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八十三 美夢 皇上一轉(zhuǎn)頭就看見謝寧的樣子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剛吃了不少湯圓的緣故,笑容都顯得特別甜,托著腮,瞇著眼睛,露出一點貝齒。 皇上忍不住笑著說:“帶你來看燈的,你凈看朕做什么?等下回去了你再后悔沒多看幾眼,那也來不及了。” 謝寧咬著唇,湊近了一些小聲說:“皇上比燈可好看多了。” “真的。”他摸了一下臉頰:“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這么夸獎朕。” “以前別人都怎么夸皇上的?一定很不少。” 想也是哪,皇上啊,天天歌功頌德的話還能少得了么?那些滿腹經(jīng)綸的才子即使是諛詞如潮那也肯定是舌燦蓮花,比她夸的不知道好聽多少。 皇上認真想了想:“太多,記不清了。” 果然如此啊。 他接著說:“可你這次說的,朕一定記得。” 謝寧揪著帕子小聲嘟囔:“記什么呀,快忘了吧。” 皇上悶聲笑,謝寧臉直發(fā)熱。 就知道皇上說記得這話肯定是為了取笑她。 皇上之前說過帶她來同樂園賞燈,謝寧從前天起,就盼著上元節(jié)快些到來了。之前在宮里過了兩回上元節(jié),一次她著了涼窩在屋里哪兒都沒去,一次她去園子里賞燈,可是終究沒有什么意思。外頭越顯熱鬧,就覺得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沒有意趣,親人一個都見不著,日復一日在宮里虛度年華。 前頭岸邊有一座小樓,飛檐如燕,被彩燈妝點的美不勝收。 “最高的那一盞是燈王。” “燈王?”謝寧好奇的問。 “年年京里過上元時都會如此,各家會把自家扎的彩燈拿出來比一比,最后拔得頭籌的就是燈王,可以懸掛在最高處供億人賞鑒。”船又近了些,可以看見燈下還懸著一塊牌子,上面的字清晰可見。 “能看清嗎?” 謝寧瞇著眼仔細辨認,風把牌子吹的滴溜溜的打轉(zhuǎn),加上燈影忽明忽暗的,著實不容易看清。 “二塘巷……白府?” 皇上笑著點頭:“沒錯。” 那盞燈個頭挺大,跟個小水缸似的,是一座惟妙惟肖的樓閣,飛檐畫梁,門窗廊柱一樣不少,最妙的是,那窗子上還有一道人影,頭上挽著發(fā)髻,身形窈窕,似乎正站在屋中憑窗而望,令人憑添出無限遐想。 “做的真漂亮。” “你喜歡嗎?要不咱們把燈摘了帶回宮去。” 聽皇上這意思,她要是說自己喜歡,這燈八成就可以歸她了。 皇上富有天下,何況區(qū)區(qū)一盞燈。 謝寧笑著搖頭:“我喜歡,不過這燈太大了,我可沒地方擺它。掛在這兒還有這么多人都能看到,比帶回去要好多了。” 船滑過水面,將那座掛滿了彩燈的小樓拋在了身后。 同樂園很大,地方寬敞,也熱鬧非凡。前頭有人在高高的空中走繩,手里端著根長桿,走的很穩(wěn)當,如履平地。 皇上看的很入神。 多半在宮里不常見這個。 謝寧安靜的坐在他身邊,陪著他一起看。 以前她倒是沒少看這個,隨大舅舅在西南任上的時候,她們住的房子地勢高,她和表姐住在一塊兒。從她們屋后面的窗戶往外看,有時候可以看見圍墻外不遠處那一片空地上的動靜。天氣好的日子那里常有跑解賣藝的。有演猴戲的,有耍碗的,有走繩的,還有吐火吞劍的,離的遠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她們那時候時常的在那里看熱鬧。 皇上多半是沒有這個機會的。從長寧殿無論如何張望,也看不到宮墻外的一切。 謝寧又看了他一眼。 皇上的神態(tài),好象并不顯的高興。 