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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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便被奪走了。而皇舅只是向她微微一笑,那張臉癲狂卻也容光煥發。 “埃莉!”那個青年這么喚她,將她的頭扳回去,去蒙她的眼睛,“不要看。” 指縫間漏進光與火的熱氣,埃莉諾能看到的只有青年半邊臉。他再次露出似笑非笑的別扭神情來,深沉的眼眸因光線作弄微微泛紫。 埃莉諾再次看到他露出這種表情是在四天后。 天邊依然不見雨云,灰黑的煙氣再次向天空纏繞攀升,燃燒的卻是舊皇的寢殿。 皇帝還在失火的宮殿里,但火勢太大,神官都無能為力,至多用符石確保其余宮室不被波及。于是這一日的云宮便出現了一副異常詭異的情景: 人群漸漸聚攏,注視著火焰將如蝶翼般舒展的宮殿蠶食為蛹,沒一個人說話。摧枯拉朽,香柏木大門與窗欞傾頹,爆破的轟響此起彼伏,像送皇帝登臨渡船的鼓聲。 這場火燒進深夜,余燼幽火映照出殘存的石柱,像禿鷲飽餐過后棄置的猛獸骨架。 埃莉諾回頭,才記起母親在宅邸靜養,父親囑咐她如果有事到西角門找人接應。 身邊的人突然間都跪下了。 “托尼?”她喃喃,隨即明白過來,雙膝也向下沉,“不,陛下。” 石板還噴吐著艷陽的熱氣,埃莉諾一個激靈。安東尼斯將加冕為新皇,那么她……也就會成為新皇后。這是她出生前就議定的事,她自記事起便毫無異議地接受,如接受太陽將東升,月亮將西落,潮水會在瘋漲后退卻。 無星無月,發光的只有廢墟里的暗火。安東尼斯俯視她,埃莉諾竟然生平第一次對這位表哥產生了敬畏的情緒。而在這敬畏里,又摻雜著一絲她都不明白的厭倦。 他紅艷的嘴唇笑也似的動了動,唇線卻最終繃回去。而后他開口了,以堪堪徹底告別少年時光的青年人特有的沙啞語調:“主父見證,埃莉,埃莉諾,埃莉諾·提奧朵拉·夏特雷,我與你的婚約于此時此刻起作廢。” 埃莉諾竟然很平靜。她的情緒已經在圣殿與弟弟的骨骸一起燃燒殆盡。 安東尼斯看著她,終于笑著俯身湊近,摸摸她的頭發。那動作一如往常地溫柔輕緩,與她耳語的口氣也平和無波:“一小時后,我會下令搜捕你全家,是姑母縱火燒死了父親。” “不,不可能!” 他卻已然抽身離開,沒聽她辯解,沒多說一句,沒回頭看一眼。 埃莉諾掙扎著爬起來,向西角門狂奔。 午夜前艾斯納近百座鐘塔齊齊哀鳴,宣告舊皇薨逝。唯一的繼承人安東尼斯哭得雙眼紅腫,當眾下令追捕舊皇同父異母的meimei克里斯蒂娜,但背負弒君嫌疑的公主殿下早已舉家逃出新月灣。 安東尼斯在塞坎達斯等數位將軍的支持下加冕為皇。 仿佛是神啟,艾斯納當日大雨傾盆。皇帝大赦帝國全境,克里斯蒂娜、她的丈夫查理·夏特雷和他們的女兒埃莉諾也從通緝犯成了終生不得踏足帝國的放逐者。 離開云宮時埃莉諾從角門乘著驢車匆匆逃離,那坡道陡而荒涼,只在第一個拐角處有一株橄欖樹。 而十年后,她坐著米哈爾準備好的軟轎,慢吞吞地從正門登上云宮。 雨已然停了,天卻沒放晴。轎子就像走在云海里,即便下一步是深淵,在墜落前都不可能察覺。埃莉諾的腦海中忽然冒出個荒謬卻也切實的念頭來:前方目的地可能并非云宮正殿,而是處刑場。 