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永寧宮里,史靈姜躺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輾轉(zhuǎn)反側(cè),終究無法入眠,忍不住披衣起身,提著繡花鞋,輕手輕腳地走出偏殿,今夜月光正濃,她彎腰穿上鞋子,走過長廊,沒有了白天祖母的束縛,她第一次可以好好地觀賞這座宮殿。 走到長廊轉(zhuǎn)角,腳下忽然一閃而過黑影,史靈姜唬得立在地上,手按住胸口,唯恐被巡夜的宮人發(fā)現(xiàn)自己偷溜出來,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回去,那黑影卻沒有再移過來,似乎立在了原地。 被勾起好奇心的史靈姜忍不住藏在長廊木墻之后,稍稍探出頭,朝傳來聲響的方向望過去,卻看到永寧宮的大宮女芽雀正立在簾外,她身前立著一道高大的身影,因披著帶帽黑色披風(fēng),看不清容貌,只是略微躊躇了一下,便一把掀起簾子,進去了。芽雀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也跟著進去了。 史靈姜大氣不敢出一口,心想這宮女好大膽,竟敢在主子眼皮底下偷食……她唯恐卷入這是非之中,提著氣,又小心翼翼地回去了,不敢在外面逗留,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心臟仍然跳個不停,這宮廷果真太可怕了。 芽雀跟在皇帝身后,看著他一邊脫下玄黑披風(fēng),一邊朝沉睡的史簫容走去,忍不住說道:“陛下未免太心急,太后娘娘如今重傷未愈,您什么也不能做!”她見皇帝不理會自己,徑直朝史簫容躺著的床榻走去,慌得撲了過去,跪在床榻邊,阻攔他的腳步,壓低嗓音重重地喊他,“陛下!您不可以再傷害她了!” 溫玄簡聞言,停住腳步,見芽雀連規(guī)矩都不顧了,陰沉地看著她,“你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芽雀暗暗咬牙,但不肯移步,死死守住史簫容的床榻,“陛下,我會謹(jǐn)記自己的身份,更不會忘記答應(yīng)您的事情,但這幾天,您做得實在太過分了!太后娘娘已經(jīng)墜樓,您稍微停歇一下吧,至少要讓娘娘傷口痊愈之后。” 皇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短短幾天,你倒是對她忠心耿耿了。” “陛下讓我將太后娘娘哄騙到高閣這種事情,我以后不會再做了。陛下若是要砍我的頭,就砍吧。不過我死了,您可就再也找不到像我這樣的人了。”芽雀決定豁出去了,這幾天她內(nèi)心矛盾自責(zé)許久,最后覺得還是要把一些底線跟皇帝講清楚的,不然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她要幫他殺人了。 “真以為朕不敢殺你?你屢次犯上,早該賜死了。”溫玄簡淡淡地說道,垂眼看著她,“讓開,朕要看看她。” 芽雀卻不肯讓步,抬頭看著他,“陛下要保證什么都不做,我才會讓開。” “……”溫玄簡看了一眼紗簾后面的沉睡身影,低聲說道,“你很護主,這很好。” 芽雀察覺到他陰冷的眼神,最后只能妥協(xié),讓開了路,垂手跪坐在床榻邊上,然后不動了,勢要守護到底。 溫玄簡倒是很想一腳踹走她,但想想她以后的作用,還是忍了。 史簫容大概是因為失血過多,面色慘白慘白的,溫玄簡只看了一眼,便神色略有些慌張地試了試她的鼻息,“要不要召醫(yī)女?” 芽雀見他神色緊張,也連忙起身看了看,史簫容的臉色確實比白天要來得差,不過,她轉(zhuǎn)身看著失去智商的皇帝,“夜里光線晦暗,人的臉色看上去自然會比白天要來得差。” 溫玄簡啞然一會兒,然后略有些惱羞成怒地說道:“那你還不去掌燈?!” 芽雀狐疑地看著他,然后恭敬地說道:“奴婢不敢輕易離開太后娘娘半步。” 溫玄簡將視線從史簫容臉上移開,盯著面前的宮婢,“你最近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殺了我,陛下再去哪里找我這樣的奇才?”芽雀的態(tài)度依舊恭恭敬敬,但說的話卻有點大言不慚。 溫玄簡一頓,心想這個女子好不要臉,但她說的是事實,無奈,只能自己起身,紆尊降貴地親自掌了燈過來。 燭燈下,史簫容的臉色依舊不太好,溫玄簡癡癡地看了一會兒,然后問道:“什么時候會醒?” 芽雀坐在一邊,看著皇帝沉靜下來的側(cè)臉,暗想他看上去對太后娘娘倒是有真情的,就是手段委實不太光明磊落。