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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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入畫 時新花樣宮緞是賞女眷的,其他竹筆,貢硯、御制新書這些就是給舅舅他們的了。 這么多東西林夫人一個人可搬不動,宮里自然另打發人連帶東西給她送回去。賞多賞少并不在這些東西值多少銀錢,關鍵這個體面難得。 謝寧舍不得林夫人走,從來沒覺得時間過的這樣快,怎么還沒有說幾句話,日頭就已經偏西了,林夫人也得出宮了。 方尚宮原以為謝美人說不準又要哭一場,可是謝寧送別林夫人的時候還是帶著笑的。 方尚宮心里總不踏實,尋了一本書過來給謝美人,借這個由頭開解她幾句。 “以后見面機會有的是,等您要分娩的時候,也可以接林夫人進宮陪伴,這并不有違宮規。待林大人上任期滿,考績倘若是優等,也會進京述職,說不定會留任在京城,到時候見面就更方便了。” 謝寧點點頭:“剛才舅母也是這樣說。其實能不能時常見面并不重要,只要知道他們過得很好就夠了。” 她已經不是七八歲的孩子了,十年前的她可以在舅母和表姐身邊任性撒嬌,可是現在不行。她已經被人強行從她熟悉的故土移栽到了宮中,無論多么懷念,她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她對方尚宮說的確實是她的心里話。只要知道親人們都平安,好好的過日子,就算見不到面,她心里也踏實。 她覺得她就象外祖母院子里曾經栽的那棵樹一樣,樹上開了花,結了籽,被風吹遠了,落到了其他地方落地生根。 她永遠記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但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謝寧讓青荷把包袱拿過來,里面都是舅母給她帶的東西。 表姐做的荷包,大嫂子還給她做了一雙鞋,舅母給她做了一身兒衣裳,可是分別了三年,她們不知道謝寧現在的身量,現在看來不是那么合身了,鞋子她也試了,有些緊,腳伸不進去。 即使能穿得進去,謝寧也不舍得穿。她把箱子打開,將鞋子、衣裳都仔細的折好,小心的放進去,然后把這個箱子放在床頭的柜子上頭。 她告訴自己應該知足,起碼她見著了舅母,知道家里人的近況了。宮里還有好些人不如她。象劉才人她們,雖然家就在京城,可是卻連捎封信都困難。還有青荷、青梅、甚至是方尚宮,多少年與家中不通音訊,連家人的生死下落也不知道。 日頭一點一點落下去,永安宮里燈火一盞接一盞亮起。宮人們來往穿梭,衣袂翩躚攪亂了一地光影。晚膳依舊擺了滿滿的一桌子,謝寧讓人把幾道涼菜撤下去,舀了些熱湯在碗里拌著飯吃了。還有一道炸點心擺在面前不遠的地方,她以為是南瓜點心,用筷子從中一夾,黑芝麻餡兒頓時從破口中淌出來,沾的碟子上一片黑。 原來是炸過的芝麻餡糯米面團子。 她本來沒什么胃口,被這個小小的意外一岔,倒是多吃了兩口點心,讓人把膳桌撤下去。 皇上來的晚了些,謝寧正在收拾梳洗,聽見外面腳步聲響,青荷取了一件長的厚云錦襖給她披在肩上,掀起簾子,謝寧走到門邊,皇上已經進來了。 “你怎么出來了?晚上風涼,快進屋里去。” 皇上把斗篷的系帶扯了一下,白洪齊上前一步把斗篷卸下,接著跪在榻前服侍皇上脫了靴襪換上在屋里頭穿的一雙軟底便鞋。 謝寧的頭發放下了一半,剛才梳頭梳了一半出去,回了屋里她重新坐下,青荷接著替她梳頭。皇上斜靠在那兒端著一碗溫茶,看著她披著頭發坐在鏡前的模樣。她的頭發養的很好,即使是發尾也顯得溫潤烏黑,沒有半分毛躁。 