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史簫容坐在桌案旁邊奮筆疾書,溫玄簡則立在一邊給她研磨, 偶爾低頭幫她答疑解惑。屋外禮公公恭聲說道:“太后娘娘, 衛尚書求見。” 史簫容停筆,示意溫玄簡到屏風后面去,又拉住他, 讓他把桌上他用的茶盞和扇子拿走,溫玄簡笑著搖搖頭,伸手拿走了,繞到屏風后面。 他半躺在臥榻上, 聽著外面二人公事般的對話, 衛斐云似乎多停留了一會兒, 史簫容唯恐被他瞧出端倪,便讓他離去。 也聽不出衛斐云是喜是怒,但應該是猜出來了。因為至此以后, 衛斐云便沒有在朝堂上為難過史簫容。 溫玄簡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單獨見一見衛斐云。 按照約定, 小皇子現在只是代理國政,要一直到十五歲, 如果皇帝仍舊沒有找到,這才準許擁立小皇子為新皇,所以在這十年里,因為丞相年邁退位,只剩下了三位輔政大臣,史軒期間離開京都守在邊疆,衛斐云的能力最為出眾,又加上時機好運,接了丞相之位,成為本朝最年輕的丞相。 謝蠑內斂低調,卻是背后牽制衛斐云一臣獨大的力量。 之后的朝政格局如何變化,就要看成長起來的小皇子如何處理了。 在端兒十歲的時候,史簫容下詔,賜長公主府邸。 現在公主已經不能再跟男孩子們一起上學堂讀書了,專門請了女先生教導琴棋書畫,但因端兒喜歡騎馬,馬場上的練習便沒有中斷。 那天,她正和小皇子一起從馬場回來,兩個人都是滿頭大汗,走入琉光殿里,因為騎馬的趣事而相視大笑著。一路笑談著來到史簫容面前。 史簫容把剛擬好的詔書遞給端兒,“你看看。” 端兒好奇地接過來,小皇子在一旁與她一起看,輕聲讀了起來。兩個孩子都已經明白了,公主府是怎么一回事。 端兒把奏折往弟弟懷里塞去,跑到史簫容面前,生氣地說道:“母親,我不搬走,我要跟你們住在一起!” 旁邊的小皇子也上前,神情緊張,問道:“為什么啊?” 史簫容摸了摸端兒的頭發,“這是送給你的十歲禮物啊,又沒有說馬上讓你搬出宮,以后你想住在宮里,就住在宮里,想去散散心,就到公主府里去,多好。” 端兒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破涕而笑,“母親,你真的嚇壞我了。”她看向旁邊的小皇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我也舍不得平兒呢。” 小皇子現在感覺自己長大了,跟炸毛一樣的貓,“溫端兒,別摸我的頭發啊!”他現在知道了這個jiejie只比自己大一炷香時間而已,不,連一炷香時間也沒有,所以都不叫她jiejie了。 端兒點了點他的眉心,“沒大沒小的,不管怎么樣,我也是你jiejie。” “……”小皇子內心委屈,為什么不是自己當哥哥! 史簫容笑著搖搖頭,讓他們自個兒鬧去。 在公主府建好之后,挑了個吉日,史簫容帶著一雙兒女出宮去觀看。當然,溫玄簡也去了,早就在公主府等候他們。 公主府建得低調,但里面別有洞天,特意臨湖而建,風景極好,院子里種植了滿滿的玉蘭花樹,還有一個果園。 史簫容讓宮人在院門候著,就帶著兩個孩子四處觀賞,院門是圓月型的弧門,屋子建在樹林中,隱約可見飛檐下懸掛的風鈴。 端兒看著這風景極美的府邸,心情很激動,“母親,這真是給我的公主府嗎?” “當然,你看,還種了很多你喜歡的薔薇花,端兒,你過來,看看這是什么。”史簫容一邊說著,一邊拉住要溜走自個兒玩耍的小皇子,“平兒你也別走啊,快來看看你jiejie的秋千架。” 在紫藤蘿纏繞的棚架下搭了個秋千,花藤纏繞在上面,秋千架上鋪著淡粉色的墊子,旁邊的灌木叢里夾雜著幾株野花,引來蝴蝶在上面翩翩起舞。 端兒歡喜地跳坐上秋千,“真的有秋千!”她坐在上面,抓住花蔓,笑意盈盈地看著史簫容。“母親,我好高興啊!” 小皇子在一旁,心想原來公主府是這樣的啊,比宮廷還漂亮,他揚起頭,說道:“我以后也要住在這里。” 端兒瞪大眼睛,看著他,“這是給公主住的,可不是給小皇子住的。你的家才不在這里呢。” 史簫容摸了摸他的頭發,笑道:“平兒以后會有更好的啊,來,我們去湖邊看看。”她看了看后面,她也邀請了許清婉過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她到現在也沒有過來。 許清婉帶著謝漣,坐上了馬車,她挑起車簾,看著后面跟著的馬車,嘆了一口氣,在剛要出門的時候,衛斐云忽然造訪,拉著謝蠑,說一定要跟過來,因為有事情要跟太后娘娘商量。所以只好帶著他們,一同去了公主府。 所以當這群人浩浩蕩蕩來的時候,史簫容是始料不及的。 許清婉勉強地笑了笑,說道:“小姐,我沒有辦法,他們一定要跟過來。” 衛斐云拉著謝蠑過來,兩個人行禮了,衛斐云一直在左右看著,似乎在尋找什么。 史簫容見到他們的時候,正獨自坐在湖邊葡萄藤架下飲茶望湖,但是帶著兩個孩子去玩的溫玄簡隨時會回來這里,到時候只希望他能夠眼尖一點吧。 