里笑場。 這種介紹也就是走個過場。 江懷雅打扮得不顯山不露水,簡簡單單的襯衣長褲,但細看,有一種毫無侵犯性的美。她發質細順,扎馬尾,一縷碎發墜在半邊臉頰,挪開視線時眼里蘊著清淺的笑。 有時候會覺得她更像一株植物,沉默時泛有淡淡的距離感,但卻懷有在哪兒都能生長的坦然。 誰也看不出她的來路,只是在心里覺得,應該不難相處。 互相留個印象,稀稀拉拉鼓個掌算是歡迎。 江懷雅沒放心上,向眾人點頭回謝:“大家好。” 趙侃侃帶她轉一圈,介紹了主編和組里的人,最后幫她領了文具和電腦。放到她空空蕩蕩的辦公桌上,小聲說:“我就幫到這兒啦。” 江懷雅心領神會,沖她眨了下眼,甜甜道了聲“謝謝趙組長”。 趙侃侃被酸得牙癢癢。 整理完辦公桌,差不多也到了午休時間。 在報社工作有一個好,那就是有自己的食堂。 江懷雅和趙侃侃面對面,品咂食堂面食的好壞。 趙侃侃戳幾筷子就不想動了,對江懷雅的食欲大開表示震驚:“你真覺得好吃啊?” “我很多年沒吃內地食物了,雞湯小餛飩我能吃兩碗。” 趙侃侃護犢情深,頓時對她產生了一些不該有的同情,心酸地吸吸鼻子:“我就說你當年不該出去的。結果現在呢,人沒撈著,骨灰都沒捏著一捧。人家走得干凈,你呢?你根本不知道我們高中那個圈子里都是怎么說你的,多難聽的都有。搞到現在,好端端的海歸高材生,屈居我們社這小地方,連碗小餛飩都吃不上……” 江懷雅遞給她一張紙巾:“好啦,不就一碗小餛飩嗎,說不定明天食堂就煮餛飩了。” “這不是小餛飩的問題!” 她倆一個打抱不平,一個裝傻充愣,一時僵持。 幸好社里有個心思活泛的實習生,端著盤子到她們身邊來:“組長!我能坐你旁邊嗎?” “坐吧。”趙侃侃把外套挪開,收斂容色給江懷雅介紹,“這是我們組編輯顧諒,大三來做兼職的。說起來,他還是聶非池他師弟呢。” 小師弟挺會來事,也不管她是哪來的,張口就喊她一聲:“師姐好。” 江懷雅禮貌地頷首打招呼。 一轉頭,又調侃上了:“你手下小鮮rou挺多嘛。” “不及你。”趙侃侃回擊,“男神在手。”她給江懷雅碗里添一塊rou,順勢壓低聲音,悄然道,“還沒問過你。住在聶男神家是什么體驗,嗯?” “就是吃白食的租客和房東的關系,一整天也見不到一次。”江懷雅說,“怎么,你羨慕?” 她還記得高中那會兒,趙侃侃拉她去看聶非池的熱乎勁兒。她總說有什么好看,十幾年都看出繭了,但趙侃侃偏說破繭能成蝶,回回拽她去看那只“皇帝的新蝶”。 江懷雅擱下筷子,正色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趁你現在適齡未婚,要不我幫你倆介紹介紹?” 趙侃侃看上去真有點兒動心,試探道:“他現在還單身呀?” 其實江懷雅沒問過。不過看他那狀態,“八成單著。” 趙侃侃含著筷子,掙扎道:“不過我聽說他現在那個工作,是不是……挺危險的呀?” 聶非池碩士畢業后在國外待了兩年,最后引進人才回到北京的科研所,其實不是多危險的工作,只是有時會出野外勘探。 但江懷雅考慮了會兒,決定嚇唬一下趙侃侃:“人身安全險都寫明了不賣給地質野外作業人員,你說他有沒有危險吧。” 趙侃侃登時被嚇退,擺手道:“那還是不要了!” 女人真是現實。 十六歲的時候說要把她介紹給聶非池,趙侃侃估計高興得能給她買一年早飯。 不過十年,少女心像沙,一吹就散。 江懷雅故作遺憾道:“真不要?知不知道這是一個嫁入豪門的好機會?” 趙侃侃避如蛇蝎:“別。真想嫁豪門,我還不如直接綁你去荷蘭領證呢。是吧,江公主?” “……” 兩人貧著貧著,就把話題貧歪了。 最后收盤子,端著空碗,趙侃侃提議:“你現在工作也定下了,房子也找著了,怎么樣,喊幾個老同學,大家一起聚一波吧?” 她們當年的班級是重點班,好多同學都在北上,混得人模狗樣。 “大家都有空?” “平時那叫一個忙,叫誰誰沒空。但你是誰,兔爺啊——你的面子,咱班看誰敢不給。” 也是。 江懷雅訕訕地笑,還挺懷念高中那時候。 當時她中考其實是夠不上師大附統招線的,但是因為聶非池簽了這所學校,她偏不服氣,說要進去。她爸喜笑顏開,覺得她難得勤勉好學,二話不說給她交了擇校費,還一鼓作氣塞進了重點班。 她那個不正經的爹是這么對她說的—— “我們兔子這分數考得巧,要是再低幾分,我就得給學校捐一棟樓才能把你弄進去了。希望你能再接再厲,好好學習,大學繼續為爸爸省一棟樓。爸爸愛你。” 呵呵。 她后悔沒有再考差一點。 在學校擁有一棟樓——多酷炫啊? 進校之后,她發現這事一點都不酷炫。同班同學都是真勤勉好學,而她這只濫竽連充數的誠意都沒有,成天跟著國際部的學生瞎混,順便帶壞自己班上的風氣。為此,班主任天天請她吃飯談心,可能是想用生魚片和味噌湯感化她。 但離奇的是,班上同學居然都不討厭她。也許是因為重點高中的娛樂太匱乏了,她就像一股清流,令人感覺不到peerpressure的存在,他們都和她玩得挺好的。 江懷雅把餐盤放下,敲定:“那就聚吧。找個周末,我們一起去水庫釣魚,晚上看看有哪家靠譜的民宿,咱們在那住一晚上。費用我包!” 事情定下了。但有一個問題—— 叫不叫聶非池? 為此,江懷雅下班之后坐在客廳里,假裝磨一份稿子,假裝到了天黑。 叫他吧,他又不是自己班上的,過去多尷尬。不叫呢,他倆這小半個月同住一個屋檐,除了交流了下酒技,正經話都沒說上幾句。她馬上就要搬走,錯過了這個機會,就沒這個趟了。 依聶非池的個性,即使同在一個城市,也不會來聯系她。 正當她坐不住的時候,聶非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