皇上走到跟前,輕輕托起她的下巴。謝寧目光溫軟清澈,就象春日里柔暖明亮的湖水。 “哭過了?” 謝寧抬手輕觸眼角:“能看得出來?” “當然看得出。”眼皮都有些腫了。 皇上問她:“見了你舅母都說了什么?” “說了好些話呢,舅母說舅舅不習慣北地氣候患了咳疾,給他尋偏方吃蘆根湯他又不肯吃,拖拖拉拉的病了快一個冬天才好。” 她自己把頭發分做兩股分別辮起來,皇上順手將頭繩遞給她。聽說說這些家常的瑣事,這樣安靜的梳頭挽發,都讓他的心情漸漸安定下來,就象浸在溫水里,無一處不舒坦。 謝寧轉頭微微一笑,將兩把梳子放回妝盒中,再將妝奩的箱門關合起來。 “朕知道你幾年沒有見過家里人了,傷心也是難免。等你臨產之際,也可以傳林夫人進宮來陪你。有親近長輩陪著,你也可以壯壯膽氣,省得你害怕。” “臣妾先謝過皇上的恩典了。就是不知道到時候舅母還在不在京中,總不能為了這事特意再讓她進京一趟。” 皇上笑而不語。 謝寧看他的神情,覺得皇上似乎有什么事情瞞著她,且是與她有關的事。 可是既然皇上要賣關子,那誰也別想從他口中問出答案。 第二天沒有大朝,皇上破例陪著她多躺了一會兒。謝寧在半夢半醒間就聽到沙沙聲響,口齒不清的問:“下雨了?” “下了好一會兒了。” 陰雨天屋里顯的更陰暗,皇上也沒有出門的意思,一整天都留在永安宮里。旁人不明內情,可能會說她霸著皇上。可是天地良心,雖然同在永安宮,但謝寧真的沒有和皇上整天膩在一處。午膳前皇上都在小書房里,這間新書房已經填滿了大半,書籍一箱一箱的抬來,又整齊的擺在那些空置的架子上。一推開門就能聞見新書油墨的清香。墻上掛了兩張皇上的畫。 之前謝寧都不知道皇上還擅畫,看到畫上的御筆和落款才知道這是皇上畫的。 “都是以前在潛邸時候閑來無事畫幾張,這些年都沒動過筆了。” 謝寧好奇的問:“皇上做王爺的時候能有這份清閑?不用讀書辦差?” “有幾年一直閑著。”皇上沒有多說,轉頭看了看謝寧,忽然說:“朕給你畫一張吧。” 謝寧有些意外,本能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已經走形臃腫的身材:“躺在畫?” “就現在。” 謝寧覺得現在身形走了樣,可皇上卻覺得現在正好。他想把她現在的樣子畫下來,也是一個難得的紀念。 “那臣妾是不是去換件衣裳,再重新梳個頭?” 今天下雨,她打扮的也更隨意,頭上只綰著一根墨玉薔花簪,發髻松垂,這樣子入畫實在有些太不成體統。往常見的仕女圖,畫中人都打扮的那樣齊整秀美,哪有她這樣的?還挺著個大肚子。 “不用,這樣正好。” 皇上吩咐白洪齊等人將軟榻搬到長窗前,讓謝寧靠坐好,不用拘束,越是自在越好。 另一邊桌案上畫紙已經鋪展開來,皇上笑著打量她一眼,低下頭去落筆在紙上描繪。 謝寧又是忐忑,又有些期待。 她還從來沒有被畫在畫上過。 皇上畫出來的她會是什么樣? 窗外春雨潺潺,窗里一片靜謐。謝寧等著等著,竟然就這么靠在那兒打起瞌睡來。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她迷迷糊糊睜開眼,驚覺自己居然就這么睡了。 那畫一定也畫不成了吧? “醒了?”皇上笑著向她招手:“過來看。” “臣妾也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 她走到書案前頭,低下頭去看。 竟然已經畫好了。 畫上她斜倚在軟榻上,烏發柔軟蓬松,衣袂的褶痕流暢如水波。 從畫上可以看見她隆起的肚子,竟然并不顯得笨生丑陋。 她看著畫中人的眉眼,有一種奇異的說不出清楚的感覺。 “這就是我?” “就是你。” “可臣妾哪有這樣好看。” 那樣寧靜,秀美,恬淡。 皇上眼中的她是這樣嗎? 謝寧心里忐忑不安。 