他皺著眉頭,神情顯得有些傷懷,十分嚴肅。 直到那個走繩的人走到盡頭,拋下桿子翻了個筋斗,圍觀的人一邊叫好一邊拋錢,皇上才回過神來。 “朕沒事。”他拍著謝寧的手背輕聲安慰:“就是剛才想起了太傅。” 謝寧問:“是田太傅嗎?”謝寧只知道這一位。 “不是,是孟太傅。”皇上說:“他去世快十年了。” 那就怪不得謝寧不知道了,十年前她才多大啊,而且離京城也實在太遙遠了。 “那會兒他說過一句話,人生在世就象這走繩的人一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左搖右擺,掉下去就是萬劫不復。朕當時想,等朕登基做了皇帝,就不會再這樣步步維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可是登基之后朕才發(fā)現(xiàn)……” 即使做了皇上,很多時候還是跟走繩一樣,左右都是危澗,必須維持平衡。 謝寧沒有說話,默默陪著他。 皇上也用不著她安慰,船快靠岸的時候見她有些不舍,還向她許諾,明年上元節(jié)再來賞燈。 “到時候帶著孩子一塊兒。” 謝寧摸了一下肚子,笑著應(yīng)了一句:“好,到時候帶著他一起來。” 從同樂園回宮只有短短一段路程,上元節(jié)不宵禁,一年里頭唯獨這三天百姓可以通宵達旦歡慶,隔著一條街,還能聽到鞭炮炸響的聲音。 青荷遠遠見著人來了,走在前面的太監(jiān)們手里提著燈,遠遠望去成行的燈籠就象夜里一條蜿蜒前行的長蛇。 永安宮宮門打開,暖轎在門前停下,皇上先下轎,把不知什么時候睡著的謝寧抱了下來。 青荷心里一緊,生怕出什么事。等看清主子只是睡著之后才暗暗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而有些佩服起主子來了。 這心得多寬哪,這么著都能睡著,被抱下轎子抱進屋子里也沒有醒。 都說有身子的女人貪吃嗜睡,平時看主子跟沒事人一樣,不過到底還是跟平常人不一樣。 皇上把謝寧放在榻上,青荷趕緊上前伺候,把頭發(fā)拆開,取下簪環(huán)首飾,解開外頭的衣裳,讓她睡的舒服一點。至于洗漱,要是她睡一會兒能醒過來就再洗漱,青荷猜著說不定這一覺就睡到早上了。 她還真沒有猜錯。 謝寧這一覺睡的特別舒坦,特別沉。 她還做了一個很長,很好的夢。 她夢見了進宮前的事,夢見她回到了隔著千山萬水的之外的西南邊陲,他們住在官衙后面的宅院里,房子已經(jīng)有好些年了,那里的樓比北方多得多。她和表姐住的就是靠東墻的小樓。天氣好的日子她們會趴在窗口往外看,如果有賣零嘴的小販在墻下叫賣,就可以叫住他,然后打發(fā)仆婦去買了回來。舅母總不喜歡她們這樣隨便吃外面的東西,覺得不干凈。 其實外面的東西不一定比家里的好吃,但是她們那時候就是一對不折不扣的饞丫頭,總覺得外面的東西比家里的誘人。 夢里她就在窗子邊坐著,墻外頭很熱鬧,賣藝的人,唱戲的人,叫賣的小販,她覺得其實她和小舅舅挺象的,如果她不是女兒身,可能也會象小舅舅一樣,用自己的腳去丈量這片山水,看遍天底下的好風景。 但是恍惚中,她又知道自己身邊的人并不是表姐。 這個人寬厚,沉穩(wěn),威嚴而又細心。 就差一點,她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 夢里他們還一起吃湯圓,吃餛飩,吃好吃的桂花松子糖。 她想起來,她有孩子了。 她也想起來身邊這個人是誰了。 真好,在夢里頭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賢妃淑妃沒有那些婕妤昭容美人。 