她正想著,忽然聽到他發(fā)問,心中不禁郁悶,皇帝的智商正在以可怕的速度下降,“她受傷不輕,身體上的傷大概要休養(yǎng)一兩個月,至于什么時候會醒,這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溫玄簡沉吟了一會兒,然后說道:“當(dāng)初朕將你安排在她身邊的初衷不變。” 芽雀聞言,不禁有些駭然,忍不住微微起身,像在看一個瘋子般看向他,“陛下瘋了嗎?!這種事,一不小心就會死人的!她這次活過來已經(jīng)純屬運氣,下次可不會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她激動緊張得整個人都在微微發(fā)抖,為皇帝清奇大膽的決定而感覺瘋狂。 溫玄簡卻已經(jīng)意志堅決,凝視著史簫容沉靜的臉龐,慢慢地說道:“她性子剛烈,已經(jīng)用實際行動向我證明,她不會向我妥協(xié)的。除了那個辦法,我別無他法。” 芽雀因為他的平靜而有些怔然,“即使冒著她會死的風(fēng)險,也不肯放棄嗎?” “她真的會死嗎?”溫玄簡搖搖頭,“我不會讓她死的。” 真不知道他是哪里來的自信,芽雀有些無語,但他自私是確定無疑了。如果事情成功,史簫容恐怕真的會無法離開他,除非她真的是心腸極硬的女子,但這短短幾天的相處,連芽雀都知道史簫容不是冷血無情之人,相反,她至情至性,將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然,也不會在位高如斯的時候也依舊郁郁寡歡,深恨當(dāng)年入宮之事。 芽雀權(quán)衡再三,唯有應(yīng)答:“我會全力幫助陛下,請陛下事成之后勿要忘記當(dāng)初許下的承諾。” 溫玄簡說道:“君無戲言。” 一時屋子里靜悄悄的,兩個人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唯獨史簫容依舊沉睡,絲毫不知自己的命運就這樣被這兩個人扭轉(zhuǎn)了軌跡。 …… 護國公夫人倒是沒有失職,將史簫容的生活習(xí)慣與要注意的飲食問題都一一交代給了芽雀等宮人。芽雀將這些記錄在冊子里,夜里又交給溫玄簡過目,他卻直接將冊子拿走了,芽雀只好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將來還要照顧太后娘娘很長時間,有許多事不能像之前那樣馬虎了。 大概是看到她盡心盡力的表現(xiàn),溫玄簡忽然開恩,準(zhǔn)予那個人從流放之地回京。他將批準(zhǔn)的奏折給芽雀看,“等事情結(jié)束,朕會批準(zhǔn)你出宮,你若要賜婚,朕也會考慮。” 芽雀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故意表現(xiàn)得無所謂的樣子,“等事情結(jié)束后再說吧,那時我還有沒有命留著出宮,都是未知吧。” “你能保持警惕心也好,辦起事來才不會有所懈怠。”溫玄簡起身離去,忽然想起宮里的事情,忍不住微微皺眉,“等過段日子,朕就會讓護國公夫人離宮歸家,你不必再煩擾了。” 芽雀暗暗叫苦,還要過段日子?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護國公夫人每天午后去史簫容的床榻邊略坐一會兒,有空的時候去拜訪了幾位品級高的娘娘,有時候帶史姜靈過去,有時候則只帶幾個宮婢過去。永寧宮的宮人都知道這位老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將她的一舉一動都匯報給了芽雀。 最近后宮風(fēng)頭最盛的是蔻美人,哦,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被擢升為婉儀,封號依舊為蔻,取豆蔻美人,青春常盛之意。 蔻婉儀身為后宮唯一享受過在琉光殿侍寢待遇的妃子,一時被人羨慕嫉妒恨。而且隔三差五都會被召寢,盛寵不衰,宮人聞風(fēng)倒向,紛紛向蔻婉儀獻媚送禮。 護國公夫人聽說這位蔻婉儀出身宮婢,家世微賤,年紀(jì)又與史姜靈相仿,便讓史姜靈與蔻婉儀結(jié)交朋友,等時機成熟,就找個由頭認(rèn)蔻婉儀為干女兒,相信以護國公府的家世,蔻婉儀必定心動。 蔻婉儀在后宮妃嬪中是出身最不好的一位,即使已不再是美人,在宮里仍然被其他妃嬪冷眼對待,而且她們都覺得她年紀(jì)尚小,心智不成熟,懵懂天真的樣子,實在讓人忍不住欺負(fù)。尤其是麗妃,最近更是集中火力對付她了,嘴巴毒辣得讓蔻婉儀常常半途就淚眼汪汪。 蔻婉儀每次都惱得在賢妃娘娘面前哭泣訴委屈,但不知賢妃心境已變,看著面前盛寵在身的小美人,也常常起了無名火,不肯為她做主了。