她沒有那么美好,她也覺得這畫中人并不是她。 皇上把她畫的太好了。也許將來有一日他會發現她其實沒有這么好,到時候也許他會更失望。 她也感到一種隱密的歡喜。 不論將來怎么樣,這張畫留住了今天這個春雨延綿的日子,留住了她在皇上眼中美麗的一刻。 時光不老,人卻會老。可是這一刻的記憶卻在這張畫紙上留了下來。再過五年,十年,到時候再來看這張畫,畫中的她依舊是今天的模樣。 ~~~~~~~~~~~~~~~~~~~~~~~~~~~~~~~~~~~~~~~~~~~~~~~~~~~~~~~~~~~~ ~~~~~~~~~~~~~~~~~~~~~~~~~~~~~~~~~~~~ 今天是二月二十九號啊?四年才有一次呢。以前經常看到有笑話里面說,這個日子出生的人四年才能過一次生日,多不容易啊。 祝今天出生的朋友生日快樂。 我的感冒好多了,頭不疼了,嗓子也不怎么疼了,就是鼻子還不大透氣,今天還在喝感冒沖劑。 ☆、九十二 公主 這張畫謝寧沒好意思掛出來,總覺得讓別人看見挺不好意思的。有人將畫眉喻為閨房之樂,皇上替她畫了這么一張畫,其私密程度也不亞于畫眉了。 所以,怎么能把這個堂而皇之掛出來,讓每個經過畫前的人都能大大方方的一覽無遺呢? 她的身子越來越笨重了,不過謝寧還是每天在永安宮院子里散步,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晚膳之后再一趟。青荷總怕她累著,她總覺得揣著這么金貴的龍種在肚子里,應該好吃好喝好好臥著養著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怎么舒服省力怎么來。 方尚宮白了這傻丫頭一眼:“你懷過還是生過?光吃不動到時候孩子老大沒力氣生,難道也能讓奴婢來幫著生孩子?” 青荷頓時鬧個大紅臉。她是沒懷過也沒生過,以前也沒人和她說過這孩子要怎么生啊?記得她沒進宮前家里好幾個孩子呢,別家孩子也不少。可是宮里頭孩子很少,皇上一共這才三個孩子,還有兩個病歪歪的。 這么一想,生孩子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容易,宮里這么多嬪妃美人天天不用做活只用伺候皇上生孩子,那還不早就生的滿屋滿炕都是娃娃了? 青荷知錯就改,虛心向方尚宮請教平時怎么伺候主子才更合適。方尚宮教起來也毫不藏私。除了一些民間常見避諱,還講了好些有孕的人不宜吃的東西。說到末了方尚宮頗為感慨:“李署令說的原沒錯,謝美人體質是難得的好,上回的事情換個人攤上八成就出事了,她還能平平安安保住胎,現在也沒有什么不妥,真是要多謝神佛保佑。” 青荷也趕緊跟著兩手合什念了聲佛,又問:“那照您這么說,等生的時候才是一個大難關哪?” “換了別人或許吃力,我看謝美人應該會順利的。” 青荷又跟著念聲佛:“老天保佑一定要順順當當的。” 正說著話青梅從外頭進來,急匆匆的行個禮稟告說:“有客到了。” 方尚宮看她的神情就知道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怕是身份不一般:“是誰?” “是明微公主。” 皇上原來有五六位姐妹,但只有兩個活到了成年,且都已經出嫁了。一位是明壽公主,是先太后的親生公主,皇上的同胞jiejie。還有一位就是明微公主了,雖然不同母,但也是皇上頗為看重的妹子,在皇上面前很有體面。她會主動來看永安宮,可以稱得上是一位貴客了。 謝寧之前只見過明微公主兩回,兩回都是在宮中有大節慶的時候,遠遠看過一眼沒有說過話。之前她不過是后宮里數不上號的小人物,沒有那個和公主搭話寒喧的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