她醒來的時候心還留在剛才的夢里頭,唇邊帶著笑意。 可是天已經(jīng)亮了,夢也該醒了。 節(jié)過完了人,昨天夜里的彩燈都被摘掉了,院子里打掃得干干凈凈。沿著一溜墻根生著迎春花。別看花朵又細又小,可是在瑟瑟寒風中依然綻開,用零星的嬌艷的黃色預示春天即將到來。 難得的好天氣,陽光照在窗子上映得屋里也亮堂堂的,青荷她們趁著天好把被褥拿了去晾曬,窗子開了一扇,風吹進屋里來一點兒也都不覺得冷。 謝寧在廊下蓋著一張錦氈曬了會兒太陽,曬的背上都要出汗了。方尚宮坐在一旁,曬曬太陽她也覺得舒服,好象骨頭縫里盤距了一冬天的寒氣刺痛被都太陽曬化,曬沒了一樣。就是陽光太灼眼,她的眼睛又不是很好,曬的很了,一低頭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謝美人那副慵懶的樣子象只窩冬的貓兒一樣,臉被曬的紅撲撲的,眼睛水汪汪的,她把錦帕頂在頭上,打著呵欠招呼青荷扶她起身。胡榮從外頭回來,又裝了一肚子的新鮮消息。 陳婕妤的禁足被解了,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害怕丟人,還是不想在這個時候再惹禍上身,云和宮里仍然沒有人出來走動。倒是李昭容去探望過她一次。 “還有件事兒,奴才剛回來的時候,見著延寧宮的尚宮帶著人去西陽門迎人,聽說是淑妃娘家人進宮來請安。” 謝寧沒問,方尚宮問道:“是侯夫人?還是旁的什么人?” “奴才沒過去細問,不過如果來的不是侯夫人,就不必延寧宮的尚宮去迎了吧?”來的人身份不高的話,去個宮女迎一迎也就可以了。 還一件事就是謝寧嬸子的事情。她安生了沒幾天,不肯安安份份學規(guī)矩,又吵著要見自家侄女兒。 ~~~~~~~~~~~~ 寫完這章突然發(fā)現(xiàn)今天就是元宵節(jié)。大家喜歡吃什么餡兒的元宵?我喜歡花生芝麻的。雖然最近元宵花樣越來越多,還是覺得小時候一直在吃的最好吃。 ☆、八十四 進宮 謝夫人從進宮門到現(xiàn)在,一直還沒有回過神來。 身上的一襲新衣是到京城以后剛做的。來時她也帶了好幾身兒衣裳,到了京城見了世面之后,發(fā)現(xiàn)在老家做的好衣裳,到了京城那簡直什么都不是,連她守寡的表姐穿的都比她們母女要體面。 這樣進宮怎么能行? 母女三人放開了手腳買衣料做衣裳打首飾。謝夫人從新做的兩套衣裳里頭挑了這一身兒穿上。新衣裳是比那些舊的好看,就是有點兒緊,勒的脖子難受。 從進了宮門到現(xiàn)在,謝夫人的心怦怦直跳。 這就進宮了? 這就是皇宮啊! 她這一輩子,哪里會想得到自己還有進得皇宮的一天?青石鋪就瓣宮道,高的把太陽光全遮擋住的宮墻,往來的人可都不是一般的人。 謝夫人氣都喘不上來了,兩手緊緊攥成拳頭,只覺得這個身子好象都不是自己的了,只會一步一步的隨著引路的宮女往前走。 她越走越覺得衣裳太緊鞋子也太不跟腳,越走越覺得皇宮的威勢壓得她直不起腰抬不起頭來。 越走越是后悔。 當年說是采選美女進宮,可是聽人說是挑了去做宮女的,一去就回不來了,一輩子見不著家人面兒,可能沒個三年五載的就死在宮里,她這才想把老大家的那個丫頭給送來的,為這個她還花了些錢打點。 除了她那個早死的爹定的那門親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大房的那一份兒家業(yè)。雖然說大房沒有男丁,就謝寧這么一個丫頭片子,可她總得要出嫁吧?那嫁妝再少也得分走一份兒。送進宮最好,一了百了,白省下了那一副嫁妝錢,還給自家女兒騰出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