心想她也真是蠢,這種事不在皇帝陛下面前哭訴,跑到情敵面前叫屈,真是的! 賢妃越想越氣,后來干脆推脫心情煩悶,不再見客了。其實明擺著就是對蔻婉儀一人說的,等到蔻婉儀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已經(jīng)被整個后宮妃嬪默契地孤立了。 蔻婉儀失去了以往賢妃娘娘溫柔的照顧,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護國公夫人就帶著史姜靈登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會羞恥地向你們求收藏嗎(?w?) ☆、深宮里的一股清流 史姜靈按照祖母的吩咐,特意換上了淡雅低調(diào)的衣裙,將發(fā)間的朱環(huán)翠玉卸掉,只用一枝藍紫流蘇步搖,立在鄄蘭軒海棠樹旁宛如清風(fēng)芙蕖,簡單婉約。 蔻婉儀心思單純,看到跟自己年紀(jì)相仿的小美人兒,又覺得十分賞心悅目,便跟史姜靈多有來往,兩個少女一開始尚有些拘束,后來熟悉了便常常湊在一起談天說地,哈哈大笑。 護國公夫人去接史姜靈回永寧宮的路上,看著孫女臉上流光溢彩的笑顏,心中不禁納悶,她跟蔻婉儀聊得很投機,交情越來越好當(dāng)然是好事,但這……似乎也太好了。 史姜靈終于在這沉悶的后宮里找到了樂趣,就再也沒有催促過祖母要回家的事情,每天起來匆匆用過早膳,便說要去找蔻婉儀。 護國公夫人看著她積極的模樣,委婉地告訴她蔻婉儀可能不會那么早起床,讓她再等會。 史姜靈無所謂地說道:“祖母,我知道啊,小蔻已經(jīng)跟我說過了,如果她沒有回來,我就在鄄蘭軒里等她回來,如果她在,那我可以叫醒她,她早就說過要改掉睡懶覺的毛病啦!我?guī)退!闭f完,少女還朝祖母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睛。 護國公夫人一愣,“等等,小蔻?你怎么能這樣喚婉儀……”話未說完,史姜靈已經(jīng)推開椅子,起身,活潑地朝門外走去,“祖母,沒事啦,我先走了。” “靈兒,你回來……”護國公夫人起身,連忙對離去的背影喊道,但史姜靈已經(jīng)不見了身影。 護國公夫人頓在原地,然后有些頭疼地扶住額頭,“天吶,這是怎么回事?” 護國公夫人心情不太好,便對永寧宮的幾位宮人訓(xùn)斥了幾句,還是芽雀出面,才放了那幾位打雜宮女。 護國公夫人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位永寧宮的大宮女,見她年紀(jì)尚輕,容貌姣好,辦事卻很有一套,她知道芽雀不像巧絹等人那樣是雅貴妃的舊人,照顧史簫容也算盡心,便與芽雀交談了幾句,芽雀一一恭敬應(yīng)了。 “眼看快要晌午,我那孫女還未回來,她說去找蔻婉儀,不知芽雀姑娘可否幫我去把她叫回來?” 芽雀應(yīng)了,“婢子這就叫人去辦!” “哎,我想讓芽雀姑娘親自去,不知可以否?” 雖然不知她為何一定要自己去,芽雀想了想,最后還是應(yīng)了。 鄄蘭軒里,少女清脆活潑的笑聲不斷。蔻婉儀伸出手,撓了史姜靈纖細的腰肢,史姜靈怕癢,笑倒在榻上,眼淚都笑了出來,嘴里笑喊著“蔻兒饒了我吧,我不貧嘴了,真的呢……” 蔻婉儀笑嘻嘻地湊近她,“真的?”一股幽香彌漫在鼻尖,她更湊近了一點,“靈兒身上抹了什么,怎的這么香?” 史姜靈聞了聞,然后說道:“哪有什么香?倒是你身上,有股特別的味道,讓我聞聞!” 蔻婉儀卻臉色微變,連忙躲開了,再抬頭,已經(jīng)重新笑嘻嘻的,“哪里有,我偏不讓你聞!” 兩個少女撲蝴蝶般追逐起來,滿室亂跑,宮人們都候在外面,老遠都能聽到這無拘無束的打鬧笑聲。 芽雀立在鄄蘭軒門口,也是一臉蒙圈,這兩個人什么時候交情這么好了? 她找到這幾日專門貼身伺候史姜靈的宮人,她們兩人正坐在鄄蘭軒的過廊下,逗著蔻婉儀養(yǎng)的金絲雀。 芽雀走過去,兩位宮人慌忙起身,斂手立在一邊。芽雀說道:“護國公夫人想念姑娘了,你們伺候姑娘回永寧宮。” 兩位宮人面面相覷,然后輕聲說道:“姑娘說要跟婉儀娘娘一同用午膳,黃昏再回去。” 芽雀點點頭,問道:“那姑娘可曾說過午后要做什么?” “蔻婉儀說帶姑娘去園子里賞蓮花。” 芽雀沒有再詢問什么,囑咐她們細心照顧幾句話之后,便又回去了。 永寧宮里,護國公夫人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總不能親自去把史姜靈捉回來,但總歸心里有點不安,蔻婉儀是怎樣的一個人尚不清楚,若是真如表面上那般天真活潑那倒好了,只怕這后宮的女子沒有一個是這么簡單的。