十二歲時她看不明白,但之后從父母和旁人的只言片語中、以及母親藏起的那封密信里她拼湊出另一面事實:安東尼斯是舊皇的第一個孩子,父親未老他已成年,幾個兄弟卻一個接一個遭遇意外。舊皇雖然瘋瘋癲癲的,清醒時卻是個老練的政客,對長子猜忌已久,不止一次發話要傳位給外甥。而就在那比噩夢更可怖的那一天前,舊皇對安東尼斯的態度驟然改變,在筵席上笑吟吟地夸贊他不辱科穆寧之名。 安東尼斯向來能言善辯,不止一次與父親口舌相向,丹尼爾出事時他卻緘默。而與克里斯蒂娜共同買通御醫給舊皇增加罌粟蜜劑量、串通云宮總管縱火的人,正是安東尼斯。 埃莉諾不知道安東尼斯如今對她究竟抱有怎樣的感情,但她能給他的只有恨意。 把弄著轎廂靠墊的流蘇,埃莉諾低低問:“阿默斯?” “我明白,”阿默斯態度難得嚴肅,話鋒一轉又戲謔起來,“安東尼斯究竟是什么樣子?你對他的記憶一直嚴防死守,我都看不清楚。” “你很快就知道了。” 沒過多久,轎廂停止搖晃,米哈爾一打輕薄的絲綢簾子,探頭笑:“埃莉諾大人,到了。” 埃莉諾一言不發地下轎。 山頂霧氣更加重,第一重宮殿建于數百年前艾斯皇帝遷都至此時。自那之后,皇冠從一個家族手中落入另一個,皇宮卻始終沒離開過這座丘陵。埃莉諾努力分辨著熟悉又陌生的一座座建筑物:平頂的是曾經的元老院,有細長挑頂窗戶的是書記官們的辦公所…… “請您先更衣。”米哈爾引著埃莉諾往殿中走。幾名侍女早有準備,一下子圍攏上來。埃莉諾抬了抬眉毛,卻沒抵抗。總管便又是柔柔地笑:“陛下有點潔癖,您知道的。我在外面等您。” 一道拱門后便是浴池,噴吐香氛的銀香爐靜靜守在池子四角。 侍女們伺候埃莉諾入浴,侍奉她從頭到腳清潔身體,而后為她穿上絲質浴袍、擦干頭發。她們盡心盡力,卻沒有問埃莉諾的身份。也許她們心知肚明,也許她們根本不在乎。 “您的頭發很美,像對岸那些人一樣盤起來真是太可惜了。”這么說著,為首的白衣侍女輕輕梳開埃莉諾的發絲,用的當然是艾奧語,帶著刻意放柔的皇庭口音。 埃莉諾只是閉目微笑。 牛角梳齒上沾了芬芳的玫瑰油,偏殿里甜香彌漫。 梳頭的同時,另兩名侍女則捧來了云朵般輕盈的衣裙。帝國風尚自然與內海對岸的八國大不相同,裙裝無袖,打褶的衣料在胸前分出個倒三角,匯于頸后以銀環扣住,露出胸口與后背大片誘人肌膚。其中一名侍女手腕輕抖,藕米分裙裾簌簌舒展,層疊裙擺織入銀絲,每一重絲綢精微的紋樣都隨步幅如水流動。 而在這一重長裙外,還要掛上艷麗的短披肩,再在腕上丁零當啷套幾個鐲子,準備才算勉強完成。 “臉上就不必了。”埃莉諾看著侍女們清一色艷麗的紅嘴唇和勾勒飛挑的眼角,想到這倒像是在為安東尼斯刻意打扮,心中一陣厭煩。 侍女們也不強求,便姿態柔順地為她引路到殿外,而后再次消失在門前的紗帳后。 “您真是太美了。”米哈爾毫無做作之態地抽氣,抬手招來又一頂轎子,“陛下在花園,我就送您到這。” 宮中啞仆腳力快,不一會兒就將埃莉諾送到了云宮的至高處。 午后的一輪橙黃太陽在云層后探頭探腦,將通往空中花園的階梯照得金光燦爛。 白石階向下延展,深入云霧。埃莉諾不知道在這云梯上走過多少回,即便想忘記,身體都忠實地記住了該在哪里駐足、又該在哪里轉彎。她越行越快,索性一口氣奔到底,微微平復著呼吸抬頭。 她看見滿樹的白玫瑰。 空中花園得名并非由因為坐落于首都至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