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首都貴人蓄養(yǎng)私兵成風(fēng),這些人又大多是外省異邦人或習(xí)慣刀口舔血的雇傭兵,對主人的忠誠大半源于對糧餉和戰(zhàn)利品的迷戀。人群嗡嗡議論了片刻,終于有人帶頭向艾薩克投誠,剛才還為白發(fā)將軍血戰(zhàn)的士兵們轉(zhuǎn)眼間被煽動,爭先恐后地扯下身上昭示身份的家徽胸針,高呼安吉洛萬歲。 埃莉諾看在眼里,不由覺得荒謬又悲涼。 “埃莉諾大人……”跟上來的是塞坎達(dá)斯的那位心腹侍官。他胸口的家徽在火把照射下熠熠生輝,晃得她不由瞇起眼。他以一種難解的神情望著她,態(tài)度不知是悲哀還是嘲弄,“塞坎達(dá)斯大人跌下馬時還有氣,他在最后……” 埃莉諾在對方的注視下不自在地挺直了脊背:“他……說了什么?” 侍官哀傷地笑笑:“他叫了克里斯蒂娜大人的名字,還說請她原諒他。” 埃莉諾半晌無言。 “您……”侍官期冀地盯著她,似是希望她能代表母親、出言原諒已故的主人。 “我不知道母親是否會原諒他,”埃莉諾與對方錯身而過,沒回頭,“但我沒有。” 艾薩克在宅門外等候,也不過問她剛才與侍官都說了些什么:“您會騎馬吧?這種時候轎子又慢又危險。” “會一些。”埃莉諾上馬的動作十分利落。離開艾斯納后,查理從克里斯蒂娜手中接管了對埃莉諾的教育。她便在那幾年中學(xué)會了騎馬。 艾薩克也翻身上嗎,喬治無言策馬跟到身側(cè)。艾薩克似乎對喬治的戒備感到好笑,只抬了抬眉毛。 廝殺過后的夜愈發(fā)靜寂。一路疾馳,埃莉諾一行人很快來到了艾奧圣殿所在的山丘下。平日里要登上圣殿只能徒步,但艾薩克顯然早疏通了關(guān)系:“從山側(cè)運(yùn)貨的小道可以直達(dá)圣殿后的圣域。” 有那么一瞬,埃莉諾疑心其中有詐。但他們的確平安無事地抵達(dá)了山頂。 著灰袍的神殿雜役無言打開柵門。 “父親!”身披厚斗篷的女人立即迎上來。她將兜帽向后褪,露出那雙貓樣的橄欖綠眼睛,“埃莉諾女士。” 與艾薩克不同,安娜的稱謂有所保留,不知這是否意味著這對父女意見相左,抑或這只是帝國皇后特有的矜持。 “安娜大人。”埃莉諾下馬向皇后行禮。 對方卻一把拉起她:“這里風(fēng)大,進(jìn)來說話。” 艾薩克沖女兒頷首,便調(diào)轉(zhuǎn)馬頭離開。 這是埃莉諾暌違十年后再次來到艾奧圣殿。圣域是前來清修的信徒和神職者居住的區(qū)域,她走在安靜的石子路上,遠(yuǎn)遠(yuǎn)望了大穹頂一眼。涂金漆面在冷冷的的月光中流轉(zhuǎn)著奇異的光彩,只是這么望著,埃莉諾心底便滋生出難以言喻的奇怪感覺。 穹頂中孔漏下的光,圣壇上的舊皇,敞開的大門后露出的柴堆…… 她一個激靈,忽然慶幸艾薩克選擇從小道騎馬上山。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主殿的階梯前和穹頂下保持冷靜。 “夫人。”喬治低聲喚她。 埃莉諾立即回過神,向安娜微微一笑:“想到了一些事,請您海涵。” 皇后露出會意的憐憫神情:“時間太晚,請您直接來我眼下暫住的修士居所,就不必去主殿拜謁了。” 畢竟是專供皇庭中人使用的居所,安娜暫住的小庭院十分雅致,甚至還種了兩株繁花壓枝的杏樹。 安娜當(dāng)先入室,跨過門檻忽地回頭笑了笑:“您如果不放心,可以帶人進(jìn)來,也好喝杯溫酒驅(qū)寒。” 這話顯然是沖著喬治去的。剛才短短一路他幾乎與埃莉諾寸步不離。 埃莉諾與喬治對視一眼,騎士謙卑地躬身:“多謝您體諒。” 安娜便懶洋洋一聲笑,入內(nèi)轉(zhuǎn)過兩重絲質(zhì)帷帳和屏風(fēng),才在上首的軟榻上坐下。 埃莉諾舉目四顧,除了此前見過的那個美少年琴師和兩名侍女外,室中再無旁人。 安娜褪下披風(fēng),比原來更顯豐腴的身姿確鑿應(yīng)證了她懷有身孕。她也比之前更為疏懶,也不管埃莉諾在場,枕著個靠枕斜躺下來,打了個哈欠:“都退下吧。” 埃莉諾向喬治點(diǎn)點(diǎn)頭,他便與那樂師一起退到外間。 “他就是你的情人?”安娜興味盎然。 埃莉諾微微笑著沒答話。 “不瞞你說,這位來自內(nèi)海另一頭的異國騎士上次在云宮還惹得不少淑女芳心暗許,甚至打聽到我這里來了,”安娜隨手拿起把羽毛扇掩唇笑,“但他將我那些女伴的示好全不放在眼里。” 埃莉諾依舊態(tài)度曖昧:“是嗎?” “他沒向你提過?” “我不過問這些。” “有趣,”安娜狀似無意地追問,“你與他并無婚約?” 埃莉諾神情奧妙地看她:“沒有。” “之后有機(jī)會你可以去安吉洛宅邸看看,大哥雖然常年在外,我弟弟倒是個只會逗人開心的單身漢。” 這話中的暗示意味太濃,埃莉諾幾乎失笑。沒有什么比婚姻更好的盟約籌碼。艾薩克早就在為下一步鋪路。 “有機(jī)會我一定到府上造訪。” 安娜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瞇縫著眼沉默片刻,突兀地問:“安東尼斯一直是現(xiàn)在這樣?” 埃莉諾很慎重:“我不清楚陛下在您面前是什么模樣。” 皇后噗嗤笑了:“你說得好像他有不止一面似的,”頓了頓,她又笑,“不過也沒錯。這頂后冠帶了那么多年,我還是看不透他。” 同樣地,埃莉諾摸不準(zhǔn)安娜對安東尼斯的態(tài)度。初次見面時,她似乎表露出了妻子對丈夫應(yīng)有的獨(dú)占欲,對埃莉諾不善。但安東尼斯又聲稱皇后恨不得生啖他血rou。 “舊皇不止一次說陛下心思深重。”埃莉諾小心翼翼地以舊皇為擋箭牌,對自己的觀感絕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