雙方都有些尷尬,唯獨衛斐云好整以暇,眼睛看著那一盤茶具,其余的杯子都是扣著的,只有兩個杯子已經用過,茶的熱氣還在裊裊而升。 他笑了笑,然后問道:“太后娘娘還有客人不成?” 史簫容要收拾茶具已經來不及,桌子上還擱著溫玄簡用的黑扇子。 她聞言,也笑了笑,“我的客人可只有謝夫人來著的。兩位大人,也對公主府感興趣?” 謝蠑連忙擺擺手,說道:“我是被衛尚書拉來的。” 衛斐云垂下眉眼,盯著那把折扇,這可不是女人用的。 “容容……”一道聲音忽然從花叢后面傳來,聽到這個稱呼的人齊齊抖了一抖。 史簫容擱下手里的茶盞,放出“砰”的一聲響!頭皮也忍不住發麻,該死的溫玄簡,他一定是故意的! 一個帶著兩個娃的男人頂著滿頭樹葉從花叢里艱難地走出來,伴著小皇子的尖叫聲“老爹!你踩到我的腳了!”還有小公主的嬉笑聲。 溫玄簡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牽著小皇子,終于從一人高的花叢里鉆出來了,小皇子低頭挑著手臂上的毛刺,一邊叫嚷道:“下次我也要抱抱!” 他喊完后,才意識到四周氛圍不對勁,抬頭一看,啊呀,什么時候這里多了這么多客人?! 謝蠑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手拉住旁邊的衛斐云,剛要詢問,卻看到衛斐云的臉簡直跟冰塊一樣冷,正死死盯著已經失蹤五年多的皇帝。 全場有片刻的寂靜,唯獨溫玄簡像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淡定從容地繼續把兩個孩子帶過來,把端兒放到地上,然后無比自然地坐了下來,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伸手一揮,“大家都愣著做什么,坐下來喝杯茶。” 史簫容揚唇笑了笑,夫唱婦隨,“大家都坐下吧,有事慢慢談。” 許清婉彎腰,囑咐謝漣帶著小公主和小皇子去另外一邊,謝漣懂事地點點頭,帶著端兒和平兒離開了這里,跑到秋千架那邊去。 謝家的人都坐下了,衛斐云立在原地,滿眼寒霜,盯著這些人。 史簫容看著他那副樣子,真像個鬧別扭的孩子,也是快而立之年的人了。她剛想解釋一句,衛斐云忽然掉頭就走了。 大有拂袖而去的架勢。 溫玄簡在一旁搖搖頭,說道:“這就是你這幾年慣著他,看都把他慣成這樣了。” 史簫容一臉無辜,“什么是我慣的呀,明明是你騙了他,衛尚書如此生氣,氣的可不是我,陛下。” 謝蠑在一旁說道,“是啊,陛下,您怎么能一言不語就失蹤了呢,衛尚書這幾年都在尋你呢。” 溫玄簡一哂,“等尋個機會,我會跟衛卿解釋清楚的。不過,他這幾年都在尋人,尋的恐怕不是我這一個人吧。” 此話一出,大家都默然,看向史簫容。 史簫容莫名,片刻后才想起芽雀當初是自己的人來著,她缺失了那三年記憶,所以對芽雀這個宮婢實在沒有什么感情可言,但看大家的樣子,芽雀跟自己的關系似乎不淺啊。據說自己還出面給芽雀討過公道,拿回了婚約。 史簫容搖搖頭,“我也沒有芽雀的消息啊。” “倒是希望芽雀姑娘可以跟陛下一樣,忽然有一天就現身了。”謝蠑感嘆了一句,“衛尚書也不至于繼續孑然一身,瞧著令人心酸。” 溫玄簡挑了挑眉,“衛卿還在等她啊。” 在衛府下人的指點下,溫玄簡在凌家舊宅找到了負氣而走的衛斐云。 衛斐云正獨自坐在樹下,神情冰冷,看到他來了,也沒有起來行禮。溫玄簡走過去,坐在他旁邊,說道:“還在生氣?” “陛下為何要那樣做,放著身份尊貴的皇帝不做,要做個默默無名的普通人。”衛斐云看著天空的浮云,神情恍惚起來,“陛下雄才大略,甘居幕后,實在可惜。” “這幾年的朝堂如何?” 衛斐云一愣,回憶起這些年,一切都在正軌之上,溫玄簡說道:“所以何必如此計較,她能將朝政管好,與我在位,并無兩樣。” “可是……這樣,犧牲真是太大了。” 溫玄簡搖搖頭,靠在樹上,說道:“哪里來的犧牲,反而比以前更來得逍遙了。我當皇帝時,總要顧慮許多,那次連她也算計上了,她惱了我,始終不肯與我再說話,那時就在想,她不懂我的處境啊,若是她處在我的位置,就該明白了,所以才想了這個法子,讓她也體會體會我的苦心。你看,她現在也懂我了,兩個人相處起來,才會真心為對方著想。” 衛斐云聽得恍惚,處在對方的位置想一想,他那時不懂,也聽不懂,此刻終于懂了,要懂的人卻已經消失在了茫茫白云中。 溫玄簡拍了拍他的肩頭,“衛卿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我當初沒有看錯你,你是個能成大事能忍的人,唯獨沒有想到,原以為你是個冷清冷血的人,卻原來是個比誰都癡的人。我來本是想勸你不必再等了,但這是你的私事,總歸保重,活得長久些,說不定真讓你等到了。” 衛斐云苦笑,“陛下這算是在安慰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